北京:讓老舊廠房長出文化“新苗”

2018-06-08 18:37:11|來源:人民日報|編輯:葛寧遠

  北京:讓老舊廠房長出文化“新苗”

  郎園9號樓改造前為工人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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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讓老舊廠房長出文化“新苗”

  郎園9號樓改造後成了設計師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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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讓老舊廠房長出文化“新苗”

  2017年6月18日,遊客在“77文創”美術館園區舉辦的第二屆文創生活節上合影。

  新華社記者 高 靜攝

  “哐當,哐當,哐當……”

  北京東四環與東五環之間,朝陽區高碑店鄉西店村居民最為熟悉的,是火車駛過的聲音。彼時,村裏有一片幾被遺忘的破敗廠房,被縱橫交錯的6條鐵軌分隔。每隔半小時就會有一列火車駛過,附近人家的屋檐會隨之微微顫動。

  如今,老廠房猶在,只是換了個模樣,成為西店記憶文創小鎮,上百家傳媒和影視企業已經入駐。獨特的工業元素,讓不少在這裡工作的人創意頻現、樂在其中,“火車駛過時的韻律感和電影的節奏很像,能帶來許多靈感。”

  工業與文化結合,的確能帶來獨特的想像空間。在北京,由工業遺存改造的文創園區有很多,負有盛名的798藝術區就是其中之一。它的前身是幾乎與新中國同齡的718電子元件聯合廠,2002年起陸續有藝術家和藝術企業入駐。經過10多年的發展,798藝術區已是北京時尚文化地標,還被列為2008北京奧運文化旅遊景點。

  北京,寸土寸金,但老舊廠房卻是數量可觀的可開發資源。目前,北京總計騰退出約2500萬平方米老舊廠房,已經轉型利用的老舊廠房佔地601萬平方米,另有138萬平方米正在轉型改造。

  如何對待老廠房,關乎歷史,它意味著如何對待城市曾經走過的路,意味著如何對待北京的工業發展史。

  如何利用老廠房,關乎未來,發揮其在歷史文化、經濟社會和生態環境等多個領域的重要價值,就能為城市發展拓展空間、産出效益。

  “保護利用好老舊廠房,充分挖掘其文化內涵和再生價值,興辦公共文化設施,發展文化創意産業,建設新型城市文化空間”,今年4月,北京市發佈《關於保護利用老舊廠房拓展文化空間的指導意見》,明確保護利用原則和相關政策、保障措施。

  曾經輝煌,有過落寞,越來越多的北京老舊廠房,正迎來新的生機。

  “這既是一個經濟問題,更是一個文化問題”

  晚上9點,邢鵬還沒吃上飯。

  伴隨火車駛過的轟隆聲,西店記憶文創小鎮的改造還在持續,還有很多細節和問題需要邢鵬及其團隊解決,一頓消停的晚飯也顯得十分奢侈。“6月底,園區的景觀主軸將完整呈現出來。鐵軌、高架、路橋,這些工業元素將和文創小鎮有機地融合成一體。”

  夜以繼日,時刻在線,這是大多數文創園區負責人的工作常態。也正是這樣,西店村這個城鄉接合部的破敗廠房,改造兩年後才得以聚集形成以影視IP産業為主導的全生態産業鏈。

  一直在關注老舊廠房的“前世今生”,北京市文化創意産業促進中心主任梅松跑了全市100多處老舊廠房。“我們一直倡導‘騰籠換鳥’,籠子騰出來了,換什麼鳥進去?建立文創園,既可以拓展文化空間,又可以形成産業鏈。”

  北京市文化創意産業促進中心的調研數據顯示:目前全市各區騰退的老舊廠房242個,總佔地面積達2500萬平方米,已經轉型利用的老舊廠房有601萬平方米,正在轉型改造的為138萬平方米。隨著北京疏解整治促提升行動的開展,還有200多家一般製造業企業將在3年內陸續遷出。

  這些工業遺存,歷史跨度數十年,且分佈廣泛。年頭較久的老舊廠房,主要集中在朝陽、海淀、豐臺、石景山4個區;年頭較短的老舊廠房,主要集中在順義、昌平、大興、亦莊開發區。

  那裏曾經燃燒著煉鋼熔爐的熊熊火焰,轟鳴著流水線上的隆隆機器聲,雖然時光讓它們變得荒蕪寂靜,但對北京市民而言,那些老舊廠房早已融入了城市的血脈和自己的生活。它們同中國工業發展同步同向,具有濃厚的時代特色,是北京工業發展史的縮影。

  老舊廠房何去何從?“二産變三産,黑色變彩色”的形象説法,道出了工業遺存在經濟轉型、産業創新、城市發展等方面存在的巨大潛力。

  經過多年努力,北京已經建立起了相對完善的文化設施體系,但公共文化空間依然不足。對於政府而言,老舊廠房經過改造,變成觀光、展示、娛樂空間,既能避免拆舊建新的高成本投入,又能減少對自然資源的高強度開發,還可與城市定位相匹配。因此,對老舊廠房的保護利用,北京確定的一個重要方向就是發展公共文化,比如建設文化館、小劇場、實體書店、體育設施等,增添區域文化多樣性。

  在老舊廠房的産權方看來,老舊廠房的保護利用,不僅能保留記憶,也能再造輝煌。文創企業和機構看中的,則是老舊廠房能夠提供富有歷史氣息的工作空間,稍加改造就能成為文化創意的重要場所。

  “這既是一個經濟問題,更是一個文化問題。”北京市委和市政府主要負責人認為。目前,北京已經發展成為保有古都風貌的現代化大都市,正在進行從集聚資源求增長到疏解功能謀發展的深刻轉型,“老舊廠房就是首都文化建設的‘金山銀山’,我們有責任把它們保護好利用好。”

  “讓老舊廠房長出文化‘新苗’”

  美術館後街77號院,一街之隔有中國美術館、三聯書店,往西有北大紅樓舊址,往南有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往北有中央戲劇學院。

  在周圍的街坊看來,這可是塊兒好地界。王雷頭一次來,就動了心思。

  説起這兒的歷史,“77文創”負責人王雷門兒清。雖説改造完成後,它成了“77文創”的美術館園區,主打戲劇影視,但王雷特意保留了兩台進口的膠印機器設備,一台放在樓宇中間,一台放在園區中間,“就是想讓大家記住,這片園區曾經是鼎鼎有名的北京膠印廠。”

  上世紀50年代初期,多傢俬營印刷企業合併成北京膠印廠,後經公私合營改制定名為京華膠印廠。50年代末期,因新建北京火車站,京華膠印廠遷至現在的位置,1966年正式更名為北京膠印廠。

  這是北京第一家採用膠印技術的工廠,獲殊榮無數。周邊的老街坊還依稀記得當年的情形,雖説是工廠,可裏邊的工人都識文斷字。

  多年前,隨著印刷技術的迅速發展,北京膠印廠整體業務快速下滑,加之廠區環境較差,與北京文化核心區的産業定位嚴重不符。2012年初,北京膠印廠將原膠印業務遷出。當年,在東城區委和區政府的推動下,北京市膠印廠與王雷所在的企業實施戰略合作,開啟了“77文創”的第一步。

  王雷入行已有7年,這個精壯的陜西漢子將滿腔情懷傾注到了文創事業中。幾年下來,美術館園區的小劇場鋼板上也生出了紅色的銹,和周圍樓宇墻體上裸露的紅磚、院落裏舖設的紅色地磚渾然一體,形成了一片紅色基調。

  在改造老舊廠房的過程中,王雷發現工廠園區具有三面環繞著樓宇、中間是個大院的空間特點,很像老北京的四合院,就因勢利導在大院建造了園區中最有特色的小劇場,整個改造項目還榮獲了“2016中國建築學會建築創作金獎”。“通過整體的設計、産業的引入、園區的管理,原來荒蕪的廠區變成了大家願意置身其中的空間。”王雷説。

  從美術館後街77號院往東南方向走約7公里,就來到了朝陽中心商務區。這裡,入目皆是鱗次櫛比的大廈和高檔商場。不過,商務區東南角保留了一隅時代的印記,那裏還存有原工廠建築的外立面風格,甚至連窗外的爬藤都未曾驚擾。

  “現在的郎園前身是北京萬東醫療設備廠,當年是個納稅大戶。”來自首創集團的園區運營負責人趙春燕翻開了上世紀70年代的北京地圖。

  “你查找地名‘大北窯’,當年周邊全是工業企業,但現在北京第一機床廠、北京第三通用機械廠、北京內燃機總廠等都已經銷聲匿跡了,只有在郎園還能感覺到當年工業大院兒的氛圍。”趙春燕説。

  作為文創園區建設的先行者,2010年郎園開園時,文創園在北京地産圈還是個新鮮事兒。趙春燕也是“摸著石頭過河”。

  “光改造投資就花了8000萬元,我們的理念是修舊如舊,在保護老廠房原有格局的基礎上,主要改造園區的水、電、氣、網等基礎設施,希望把園區打造成為集文化企業、時尚秀場、設計體驗、創意餐飲等於一體的複合式文化藝術園區。”趙春燕説。

  站在車水馬龍的朝陽路邊看郎園,曾經斑駁的老廠房,如今是虞社演藝空間;曾經的設備供銷點,如今是文藝咖啡廳;曾經的生産車間,如今是創意工作空間和蘭境藝術中心;曾經的員工宿舍,如今是時尚的“設計師買手集合店”和先鋒設計室。

  在中國傳媒大學文化發展研究院院長范周看來,文創園的發展可以盤活老舊廠房的空間資源,實現待更新空間的去存量化,文化空間的增量發展又能增強城市的文化氛圍。“讓老舊廠房長出文化‘新苗’,在城市發展中可以説是一舉多得。”

  過去20年,以798藝術區為標誌,北京老舊廠房的文化再造經歷了從自發到自覺的過程。近些年,北京市因勢利導,給這些荒蕪的老舊廠房注入文化基因,植入創業夢想,使沉睡的工業資源甦醒過來,煥發出了新的生機和活力。郎園、“77文創”、E9區等各類文創園紛紛落地,一派生機。

  “這是一片有營養的土壤,各種可能都會發生”

  “我得要一間有著高天棚的開放式工作室。這樣,人們在裏面才能迸發出精彩的想法。”ideaPod的年輕創始人劉冰清,在採訪中引用了蘋果公司前首席設計師的名言。

  劉冰清把想法變成了現實,在郎園改造中設計了一個有高聳天棚的聯合辦公空間。進入被綠植、畫作、有設計感的傢具環繞的辦公空間,很難不被這裡迸發的活力打動。

  在一株巨大的室內玉蘭樹下,有人約著客戶邊喝咖啡邊聊天;陳設著藝術品的畫廊會議室裏,有創業公司的團隊在開會;綠植墻周邊的小木屋裏,有人在專心致志地工作;大壁爐邊的客廳沙發上,有人抽空打個盹兒……

  劉冰清説:“與其説這裡是聯合辦公空間,不如説是創意傢俱樂部,這是一片有營養的土壤,各種可能都會發生。”

  “文化企業和機構為什麼會喜歡老舊廠房?”有人曾問過趙春燕。

  “老舊廠房空間開闊,佈局規整,又接地氣又便宜,太符合創意類文化機構的格調、品質和需求了!”趙春燕回答。

  由老舊廠房改造而來的文創園,正受到越來越多企業的青睞。在三元食品乳品一廠打造的E9區創業工場,引來的不僅有“金鳳凰”,還有“獨角獸”。

  由數個不銹鋼乳品罐構成的頗具設計感的大型裝置後面,隱藏著一個員工達數千人的企業辦公空間。“集奧聚合公司是我們引進的首家‘獨角獸’企業,它是一家第三方數據整合場景化應用平臺和人工智能解決方案提供商。”園區負責人朱超英介紹。

  作為一個新改造的文創園,之所以能夠吸引“獨角獸”企業加入,在朱超英看來,主要是由於E9區獨特的運營模式。“我們的運營模式像一部智慧手機,物理空間是承載優質項目和‘獨角獸’企業的硬體,全景式企業服務則是作業系統,企業在我們搭建的産業生態中可以分享産業資源,獲得加速成長。”

  在傳統的“二房東思維”仍頗有市場的文創園區領域,王雷堅定地選擇了一條不以租金為衡量標準的準入機制,打造了若干個主題性、專業化的文創園區,聚集了一大批優秀的文化項目和優質的文創企業。“77文創”引進的北京劇目排練中心,就是以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建立的公益性排練服務平臺,開放兩年多來,已經接待了336家文藝表演團體的454個劇目。

  前身為北京大華無線電儀器廠的768創意産業園,同樣注重打造産業生態,租金從來不是第一考量標準。成立之初,管委會曾拒絕了不少業態不相符的企業。為了等設計業龍頭企業進駐,園區內一座近8000平方米的廠房空了1年多。目前,園區近100家企業中,“互聯網+”類企業佔比超過40%。

  “立足資源稟賦,走差異化發展道路”

  與眾多從大體量的老舊廠房改造而來的大型文創園不同,海淀區田村路上的微型園區是個獨特的存在。

  “我們街道上規模大且可利用的老舊廠房並不多,但各類零散閒置的廠房不少。雖説這些空間建不成文創園,但在城市有機更新中把這些分散在不同區域的‘低小散’資源梳理利用好,可以發揮其靈活性和數量上的優勢,就近滿足群眾的文化需求。”田村路街道黨工委書記馮志明説。

  田村路街道將小散地塊用於建設“微型花園”,對稍微有些規模的地塊則建設居民文化廣場,對社區空置小型房産則引導其開設便民服務空間。比如,田村路93號原有200余棟違章建築,拆違後建成了足球大聯盟訓練基地。為方便居民,街道還專門設計了手繪版的《便民地圖》和《文化地圖》。

  近期,田村路街道還將一個建於上世紀80年代的廢棄自行車棚改造成了“阜四文化小院”,內設悅讀館、國學館、棋藝館、議事館、康復館、兒童館、友鄰館和展覽館,是一個集學習閱讀、休閒娛樂、溝通交流、鄰裡互助於一體的多功能社區公益文化空間。

  當不少資産管理者熱衷於討論“怎麼把房子出租好”時,郎園從2014年就開始佈局文化內容,目前已入駐果殼網、得到等企業50多家,能夠提供就業崗位4000多個,以文化、創意、IT、設計類高端人才為主。

  在北京市朝陽區,像郎園一樣的文創園有40余家,從數量和品質上都走在了全市前列。朝陽區委宣傳部副部長、國家文化産業創新實驗區管委會主任豐春秋介紹説,目前朝陽區已經初步探索出工業遺存轉型的4種模式——藝術家自發聚集發展、政府提供管理服務的“798模式”;産權方與專業機構聯手打造的“751模式”;政府投資建設並運營管理的“朝陽規劃藝術館模式”;在政府引導下,由國有企業組建新的運營團隊進行整體改擴建的“萊錦創意産業園模式”。

  除去這4種主要的發展模式,每家文創園也都有自己的特點。王雷説:“我們的特點是‘文創園區平臺+文創産業運營+文創産業投資’,其中出租收益佔70%,合作項目和自營項目佔比達到30%。這種依託無形資産增值的模式,為園區可持續發展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動力。”

  同樣,E9區創新工場與入駐企業也不是簡單的房屋租賃關係,除了獲得靜態租金收益外,也分享因聯合項目創新與股權投資獲得的動態收益。

  在王雷看來,利用老舊廠房改造而來的文創園區是一種文創産品。“文創園區不僅是文創産業發展的物理空間和辦公空間,同時還應承載北京文化傳承、建築歷史記憶、公共文化服務等多元化的功能,對於核心區的文創園區,還應緊密結合北京歷史文化名城風貌保護的整體要求,彰顯古都風貌。”

  “産業要做大做強,就要有適合其生長的土壤。全市各區在老舊廠房轉型中要分析區域優勢,立足資源稟賦,走差異化發展道路。”北京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杜飛進表示。

  “既要打通政策‘最初一公里’,更要落實政策‘最後一公里’”

  今年4月4日,在北京市委宣傳部、市文資辦、市文促中心等多部門召開的新聞發佈會上,《關於保護利用老舊廠房拓展文化空間的指導意見》正式發佈。

  “從縱向來看,它是國內第一部明確利用老舊廠房發展文化創意産業的指導性文件;從橫向來看,它在國內各省市保護利用老舊廠房的相關政策中,最為具體明晰。”范周説。

  《意見》的出臺,既是為優化文創企業營商環境,也反映出老舊廠房在保護利用開發過程中存在一些深層次問題。只有這些棘手問題得到解決,文創園的發展才能迎來真正的春天。

  記者了解到,從目前文創園的實踐來看,現有政策以方向性為主,細則條款少,還未形成系統的政策體系。

  除此之外,雖有土地可劃撥、協議出讓的政策條款,但涉及資金量大,實施較為困難。尤其是用地性質不變,導致項目立項、消防審批、施工許可、工商註冊等以土地為前置的各項審批難以順利進行。

  范周也表示,土地性質的變更是文創項目引進和項目註冊的主要障礙。“土地性質不變更,後續改造中的一系列手續便難以進行,基礎設施的費用標準也相差甚大,這正是絕大部分文創企業所面臨的首要難題。”

  對這些問題,《意見》給出的答案是“允許臨時變更建築使用功能”,以解決目前的審批困境。此外,各審批部門將會參照擬改造後的建築使用功能屬性,辦理立項規劃、建設施工、消防安監、工商註冊等手續,讓文創企業在“陽光”下運行。

  在范周看來,目前在産業門類標準和經營主體認定方面,北京市多數文創園區都陷入了相關手續不齊全、科學分類評估和保護利用引導缺失、後續改造審批難等困境。有的園區私自在園區內搭建職工宿舍和商業設施,更有甚者將廠房改為公寓出租。從法律意義上來説,這不符合北京市對工業性質企業用地的管理規定。

  “既要打通政策‘最初一公里’,更要落實政策‘最後一公里’。”北京市國有文化資産監督管理辦公室主任趙磊表示,北京將儘快建立完備的資源信息臺賬,在底數清、情況明的基礎上科學劃定保護利用分類。同時還將進一步細化頂層設計,完善相關實施細則、操作流程和配套文件,覆蓋老舊廠房的保護、改造、建設各個環節。

  “老舊廠房的保護利用有多種路徑,只要我們用心用情,創新創造,多往文化上使勁兒,多向文化中心聚焦,就一定能把更多的可能變成美好的現實。”杜飛進説。(人民日報 記者 魏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