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北京到了最美的季節。登高遠眺，錯落有致的樓宇頂部，綻放著一座又一座“空中花園”。

　　屋頂，被稱為城市的“第五立面”，是一座城市空中景觀效果的展示窗口，為現代都市提供了難得的增量生態空間。可別小看屋頂綠化，積少成多，也能鬱鬱蔥蔥。目前，北京全市屋頂綠化面積已超過300萬平方米，比頤和園的面積還大。

　　一座座“空中花園”，為北京撐起一把能夠釋氧、吸碳、截留雨水、降低熱島效應，助力碳中和的大傘。

　　一次航拍引發“屋頂綠化”

　　屋頂綠化？平時又看不見，有什麼可搞的？可在譚天鷹的眼中，屋頂綠化大有搞頭，而且意義相當大！

　　上世紀90年代，譚天鷹是首都綠化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一次航拍讓他發現了“屋頂綠化”的意義。

　　那次航拍整整持續了三個小時，譚天鷹和同事們乘飛機在北京上空轉了一圈又一圈。如今年近八旬的譚天鷹，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時俯瞰北京時的“大吃一驚”——不論是城裏的四合院還是農村的大瓦房，很多屋頂都破舊開裂，糊上了瀝青、堆上了雜物，如同難看的疤痕。就連高檔寫字樓的屋頂也是光禿禿、灰濛濛的，完全看不到地面上北京的大氣精美。

　　“大國首都承擔著國際交往的重要功能。很多外賓自首都機場抵達，在空中看到的北京，就是中國給他們留下的第一印象。”譚天鷹説，自那以後，“屋頂綠化”的念頭越來越強烈，“讓北京的屋頂美麗起來，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數十年間，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頂部，也誕生了越來越多的“空中花園”，草坪茵茵，花朵綻放，樹木挺拔，美不勝收。

　　日前，記者來到由“動批”四達大廈改造而成的新動力金融科技中心。登上10層樓頂，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近3000平方米的綠地，生機勃勃。如茵草坪上，掩映著曲折的木棧道和柳葉形吧臺。信步其間，近可俯瞰動物園，遠可眺望連綿西山……這裡被稱為“星空花園”。

　　新動力投運僅半年，已有多家“國字頭”金融科技企業入駐。這個秋天，新動力大廈將為新企業舉辦一場答謝會，地點就選在“星空花園”。

　　“樓頂的草坪既能改善小氣候，也是承載宴會服務和休閒社交的空間。”新動力金融科技中心負責人李倩説，今後，這裡還有可能開展晚宴、電影分享會、戶外瑜伽課等活動。

　　不僅僅是“星空花園”，還有通惠花園、華貿中心、國家博物館、中鐵建大廈……20多座建築樓頂的“空中花園”，已在長安街沿線形成了一條空中綠化帶。據統計，屋頂綠化面積全市已超300萬平方米，這座北京上空的“空中花園”，甚至比頤和園的面積還要大。

　　屋頂綠化安全為先

　　屋頂也能搞綠化？起初，很多人不相信。

　　其實，這並非異想天開，中國古人早有嘗試。

　　春秋時，吳王在太湖邊建造姑蘇臺，高三百丈、橫跨五里，其上不僅栽植秀麗花木，更有一座人工湖可載舟而行，被學界認為是屋頂花園的雛形。

　　幾乎在同一時期，新巴比倫國王尼布甲尼撒在幼發拉底河岸建造了一座高25米的空中花園，遍栽名花異樹，遠望猶如懸在空中，故稱“懸園”。

　　現代建築也有屋頂綠化的先例。

　　1983年，本市第一座“屋頂花園”在長城飯店落成，面積達2600平方米。花園分兩層，第一層以一座琉璃方亭為中心，四週有樹木、小橋、水渠和噴泉。第二層則是各種姿態的堆石，供人小憩和欣賞。

　　雖有先例，彼時的屋頂綠化仍是極為超前的嘗試，面臨著亟待破解的技術難題。

　　頭一個難題是植物專家們提出的：北京本就冬冷夏熱，屋頂上更是日曬雨淋，嬌嫩的花草哪禁得住這樣折騰？

　　遍尋花草，專家們終於在中國南方找到了一種耐熱抗凍的小草。

　　在湖南，老中醫們都認識一味中藥，名曰“佛甲草”，有清熱解毒、散瘀消腫之功效。這種景天科植物相當好養活，人送外號“死不了”，有人曾將用剩的佛甲草拋上自家屋頂，數月後，磚瓦間居然綠意盎然。上世紀90年代末，有志於屋頂綠化的湖南人曠小滿隨身帶著幾簇佛甲草，赴上海拜訪上海農科院高級工程師趙定國。

　　趙定國經過反復試驗，創造了佛甲草苗塊一次成坪技術。隨後，他們帶著佛甲草北上試種，北京市園林科學院進行了三年的跟蹤試驗，發現“佛甲草”草坪每年綠期達270天，並能成功越冬。

　　佛甲草縱然表現良好，可生態系統貴在多樣性，單一植物品種抗病性差。隨後，陸續有研究者赴延慶、懷柔、門頭溝、密雲等京郊野山上採擷可自生自繁、耐旱耐曬的淺根系植物，用於屋頂綠化，如三七景天、八寶景天、垂盆草、矮生紫薇、黃刺玫等。此外，櫻花、龍爪槐、紫葉李等小喬木也喜光抗風，適合栽植于屋頂。

　　植物品種的難題解決了。第二個難題接踵而至：種草栽花會不會導致屋頂塌陷？

　　長期從事屋頂綠化工程的楊德剛告訴記者，屋頂綠化對建築承重性要求較高，既有建築做屋頂綠化，首要之事就是進行荷載檢測。具體實施中，設計者和施工方都最大程度減輕荷載。以種植土為例，屋頂綠化使用的是超輕量無機基質，哪怕在水分飽和的情況下，重量也僅為普通土壤的三分之一。

　　防水是第三個難題。

　　劉京是城建設計發展集團的技術總監，曾任北京奧運村的總設計師，早在20年前，她就已嘗試將屋頂綠化融入建築設計。當時，她赴國內外多地考察，發現有的地方甚至在屋頂建了農莊，不但種菜，還能放羊，“説明在技術上，防水問題是可以解決的。”

　　只做防水層還不夠。借助風力，楊柳榆槐椿等本土喬木的種子飄落屋頂，極易落地生根，扎透防水層。因此按照有關規範，屋頂綠化除了要做防水層，還要在上面專門鋪設隔根層，可阻隔植物根系生長，防止雨水和灌溉用水滲漏。

　　劉京説，屋頂做綠化時需要鋪設灌溉管線，在穿過防水層、隔根層時有一定技術難度。但只要嚴格遵循施工規範，後續就不會産生滲水漏水現象。

　　事實證明，屋頂綠化不但不會影響防水，反而能延長屋頂防水層的壽命。

　　空中花園自然演替

　　北苑小學地處通州城區，緊鄰繁華商業區。新學期開始，校園裏又熱鬧起來。

　　抬頭仰望，玫紅色的天竺葵花帶在每層樓的陽臺外環繞，美不勝收。綠籮從教學樓大門上方垂下來，孩子們揚起手臂，恰好可觸到翠綠的葉子。

　　登上屋頂，好似田園。4000株佛甲草在這裡自在生長，這種多肉植物翠綠逼人，密匝匝鋪了有三釐米厚，間或點綴著紫色的藍花鼠尾草和開著黃花的三七景天。

　　更美妙的是，鳥兒啁啾、蛐蛐鳴唱同時奏響，大自然的動人合唱，在校園裏回蕩。

　　“鳥兒都聰明著呢！它們好像天生就知道佛甲草有益健康，還能消炎清熱，所以就常常來蹭吃蹭喝。”項目建設負責人楊德剛説，工程在去年春天完工不久，鳥類、昆蟲呼啦啦都來了。今年，野生的苦麻菜、薺菜、蒲公英也都冒了出來，這一方百餘平方米的草坪上，初步形成了一個自生自衍的小生態。

　　在藍色港灣的屋頂，生態系統多樣而穩定，還形成了自然演替。最初，這片屋頂花園種植了46種植物，沒有花費太多精力打理，頗得自然野趣。多年自然篩選，石榴、棣棠默默退出了花園，五葉地錦、藤本月季、八寶景天、假龍頭則越長越茂盛。如今，這裡仍擁有大約三十種植物，在繁華商區頂層形成了一處草長鶯飛的生物棲息之所。

　　屋頂面積也不大，星星點點地綠化有用嗎？

　　可別小看這星星點點，積少成多，就可彌補城市中自然生態空間的缺失，這既是動植物的福利，也能為人類提供實實在在的好處，如增綠滯塵、保溫隔熱、釋氧吸碳、截留雨水等。

　　市屋頂綠化協會秘書長王仕豪介紹，權威部門的試驗艙測定顯示，實施屋頂綠化的房間夏季室溫平均比未綠化屋頂的房間室溫降低1.3℃至1.9℃，有的單位、家庭測定為降低3℃到5℃不等，可節約空調能耗70%左右。

　　為緩解內澇，近年來，不少城市都在嘗試建設“海綿城市”，讓城市像海綿一樣富有彈性，下雨時吸水、蓄水、滲水、凈水，需要時將蓄存的水釋放並加以利用。“海綿”既包括河湖水系、蓄滯洪區，也包括城市配套設施，如綠地、花園等。

　　屋頂綠化就是重要的“海綿設施”之一。按降雨量600毫米計算，花園式屋頂綠化可截留64.6%的雨水，簡式屋頂綠化可截留21.5%的雨水。

　　譚天鷹提供的數據還顯示，屋頂綠化可以從空中攔截20%至30%的飄塵和風沙。城市廣袤的禿屋頂都被有生命的綠色植物覆蓋以後，可以通過植物光合作用，釋氧吸碳；其蒸騰作用，可吸收太陽輻射熱量的70%至80%，緩解城市熱島效應，助力碳中和。

　　田園詩情向上看

　　寸土寸金的都市，綠化後的屋頂成為微縮的戶外休閒空間，從單一的景觀衍生出豐富功能，比如休憩、遊樂、社交，還能成為孩子們的“自然課堂”。

　　有“京城珍珠第一家”美名的紅橋市場，樓頂也有一座花園，約有3000平方米，頂半個足球場大。栽植了鳳仙花、孔雀菊、萬壽菊等淺根系植物，還有一座標誌性的紅橋。

　　不管是市場的工作人員，還是外來的消費者，都可以來閒逛休憩，眺望莊嚴的天壇。不久後，樓頂花園還將落成一座動漫繪本體驗中心，助力紅橋市場升級轉型。

　　屋頂不僅能植樹種草，也能種瓜點豆。在國槐掩映的琉璃寺衚同裏，就有這樣一戶“屋頂菜農”。

　　記者到訪，馬保路熱情地打開家門，今年68歲的他，白髮長髯。家中角落裏，六個黃澄澄的大角瓜擺成一排，每個都有一尺高，把整個屋子都點亮了。

　　角瓜種子是西草市的張貴春送的。自打《舌尖上的中國》熱播，片子中在自家房頂種菜的張貴春就出了名，後來還擔任了市屋頂綠化協會的形象大使，數不清的人登門取經。

　　大多數人是三分鐘熱度，可馬保路不一樣，他先請人勘測了屋頂承重，又搭起了種植架，大體有了菜園的雛形，然後才去邀張貴春指點一二。從此，兩位“菜農”成了好友。

　　跟隨馬保路拾級而上，眼前是一派豐收景象。絲瓜藤左纏右繞，爬滿整個廊架，沉甸甸的南瓜、冬瓜被五花大綁地吊著，朝天椒一簇簇通紅。小番茄像瑪瑙珠一樣色彩鮮艷，來不及採摘，雖然被陽光曬得有點兒蔫，但香氣撲鼻。

　　“我每天早上五點起床，呷一口茶就立馬兒上房。算下來，一天要在上面待五個小時。”馬保路説，這份帶月荷鋤的田園之思，發軔于三十多年前。那時他是文工團的製片主任，隨劇組各地取景。“戲開拍後，我就在周邊農村到處轉，當時就很羨慕躬耕田園的生活。只是沒想到，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在我住的衚同裏也能圓夢。”望著自己的“屋頂菜園”，馬保路特別滿足。

　　每年5月起，十余種蔬菜瓜果陸續成熟，零星持續到9月。在這一方菜園裏，馬保路有時獨坐看書，有時教孫輩學農。種菜這些年，家裏再沒開過空調，日光灼熱，室溫也很少超過30℃。

　　越來越多的學校，也把“自然課堂”搬到了屋頂。新學期，大興三所學校的師生收穫驚喜——校園裏新增“空中花園”。北京教育學院附屬大興實驗小學屋頂綠化面積1704.28平方米，為學生們講述“自然的藝術”；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北京大興實驗學校屋頂綠化面積6181.66平方米，是一座“文明與科學”的課堂；北京育才學校大興分校屋頂綠化面積1916.50平方米，學生們可以在這裡學習“藍色科技”“紅色基因”“綠色生態”“金色陽光”的知識。

　　綠地、花徑、菜園……裝點著一棟棟建築的頂部，以獨特的視角構建著城市的第五立面，綠草、繁花、鳥飛、蟲鳴……好似一個個靈動的音符，奏響著自然樂章，歌唱著這座城市的美好。

　　專家點評

　　期待全民參與

　　譚天鷹（屋頂綠化專家、北京市屋頂綠化協會首任會長）

　　屋頂綠化安全為先，包括植物的安全、建築的安全以及人的安全。目前，我們已經有了國標、地標、行標，施工企業也在勘察、規劃設計、植物選擇和施工組織方面，積累了寶貴的經驗。屋頂綠化，技術上基本不存在難度，嚴格規範施工，完全可以保證“三個安全”。

　　目前，北京屋頂綠化的局部生態效益已經十分明顯。同時有研究表明，若要影響整個城市的生態，需要在10%的屋頂進行綠化，我們還任重道遠。

　　最大的難度在於理念的轉變，以及各部門的統籌協調。和公園、綠地不一樣，建築屋頂的産權單位更多，更複雜，屋頂綠化需産權單位、園林綠化、住建部門等多方的通力配合。

　　前些年，政府在政策上給屋頂綠化以很大支持。比如將其納入全民義務植樹的盡責形式，建設一平方米屋頂綠地，可折算等同於種植三棵樹。此外，屋頂綠化也納入了綠色建築的考量標準。

　　建議為屋頂綠化這個新興的、跨園林綠化與城市規劃住房建設、涉及若干房屋産權單位的特殊行業，定責定編，以解決制約其發展的體制機制問題。

　　同時，各部門各單位應當進一步形成合力，比如建立聯席會議機制，發動全民參與，形成全民動手的社會氛圍。（北京日報 記者 朱松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