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期檔，多部動畫電影密集上映，在大銀幕上形成了一道亮麗風景。其中，以俑文化為創意原點的《俑之城》，以濟公為原型的《濟公之降龍降世》，以民間傳説《白蛇傳》為藍本的《白蛇2：青蛇劫起》，均以濃郁的中國風吸引觀眾，為國産動畫電影創新發展作出了有益嘗試。然而，在這些作品中，僅有《白蛇2：青蛇劫起》表現出了較好的票房號召力。這不得不引發業界的關注和思考——要想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站穩腳跟，中國動畫電影必須在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營養的同時，使所傳達的理念與時代精神相適應，所運用的藝術手法與現代審美趨勢相協調。
探索本土化、民族化的創作道路
近幾年中國動畫電影創作碩果纍纍，現象級作品頻出，甚至出現了票房過50億元、在中國電影票房史上位列第三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國動畫今天取得的不菲成績，並非一蹴而就，而是在面向市場的過程中不斷探索實踐，逐漸走上本土化、民族化道路的結果。
動畫本是舶來品。傳入中國後，經過中國動畫人的發展，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從《大鬧天宮》《小蝌蚪找媽媽》《哪吒鬧海》到《葫蘆兄弟》《天書奇譚》，20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中國動畫領域涌現了一批傳遞濃郁民族氣息和飽含東方美學思想的優秀作品，在國內外産生了重大影響，被業界尊崇為“中國學派”。然而，到20世紀80年代末，中國動畫電影進入轉型期。隨著電影業開始産業化改革，動畫電影生産機構也面臨在市場經濟環境中如何生存發展的新課題。他們嘗試過承攬加工片，模倣市場上反響較好的外國動畫作品創作，但都效果不佳。動畫人逐漸意識到，國産動畫電影唯有在汲取“中國學派”創作經驗的基礎上，融合新時代各種積極因素，開拓“新中國學派”，才是發展正途。
在這種思路指導下，2015年《西遊記之大聖歸來》橫空出世。這部取材于中國古典名著《西遊記》的作品，以現代方式講述孫悟空故事，塑造出一位俠肝義膽的東方武俠英雄，激發了觀眾深層心理共鳴。該片獲得口碑和票房雙贏，重燃了動畫人對民族化、本土化創作的信心。之後，《大魚海棠》《白蛇：緣起》《姜子牙》等植根于中國傳統文化的精品力作次第涌現。時隔多年，動畫圈再次颳起了民族風。
植根中華優秀文化寶庫
中國擁有5000多年的文明史，其中包含著豐富的文學、哲學、藝術、科技資源。這些優秀傳統文化植根在中國人內心，積澱著中華民族最深層的精神追求和價值取向。近年來，中國動畫人深挖這一素材寶藏，進行創造性改編。《西遊記之大聖歸來》《西遊記之再世妖王》兩部作品都脫胎于《西遊記》這一文學巨著，吳承恩那鮮活的文字為影片人物形象的呈現和世界觀的設定提供了巨大的想像空間。《大魚海棠》的創意來源於《莊子·逍遙遊》，文本磅薄的氣勢和天馬行空的想像，為影片的魔幻風格打下了基礎。《哪吒之魔童降世》《新神榜：哪吒重生》對《封神榜》《西遊記》中哪吒這一家喻戶曉的角色進行二次加工。《白蛇：緣起》《白蛇2：青蛇劫起》則對民間傳説《白蛇傳》這一故事進行了延伸續寫。
這些從傳統文化孕育出來的原創動畫，不是對原有文本的直接轉譯，而是通過講述從古代經典、民間傳説衍生出來的新故事，展現當下人的精神追求和價值取向。《西遊記之大聖歸來》讓觀眾看到了一個落魄英雄的重生，但這背後的原動力卻是一個懵懂小童以飛蛾撲火的方式救朋友的壯舉。動畫電影中江流兒這一角色用自己的行動闡釋了友善的可貴，展現了中華傳統美德巨大的精神力量。《姜子牙》圍繞姜子牙的個體之思“不救一人何以救蒼生”來傳達平等、公正等社會層面的價值取向。《新神榜：哪吒重生》通過附有哪吒元神的少年李雲祥和東海市黑勢力的矛盾衝突，體現和諧這一價值目標。還有《大魚海棠》讚美的友情，《白蛇：緣起》中展現的愛情……它們的價值取向無一不和當代人的現實生活同頻共振。
探索傳統文化與當下生活的連接點
盤點近年來中國動畫電影的成功之作，它們大都沒有固守傳統，以動畫這一藝術形式簡單地還原中國傳統文化故事，而是大膽創新，將那些離我們久遠的人物放置於當代中國的社會環境中，用符合當代人情倫理的理念塑造角色，給孫悟空、哪吒、姜子牙、小青等原本在觀眾心目中符號化的人物重新注入了活力，使他們又擁有了體溫，豐盈了血肉。
孫悟空在文學名著《西遊記》中是一個戰無不勝的鬥士，到了《西遊記之大聖歸來》裏卻變成了一個名不副實的失意大叔。《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哪吒一改大眾心目中的英雄少年形象，變身為調皮搗蛋、頑劣不堪，遭大家嫌棄的“壞孩子”。《姜子牙》也從傳説中的垂釣老者變成了懷揣理想的青年俠士。《白蛇2：青蛇劫起》中的小青從人們固有印象中依附於姐姐的少女變成了獨立、堅強的現代女性。這種傳統文化的現代轉化充滿著現代意識和人文關懷，被賦予嶄新的時代內涵。
總結近期部分動畫電影的成功之處，還在於運用現代技術呈現具有東方美學風格的視覺效果上。《白蛇2：青蛇劫起》為了表現民間傳説中的“名場面”水漫金山，特地研發了新的渲染工具，以作用在“水”效果的處理上，將物質形態的水和非物質的魔幻力量的設定緊密契合。有觀眾評價，巨浪席捲涌向金山寺，每一朵四濺的細小水花都極為逼真，光映下金山寺石柱的紋理清晰可見。想像中的情景仿佛一下子成了現實。還有《西遊記之大聖歸來》《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2：青蛇劫起》中，角色間酣暢淋漓的動作場面、逼真細膩的面部表情以及令人有身臨其境感覺的場景設置，都幫助傳統文化故事以更加鮮活生動的方式呈現在觀眾面前，使人們對神奇瑰麗的東方幻想世界産生了更感性直觀的認識。
此外，中國動畫在對傳統文化轉化過程中，還積極吸收借鑒國際流行的藝術元素和審美趨勢。比如，《哪吒之魔童降世》《新神榜：哪吒重生》等在世界觀構建過程中，融入了蒸汽朋克、哥特等元素。《西遊記之大聖歸來》等在敘事上，加入了遊戲的視角。這種國際元素的匯入，中西文化的交融，賦予了中國動畫獨特魅力。
總而言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國動畫電影創作可以深挖的一座富礦，但也並非一貼就靈的萬能良藥。從中國第一部動畫片誕生到剛剛上映的《白蛇2：青蛇劫起》，近百年的中國動畫發展史昭示了一個道理——創作者既要繼承優秀傳統文化，又應弘揚時代精神，既應立足本土，又要面向世界，將中華文化基因與當代文化相適應、與現代社會相協調，和時代價值同頻，和世界文化融通，這樣作品才會擁有強大的生命力和影響力，始終生發出獨特魅力。
（作者：趙貴勝，繫上海師範大學副教授，文章係國家社科藝術學“國際視野下中國水墨動畫的傳承與發展研究”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