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情動山鄉為了誰

　　貴州省石阡縣坪山鄉大坪村監委會主任左艷（左一）與下地勞作歸來的村民交談（2018年8月29日攝）。新華社記者楊文斌攝

　　山高路險，不足畏，扶貧幹部披星戴月進駐每個鄉村，深入每戶人家。

　　缺錢少智，無須憂，各地人才資金匯聚成流，眾人拾柴火焰高。

　　“上級已經下達了戰鬥任務，這一場戰鬥必定勝利……”

　　“當前，各項工作已步入正軌，我已經看到勝利的曙光！”

　　“等村裏的老百姓都成了自己的英雄，我也就成了自己的英雄。”

　　5萬多幹部精準扶貧，日夜無休。這個數字還不包括從中央機關和沿海前來支援幫扶的人。他們都是“貴州奇跡”的創造者，有的已經在親人和鄉親們心中“變成了天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星……”

　　走近他們，就走進了一場向絕對貧困發起時代總攻的恢宏場景，見證了人類文明史上一項正在發生的奇跡。

　　本報記者段羨菊、劉智強、崔曉強

　　世上每個人，都應會有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在貴州，從武陵山到烏蒙山，從苗嶺到麻山，我們穿行在雲貴高原這些被貧困陰影世代籠罩的山區，走訪正在衝刺的脫貧攻堅。我們接觸了許多駐村扶貧的幹部，他們在顯露風風火火的一面，綻放為民服務的笑容時，不經意間，也坦露了心底的柔軟時刻。這動情的一幕幕，讓人久久難以忘懷。

　　你為脫貧動情

　　你説你最難忘懷，是被貧困戶“窮”哭了。

　　愛笑的你，羅艷，是銅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縣土地坳鎮一名女幹部。從貴州大學動物醫學專業畢業，2016年，你被分配下沉來到木坪村駐村扶貧。你不解，煩躁，找到鎮領導討説法：全鎮第一個駐村扶貧的女幹部，為什麼是我？

　　你鬱悶的心很快變成難過。第一次走進66歲的亢蘭清老人家，眼前的一切讓你忍不住流下眼淚。他和老伴居住在一間不足20平方米危房中。“更令人震驚的是，這個不足20平方米的危房中包括臥室、廚房，還養有豬。這些畫面只有在電視劇裏面看過，此刻出現在我的眼前，感到不可置信。”從小被寵的你，一時驚呆。

　　你四處奔走，動員老人的養子幫助維修房屋，當年就申報獲批危房改造項目，很快幫助兩位老人住進了新房。

　　3年前，全村有92戶村民住在危房，老百姓喝的是“天落水”，走的是泥巴路，村集體賬上沒有一分錢。全村1310人，一半在外打工，大多在工地打工。

　　3年來，全村危房改造了，水源找到了，1條通村油路、4條環山産業硬化路，都修成了。全村共有貧困戶138戶678人，今年就只剩下7戶26人。

　　沿著新修的盤山水泥路，我們來到山嶺之上。地底下是挖空了的煤礦開採區，如今因地制宜栽上了茶園，夕陽下舒展著金黃枝葉。

　　你和駐木坪村的幫扶隊員們，就像眼前這黃金茶中的一株，雖然並不高大、華麗，卻把政策實惠傳遞給貧困戶，傳遞給全村。從選茶苗到育茶樹再到賣茶葉，你和同事們一起拼了命。哥哥在印江縣做茶葉經銷商，也被你發動起來為村裏提供市場銷售信息。茶葉帶來的收入，使村民賺到了錢，村集體也第一次有了真金白銀。

　　站在茶園旁，你自信地笑了。“剛到村的時候，村民説我們是來混吃混喝。現在，他們已經接受、信任了我們，一些村民經常提著蔬菜，塞給我們嘗嘗。”

　　你坦言自己流過淚，而且是被“氣哭”的。

　　“吵過、鬧過、哭過、笑過。”“有的年輕人懶，我恨不得踹他兩腳。”性格直爽的你直言不諱。你是杜昌麗，貴州省六盤水市水城縣文體廣電旅遊局局長，如今帶隊駐紮在水城縣阿戛鎮松綠村。

　　之前在另外一個村的扶貧經歷讓你深受觸動。村裏兩位年邁的父子相依為命。“一個80多歲，一個60多歲，家裏的衛生很是惱火，兩位老人勞動能力弱。”於是，你帶著幾名駐村幹部一同前往老人家打掃衛生、清理環境。

　　掃地、收拾廚房、疊被子、換床單……你們走時被鄰居婦女質問：“你們幫別人家打掃，怎麼不來我家？”你感到不可理喻，你比我還年輕，你有勞動力，你好意思讓我們來打掃？和那名婦女理論之後，你委屈地流了淚，深感對貧困戶“扶志”的迫切。

　　“不要爭當貧困戶，一等二靠沒出路，勤勞苦幹能致富，還能討個好媳婦……”村部，一句句嘹亮的宣言從房頂的喇叭中撒向山村，這是你支持編寫的扶貧勵志順口溜。

　　想到脫貧使命進入倒計時，你的眼圈紅了。

　　威寧彝族回族苗族自治縣石門鄉，貴州20個“極貧鄉鎮”之一，雲霧常年纏繞大山。3年前，研究生畢業的宋冰前來報到20天，就被下派泉發村扶貧。你在我們面前把挽著衣袖的手臂回縮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説，“曬黑了”。一個小細節，洩露了愛美的天性，哪怕你自稱“女漢子”。

　　“只要哪天村裏的喇叭沒有響，很多村民就會給我打電話，問我是不是沒有在村裏。”如今，經過3年奮鬥，全村剩餘的貧困戶舉手表決同意申請脫貧，等待驗收。你把抓拍的會場照片給我們看，“你看，大家舉手時笑得多開心呵。”

　　脫貧，是全村大喜事，也意味著你的艱苦使命可能告一段落，可以回歸鄉鎮。意外的是，談到此時你卻扭過頭去，使勁控制淚水：“還有很多事沒做完，我也捨不得離開。”

　　山高，路險，你曾經駕車時從山坡上翻下，爬出來到衛生院簡易包紮後，按工作計劃繼續走訪貧困戶。如今，腰還不時隱隱作痛。為了扶貧，你真的難有時間、心思去戀愛，把個人感情先放在一邊。

　　“等泉發村的老百姓都成了自己的英雄，我也就成了自己的英雄。”你輕輕地回答我們，對自己的定義。

　　你為親人動情

　　你是前來支教的沿海老師。

　　在畢節市威寧九中，我們找到了你，來自廣州市番禺區的青年老師祝聲彥，你是2019年年初來到威寧彝族回族苗族自治縣九中幫扶。威寧，貴州海拔最高、面積最大、貧困人口最多的縣。身為物理老師，初來乍到的你對環境反應格外敏銳。“剛來時頭痛，這裡海拔2000多米，氣壓低，開水溫度最高不到93度，飯也煮不香。”

　　你和一起來支教的李南星老師，一股腦搬出“寶貝”——利用課餘時間製作的螺絲陀螺、氣弓箭。今年你策劃了全校第一屆科技運動會，這些寓物理知識于其中的“好玩”物件，大受學生歡迎。

　　一支支“水火箭”躥上天，孩子們連連尖叫，你指著視頻，眼神裏滿是驕傲。“這些活動能培養孩子們的工程思維、創新思維。”

　　儘管離家時2歲孩子“別走，我要爸爸”的話讓你心碎，但你還是把支教時間申請延長到一年。“半年時間太少，我還想多為孩子們做一些事。”在這裡，你感覺到自己更被需要。一張考卷中題目涉及雷達、相機等裝備，對於番禺學生很簡單，但威寧孩子卻大多不會做，這讓你們納悶。後來明白了，大山中的孩子對這些東西還挺陌生。“差別這麼大，不幫扶怎麼辦？”你一臉焦急。

　　被高原紫外線灼痛、曬黑的你，喜歡這裡的孩子。“過去我上課，我要用很多時間管課堂紀律，而在威寧九中，這些淳樸的孩子沒一個上課打瞌睡。”你一臉幸福，“在威寧上課是一種享受。看到孩子們渴望知識的眼神，我捨不得走。”

　　2020年1月2日，你踏上了歸途，從番禺新來的老師將接替你的崗位。臨走之際你百感交集，動情地地發了一則朋友圈：“再見了貴州，再見了威寧，再見了九中，再見了我所到過的鄉鎮各中小學和這裡的孩子們，今天我的返程，算不上凱旋，但我問心無愧！”

　　你是下派駐村的機關幹部。

　　你，派到威寧縣新發鄉的畢節市機關幹部李大奎。之前，你在市七星關區千溪鄉興榮村駐村扶貧，沉甸甸的責任讓你壓力山大。晚上，在村裏看到穿過暗雲的月亮，你發了一則朋友圈大聲吶喊：駐村，問長夜蒼穹，他們何時能富？

　　興榮村脫貧出列後，你受命轉戰條件更加艱苦的新發鄉龍灘村。烏蒙山腹地，深山狹谷，溝壑縱橫。走村串戶摸到的貧困情況震驚了你。有一戶家庭，父親酗酒，母親遠去，智力殘疾的女兒，已經9歲，一直沒有名字。取得孩子父親同意，你把她帶到派出所幫助上戶，民警問你取什麼名字，你建議説：“平安吧。”

　　你一直沒有忘記這個孩子，如今她在正常上學的消息讓你欣慰。因為長期駐村，你疏忽了對自家孩子的照顧。提到12歲的她，談脫貧工作手舞足蹈的你，愧疚、傷神。

　　龍灘村出列後，2019年6月底，全鄉深度貧困“堡壘”松發村的攻關重任，又擱到你肩頭。“我在三個村駐村，都是第一時間駐在村委會。駐下來，就是態度。駐下來，才有溫度，才有深度！”這是你的“駐村經”。癡心脫貧的你，期望自己能夠一輩子服務鄉村。你在我們面前放聲大笑，豪情滿懷攤開雙手：“我這輩子生於農村、必定死於農村。”

　　幾乎每個你談到家庭都動情。

　　在工作中把自己當成“男同志”，立志擔當、作為的羅艷——你，深感扶貧與顧家“不可兼得”。“作為女兒、母親我都無法盡職責。”

　　2019年，為了不影響你扶貧，父親生病出院十天后才告訴，讓你深感愧疚。夫妻雙方都在駐村，兒子無人照管，你只好讓他在封閉式學校上學，一個月才能看到一次，但很多時候因工作原因兩三個月才能看到一次，無法像其他父母一樣參與到孩子的成長。

　　全村剩餘40戶113位貧困人口，爭取2020年6月達到脫貧標準，這是你，杜昌麗日夜不忘的幫扶工作目標。為了不耽誤扶貧工作，兒子大學報到，你狠心沒有請假去送行。

　　兒子用手機視頻錄影，把海邊的大學校園，帶給大山裏的你。

　　你為英雄動情

　　你，我們已經無法採訪了。

　　當我們來到銅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縣，聽聞好多你的故事，你的事跡激勵著很多基層幹部。你是縣經開區管委會幹部文偉紅，連續7個年頭，你駐點幫扶五個村，脫貧一個，便奔赴下一個。2019年7月22日，深度貧困中寨鎮最邊遠、最窮的大坪村，在查看烤煙産業的路上，你意外觸電，將生命定格在了45歲。

　　“爸媽，上級已經下達了戰鬥任務，這一場戰鬥必定勝利…… 當前，各項工作已步入正軌，我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你在兩年前的家書結尾寫道，“爸媽，我向你們保證，等這場戰鬥結束，我會經常在你們身邊，陪伴二老，盡一份兒子應盡的孝道，並向你們講述我的戰鬥故事！”

　　你已是永不歸來的“戰士”。村裏的老人一個一個痛哭失聲，你幫扶過的78歲老農發出這樣的願望：“人死不能復生，如果能復生，我們大家每人一把，都可以把他拉起來，你相信不相信？”在銅仁市先進事蹟巡迴宣講報告會上，你的妻子黎正芬代替你上臺接受榮譽。

　　“他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但為了信仰，為了工作，他一直拼命地幹。”妻子披露一段往事。有一次你晚上從村裏趕夜路回家，100多公里，山峰陡峭、彎道接連。半夜回到家時你臉白了，説今天險些把車開下崖，把深夜等候的她嚇哭了。她決定辭掉在縣城電器銷售店的工作，陪你一同駐村，便於照顧你，何曾想你遇到意外。

　　哽咽的妻子在臺上這樣結束心聲。“我要替文偉紅培養好我們的兒子，告訴他爸爸是我們全家的榜樣，向爸爸學習，做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

　　你，我們也無法採訪到了。

　　你是畢節市金海湖新區青龍街道副主任耿展宇，2019年10月18日，正蒐集脫貧資料，33歲風華正茂的你，突遇交通事故。

　　“軍令急，日夜無休戰脫貧；魚水情，青龍布衣惜別君。”“山難渡，水難渡，血灑脫貧路；車行處，人行處，耿宇幫千戶。”七星關殯儀館，白紙黑字輓聯面前，排成長隊的送行者悲痛失聲。

　　你丟下了你的誓言。“把脫貧攻堅事業幹到底！”你總是衝在脫貧第一線，幫助成立四個農業合作社，自掏腰包墊付工程款，給貧困戶創造就業機會，勤勉、聰明的你學會了一口本地話。

　　你丟下了妻子和5歲的女兒。和她旅途邂逅後，8年前，家境良好、浙江小夥的你，前來國內最貧困地區之一的畢節當志願者，走上扶貧路。“爸爸去哪了？”妻子回答女兒：“爸爸變成了天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星……”

　　你丟下了父母。你是家中的獨生子，遠方來的父母，把你接回生養你的浙江玉環。從西到東，4000里路雲和月，秋夜，數百人在村裏等候，聲聲呼喚“展宇，我們接你回家”……

　　你，我們也無法採訪到了。

　　你是六盤水市水城縣財政局幹部王文華。當我們來到水城縣果布戛鄉大寨村村部時，追悼會剛剛結束。不久前的一個清晨，業餘愛好運動、正在駐村的你突發心梗，生命在52歲畫上了句號。你的妻子來村處理完後事，捐款1萬元給村民，捐款的標牌還停放在村部，就在我們眼前的桌上。

　　“孝敬父母，感恩親朋，回饋社會。”你在兒子婚禮上這樣囑託。2019年11月5日是母親的生日，在村裏忙碌的你沒有請假，通過微信消息送上祝福。駐村15天，你走訪了172戶人家。72歲的村民張學真談起你一度哽咽：“他發現我兒子沒什麼保暖的衣服，便將妻子給他買的新皮衣給了我兒子，可他自己卻感冒了。”

　　強忍失去“戰友”的悲痛，除了半天時間集體進城參加追悼會，你的駐村扶貧幹部同事們馬不停蹄開展各項工作。説起你的倒下，一同並肩扶貧的幹部或傷感，或惋惜，但卻沒有一個人消沉，每個人都意志堅定。

　　“駐村三年，我看到了全村實實在在的變化。”你的財政局同事、已駐大寨村三年的龔文克告訴我們，“我們駐村的初心，就是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脫貧摘帽，就是我們對文華同志最好的告慰。”

　　在貴州，目前有5萬多各級各群體的幹部駐村開展精準扶貧，這個數字還不包括從中央機關和沿海前來支援幫扶的人。2012年以來，貴州從全國貧困人口最多的省，成為減貧人口最多的省；2015年以來，貴州從窮山窩易地扶貧搬遷人口188萬，為全國最多省，總量相當於冰島全國總人口的5倍多。你，是創造“貴州奇跡”的見證者、參與者。

　　在全國各地，無數的幹部、科技人員、教師、醫生，正奮戰在鄉村。臉哂黑了的你，話語中有時夾雜方言的你，鞋子上沾滿泥巴的你，是他們無數當中的一個。走近普通、平凡的你，就走進了一場向絕對貧困發起時代總攻的恢宏場景。

　　你是誰，情動山鄉為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