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攝影記者和一戶人家的70年

2019-05-04 09:55:28|來源:求是|編輯:呂冬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衣服補丁摞補丁的葉根土(後右一)一家的合影。後左一為葉根土的妻子高阿二,前左為女兒葉桂鳳,前右為大兒子葉興富,懷抱者為二兒子葉興友。 徐永輝攝于1950年

  時任浙江日報總編輯于冠西看到這組照片和報道後,立即擬定了標題《一戶人家十年間》,並寫了一首長詩一起發表。詩的最後一段寫道:“葉根土,葉根土,從前是,無土紮根枝葉枯;如今是,根深葉茂承雨露。中國農民五億多,哪個不像葉根土!一張照片十年間,主人不識舊容顏;再過十年看今天,人人難辨舊河山!”圖為1959年國慶節前夕拍攝的全家福。 徐永輝攝于1959年

  葉桂鳳出嫁時,葉根土把“傳家寶”交給桂鳳,帶到婆家去。 徐永輝攝于1962年

  1978年12月下旬,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全文發表,億萬人民歡欣鼓舞。結婚前夕,興友拿著公報去找冬青商議共建小家,我為他們拍下這張頗具意義的“同心照”。 徐永輝攝于1978年

  葉興富一家四口 徐永輝攝于1984年

  2014年國慶節,葉興法一家四代同堂的“全家福”。 徐永輝攝于2014年

  楊希晨在學業上不斷進步,考上華東理工大學生物工程學院研究生。她是葉根土後代中的首位研究生。84歲的徐永輝趕到現場,拍下了這個圓夢的瞬間。 徐永輝攝于2013年

  2019年元宵節前夕,90歲的徐永輝(左二)來到黃岩涼棚嶺村看望葉興法一家,葉興法夫婦同徐永輝熱情握手。 浙江日報記者 邵全海/攝

  人與人的相遇,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個春天,我在浙江日報社當攝影記者,第一次被批准單獨下鄉採訪,就在嘉興七星鄉遇見農民葉根土一家5口,從此,他們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1950年、1959年、1990年、2008年、2019年……70年的歲月裏,我用手中的鏡頭,記錄下這一家四代人的生活。如今,我再次翻閱這些照片,呈現在我眼前這一張張熟悉的臉龐,早已不僅僅是他們個人,而是千千萬萬的中國農民,他們善良、勤勞、質樸、踏實,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出了一番新的天地。

  他們都是普通人,平凡如你我。而記者這份職業的意義就在這裡,當我們用手中的紙筆和相機記錄下這個時代的一人一事一物,其實也正在記錄著歷史。

  10年、30年、50年……70年,兩萬多個日日夜夜,我和相機裏的他們一起日漸老去,而相機外的這片土地卻越來越顯得朝氣蓬勃、風華正茂。

  我已經90歲了,再次踏上旅途,第一次去嘉興的場景卻像是發生在昨天。

  (一)初見

  “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1950年春天的一個下午,我被這一陣熟悉的歌聲吸引著走進嘉興七星鄉。

  對這裡,我一點都不陌生。兩年前,我坐著火車去杭州參加革命,在這裡遇到了國民黨空襲,趴在火車底下才倖免于難。現在,我是一名光榮的黨報工作者,去農村採訪解放後的新變化,還帶上了全報社唯一一台蔡司牌的照相機——那是抗日戰爭時期的戰利品,由當時的浙江省委書記譚震林同志親手交到報社總編手裏。

  循著歌聲望去,兩個孩子正在曬場上蹦蹦跳跳地唱歌,陽光灑在他們身上,蒙上一圈柔和的光影,這場景讓我欣喜,讓我振奮,我不禁也在心裏與他們同聲而唱。

  記者的本能,讓我舉起了手中的相機。可當我越走越近,心卻一下子沉重起來——兩個孩子都面有菜色,身上穿的更是破布舊絮拼合成的衣服,腰間還扎著一根稻草繩——為了防止這些爛布頭一塊一塊掉下來。

  這不是我小時候的樣子嗎?他們的新生活還沒有開始嗎?

  不是,絕不是這樣的!舊社會留給百姓的苦難,肯定不會在新中國剛剛成立就完全消除。然而,站起來的中國人必定能夠告別貧困,用雙手改變自己的命運!

  想到這裡,我又一次調好光圈。可小一些的那個孩子,卻在此時看到了我手中的這個“怪傢夥”,哭著往家裏跑去。聽到哭聲,他們的爸媽從屋裏走出來,女的看見陌生人有些害怕,男的卻滿面笑容:“解放同志做啥?”

  這是我和葉根土的第一句對話,沒想到,從此我成了根土家叫了一輩子的“解放同志”。

  “我想給孩子們拍個照片!”

  “他們好福氣啊!我活到現在,還沒有拍過照片!”

  “那就一起,我給你們拍一張‘全家福’!”

  “咔嚓”一聲,歷史定格在了這一刻。照片上,一家五口衣衫襤褸,可對未來的期盼,卻都寫在了憨厚的笑容裏。

  交談中我得知,葉根土解放前是個雇農,多年前與孤女高阿二結為患難夫妻,如今已經養育了3個孩子:大一點的女孩叫桂鳳,哭著回家找爸媽的是大兒子興富,還抱在根土手裏的,則是與共和國同齡的二兒子興友。

  上世紀50年代初,勞動與奮鬥是社會的主旋律,激昂的勞動號子仿佛一整天都在耳邊回繞,到處是一派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4年後的一天,讀著報紙上各地豐收的消息,我突然又開始思念根土一家:不知道他們現在生活得怎麼樣?孩子們穿上新衣服了嗎?

  説走就走。第二天,我又輾轉趕到了嘉興,可來到那個熟悉的曬場,根土家卻已經人去屋空。到鄉里一打聽,葉家早已搬走了,不知去向。此後幾年,我又多次到七星鄉打聽,終於在第5次去時碰上一位老太太。她告訴我,根土是從小逃荒討飯來到這裡的,解放後連續三年豐收,他積了一點車費,帶領全家回原籍台州黃岩涼棚嶺和老母親團聚去了。

  從此,黃岩成了我心裏最放不下的地方。每次去當地採訪,我都要拿著當年的那張“全家福”打聽根土的下落。

  1959年,終於有人把我帶到了涼棚嶺,帶到了根土家門前。

  變了!一切都變了!

  不過是9年時光,生活的變遷卻讓人恍若隔世。眼前的根土意氣風發,妻子高阿二已經沒有了之前病懨懨的模樣,“解放同志,我現在是隊裏的積極分子,晴天下田,雨天做木匠,最近,還打了入黨申請報告。”

  聽著根土細數這幾年的生活,看著葉家清爽乾淨的小院,我一下子激動得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唯有再次舉起手中的相機,“我再給你們拍一張全家福吧!”

  (二)成家

  “我的大女兒桂鳳要結婚了,盼解放同志來參加婚禮。”

  1962年國慶節前幾天,我收到根土的來信,立刻去汽車站買好車票。可參加婚禮總不能空手去,我送什麼呢?筆記本裏夾著的照片,給了我靈感。

  婚禮當天一早,我就到了根土家,眼前,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房間中央挂著毛主席像,兩旁貼著一副對聯,上寫:“聽毛主席話句句金玉良言,跟共産黨走條條康莊大道”,對聯旁邊還貼著兩個耀眼的大紅“喜”字。

  “我沒什麼好東西送給桂鳳,就把這幾張‘全家福’洗出來,放在鏡框裏帶來了,讓桂鳳在婆家也能常看看,也能憶苦思甜!”一見到根土,我就小心翼翼從隨身攜帶的行李裏拿出了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花鏡框。這一份有些“重量”的賀禮,是我的一片心意,更是我對桂鳳、對根土一家的美好祝願。根土笑著收下了,卻只是放進了櫃子裏。

  吃過中飯,新郎要帶著新娘回去了。

  “根土,新娘子的花轎呢?”

  “我們桂鳳要帶頭破舊立新,不坐花轎!”

  “那嫁粧呢?”

  看我滿臉疑惑,根土笑盈盈地捧著我送的鏡框走上來。

  “桂鳳啊,吃了好飯,不要忘了過去。12年前,我們住在嘉興的時候,解放同志給我們拍過一張照片;3年前,又來黃岩拍了全家的照片,兩次拍照,照下了我們一家這些年來的大變化。今天,我本來沒給你準備嫁粧,現在我把這照片當作陪嫁的‘傳家寶’給你帶到婆家去,將來可以對照對照,有了孩子以後,也可以給他們講講我們的過去。”説著,他把鏡框當眾交給了這對新婚夫婦。

  沒想到,我的根土兄弟這麼有覺悟!我趕緊舉起相機拍下這一幕。更沒想到的是,因為這場婚禮,根土還成了我省移風易俗、破舊立新的帶頭人。《陪嫁的“傳家寶”》這組照片,不僅上過報紙,作了年畫,後來還被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收集了去,作為翻身農民進行階級教育、婚事新辦的歷史資料珍藏了起來。

  我的夫人至今記得回來之後我給她發的“宏願”:“我要分別把照片中的5個人作為攝影對象,每5年寫一篇圖文結合的專題文章,花30年時間把這戶人家5個人報道完成。”

  那時候,不管是我還是她,都不曾想到,接下來的“文化大革命”,會打亂我的計劃。

  1978年12月下旬,當我再一次來到涼棚嶺的時候,葉根土已經去世4年多了。

  彼時,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剛剛召開,之江大地處處翻涌著改革的激情。涼棚嶺,自然也不例外。

  “我們興友到對象那裏去了!”我一進門,高阿二就衝我説起了悄悄話。眼下,阿二除了知道姑娘高冬青是隔壁臨古鄉的,其他一概不知,“要不,‘解放同志’幫我去看看?”

  我問清臨古鄉的方向,踏上自行車就出發了。趕到姑娘家的時候,興友手上正拿著刊登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的報紙。

  看到有陌生人進來,冬青姑娘有些害羞。興友倒是直率:“我們認識一年多了,今天我拿著富民政策,找她商量共建小家庭。”

  多麼質樸,又多麼充滿希望。經歷了寒冬,我們國家、我們每個普通的老百姓,又將迎來一個嶄新的春天!

  看著眼前這一對情投意合的年輕人,我心裏説不出的高興,“來,拿著這張具有歷史意義的報紙,我給你們拍一張‘同心照’!”

  興友和冬青的新生活,從此開始了。

  第二年國慶節,已是生産隊長的興友寫信邀請我到他的新家做客,我欣然前往。

  家門口的一副對聯又吸引了我的注意。

  “奮發圖強建設社會主義,艱苦奮鬥繼承革命傳統。”看我駐足,興友也停步。

  “這是我們結婚時候貼上去的,父親生前經常對我説,舊社會30年,他老人家沒吃過一頓飽飯,沒穿過一件好衣服。解放了,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但是不能忘了艱苦奮鬥四個字……”

  話沒有説完,傳來一陣笑聲,一群青年有説有笑地擁過來。我見其中一個叫雲飛的女社員講話十分爽朗,就隨口問: “興友媳婦怎麼樣?”

  “好極了!嫁到這裡以後,就忙著下田種地、養豬,還做花邊,樣樣都幹得出色。最近她還出席了黃岩縣第八次婦女代表大會!”

  幾個男社員聽到女社員誇冬青,就七嘴八舌爭著説:“興友也不差,種田出大力。今年還和我們一起種了一批橘子樹。”

  見到這番情景,喜悅涌上我的心頭:隨著改革開放打開閉塞的大門,根土一家也和浙江千千萬萬的家庭一樣,感受著精彩的世界,他們抓住一切機遇,拼搏著,努力著,發展著。

  (三)造夢

  那以後,一年中總有個三四次,我會到嘉興和黃岩去轉轉,看看他們的變化;他們呢,只要來杭州,肯定會約我見上一面;家裏有了什麼大事喜事,也總在第一時間和我分享。

  1984年5月,我接受興富的邀請,專程到嘉興做客。10年前,他從部隊復員轉業,就留在了當地發展,此時已是嘉興市運河農場職工大隊第三中隊隊長,經營著500多畝田地。説來也巧,這正是他出生的地方。

  輪船一靠岸,就見興富全家已經在碼頭上等候了。兩個穿著新穎、天真活潑的孩子,還沒等我打招呼,就在興富的指點下,蹦蹦跳跳地上前,“外公、外公”叫個不停。

  走進興富的家門,寬敞整齊的住房內,擺放著入時的傢具:自行車、縫紉機……凡一般工人家庭有的,這裡也基本齊全。

  “興富啊,解放前,你的母親老嘆氣,説給你取了這個名字,既不興,也不富。現在,你是真的富起來咯!”

  “我們總算趕上了好年頭了!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農村興旺,農家富起來了。我這勞動力少的四口之家,兩人純收入就有1500元。那些勞動力多的,收入就更多了。”興富興致勃勃地介紹著,邊上的妻子王鳳珠則滿臉愛憐地看著跑進跑出的兩個孩子,“現在的孩子可享福了,穿要好的,吃要時鮮的!”

  興富帶我在農場各處走,我們一邊敘舊,一邊暢想著未來:“我們要學技術,要拓市場,種出産量最高的糧食,賣到全國最遠的地方!”

  “我也要學本領,學技術,做一個有一技之長的人!”身邊的勝忠也不甘落後,跟著爸爸大喊出自己的“雄心壯志”。童言無忌,天真爛漫的孩子,逗得我們都笑了。

  沒想到,勝忠還真沒有食言。

  1992年秋天,剛過20歲的葉勝忠就跨進嘉興民豐造紙廠的大門,當了一名普通的三班倒造紙工人,又很快成了一名青年崗位能手。

  2004年初夏,興富給我打電話,邀請我參加勝忠的婚禮。

  “來,我一定來!再給勝忠也送個‘傳家寶’!”電話這頭,我爽快地答應了。

  6月26日晚上6時半,勝忠的婚禮開始了。

  擺了十多桌婚宴的大廳貼著不少“喜”字,每張桌上還都擺了簡單卻大氣的鮮花,舒緩的婚禮進行曲中,新郎新娘穿著西服婚紗緩緩走來。

  “大家要吃好喝好,要把桌上的菜都‘消滅’掉!”致祝酒詞的時候,新郎勝忠這樣説。你看,這提倡的,還是節儉!

  “希望你能在平凡的工作崗位好好施展才華,為葉家家史,為工作的民豐造紙廠企業史添上精彩一筆。”致證婚詞的時候,證婚人這樣説。你看,這期待的,還是奮鬥!

  這之後,我又參加了興法兒子偉平的婚禮。

  興法是根土和阿二回黃岩之後生下的兒子。過去的這些年,他果然“發”了——農忙時在家種田,有空就出去開拖拉機,早在上世紀90年代,每個月就有1000多元的收入。

  2014年國慶節葉興法兒子結婚的時候,興法已經在村裏蓋起了三層樓的小洋房,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那一年,我已經86歲了,夫人擔心我一個人腿腳不利索,特意提前一天陪我住在台州市區,第二天一早,又隨我一起趕到涼棚嶺。

  這個時候,我儼然已經不只是葉家的親戚,而是整個涼棚嶺村的朋友了。

  “徐老!這是葉家第幾場啦!”還有人不停逗趣。

  “百響炮”劈裏啪啦地響個不停,我拿著相機跑前跑後為這對新人拍照。

  興法家的三層小樓下,停著一輛簇新的小汽車,那是偉平剛剛添置的。喜慶的大紅地毯從門外一直鋪到樓梯口,房間裏,裝飾一新的墻上挂滿了彩帶和氣球。門前的曬谷場上臨時搭起遮陽棚,裏面擺起了十多桌酒席。

  坐在正中的阿二看到了我,喜氣洋洋地衝我招手,“解放同志,快來坐!”

  “是不是怕我沒給你孫子帶禮物?”我邊和她開玩笑,邊招呼夫人把賀禮拿出來——還是一張全家福!那是前一年中秋節我來黃岩時候拍攝的。

  看著葉家老小捧著照片樂,我忍不住又一次舉起相機。

  “咔嚓”,這滿屏的笑臉寫滿了憧憬和夢想,不又是一個大寫的“福”!

  (四)傳承

  1989年中秋節,我是和興友一家一起過的。當時,他們結婚整10年,在村裏蓋起了新樓房。

  “徐伯伯,新屋造好了,還不夠像樣,可惜縣城買不到毛主席和鄧小平的畫像,你們杭州是大城市,有的話,就幫我買兩張,我要挂在這間新屋裏。”那天,當我在寬敞、明亮的走廊裏坐下時,興友就興奮地説開了,“你是知道的,我家三代全靠共産黨,40年前,我們吃不飽、穿不暖,如今是徹底變樣了,我這個放牛娃總不能忘記共産黨的恩情。”

  這一番真摯的言語,聽得我紅了眼眶。過去這40年,我見證著根土一家從無到有的發展,我知道,他們對新中國、對共産黨的愛是發自內心的。

  當年回到涼棚嶺後,根土當上了村裏的貧協主席,1960年,他實現了一生中最大的願望:加入中國共産黨。之後,他一直對黨一腔赤誠,即便是“文化大革命”時期被錯誤批判,都未曾改變。

  不僅如此,根土還對自己的子女管教甚嚴。我記得當時他規定葉家兄弟們要看方志敏的《清貧》,以及《紅岩》、《雷鋒日記》,還要求他們每天要看報紙,把主要大事記下來,每三天向他彙報一次。

  “父親時常告誡我們:凡是有利於村裏的事,一定要去做;看到別人有困難,一定要熱心幫助。”興友一直對少年時的一個冬夜記憶猶新。

  那天晚上,社員葉新標家裏的一頭豬半夜從欄內逃出,在田野裏亂跑。根土聽到聲響,立刻把興富兄弟倆從床上喊起來,“天氣冷得很,可三個人為了捉住這頭豬,都熱得滿頭大汗。”興富説,第二天天一亮,根土就讓他把豬還給了主人。

  1964年底,興富參軍了。那一天,黃岩縣人武部一位熱心人來了個電話,告訴我興富當天下午就可抵達某地新兵營。我立刻趕過去,果然在那裏見到了穿上軍裝的興富,“我一定會好好幹!”他舉起右手衝我敬禮。

  在部隊,興富得到了領導和戰友們的交口稱讚。他不僅守紀律肯吃苦,還在練兵場上一馬當先,獲特等炮手稱號;凡臟活重活,義務勞動,他都搶著幹,是學雷鋒的積極分子。

  “徐同志,我想入黨。你説成嗎?”第二年我又去部隊看望興富,他悄悄問我。

  “當然能成!只要你努力。”這肺腑之言,叫人聽了怎能不高興!

  1966年,興富果然成了一名光榮的共産黨員。

  勤勤懇懇做事,老老實實做人。無論是根土還是興富、興友,這都是他們人生的座右銘。不過,和他們相比,勝忠能夠成長為一名共産黨員,更讓我驚喜。

  在勝忠的婚禮上,有這樣一幕讓我感動至今。

  那是勝忠在臺上的一番致辭:“爺爺在1960年實現了一生中最大的願望:加入中國共産黨。爺爺在1974年臨終時,還反復對全家人説,我們一家是靠共産黨翻了身,要教育好子孫後代,永遠跟共産黨走。如今我們祖孫三代都加入了中國共産黨。跟共産黨走是我們葉家代代相傳的信念。只有跟黨走,我們才有今天的幸福生活。”

  他説話的時候,我坐在台下拼命拍手——我沒有想到,在這樣一個大喜的日子,他會想到説這樣一番話。對新中國的感情,對共産黨的感恩,沒有經歷過舊社會的人,體會是不可能比我們這一代人更深的。可去世那麼多年的根土,卻把這份最深沉的情感,一代代傳了下來,這何嘗不是他留下的又一份“傳家寶”?

  1996年5月的一天,勝忠告訴我,自己已經向黨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

  1998年12月8日,黨支部大會通過了勝忠的入黨申請。這之後,他對自己的要求更高了。不僅帶頭細心鑽研技術,每次都率先掌握新設備的操作要領,更是在每個月的生産考核中名列前茅。每個星期,他還抽出三個晚上進修大專學業,順利拿到了文憑。

  1999年夏天,我去興富家做客,他得意地和我説,“勝忠進單位的黨史資料室了!”原來,5月的一個晚上,民豐集團公司油車港草料場突發大火,勝忠和同事們一道堅守在草垛邊,整夜沒有合眼,出色地完成了防止明火復燃的任務。這一先進事蹟讓這個普通的技術工人在企業歷史上留下印記。

  (五)夢圓

  70年,四代人。葉家後人在嘉興和黃岩兩地開枝展葉:興富的兒子勝忠在國有企業上班,興友的兒子呈劍在台州開了家海鮮餐廳,興法的兒子偉平則經營五金生意,只有桂鳳的兒子楊輝軍,依舊還是個“農民”。

  不過,他早就不是根土那樣的農民啦。

  茅畬鄉是西瓜專業種植鄉,2/3的青壯年勞動力外出種西瓜,這些年,輝軍不僅掌握種植好西瓜的一技之長,還能敏銳地捕捉市場信息,走南闖北種大棚西瓜,算得上是新一代走出去的技能型農民。

  和葉家交了一輩子朋友,如果説,我對他們有什麼“要求”,那就是,希望自己看到他們家培養出一個大學生。

  2013年6月8日,我的這個夢想,終於要實現了——桂鳳的大孫女、輝軍在上海華東理工大學念生物工程學的女兒楊希晨,終於要畢業了!

  早在一個月前,我就設法和希晨取得了聯繫,可她很低調,不想見報,一再叮囑我不用大老遠跑一趟。

  我怎麼可能錯過這樣的時刻!我一定要去。那天淩晨4點,我就起床出發了。

  趕到學校的時候,操場上已經站滿了穿著學士服的同學們。

  “我是杭州來的,是浙江日報的記者。在浙江,我跟拍了葉家人60多年了,今天,我想親手為第四代楊希晨拍一張畢業照。”顧不得多想,我走上主席臺自我介紹。

  “好好,我幫你叫。”院長讓旁人用麥克風叫了起來:“哪位是楊希晨?請舉手!”人群裏一個女孩舉起手來。

  希晨上大學前,我幾乎認識她的每一位班主任,每次去台州,都會記得去她的學校看看。如今她已經是個大學畢業生了,老師同學口中的她,依然出色。她是班上第一個黨員,帶動10名同學入了黨;她是班上的團支書,為班裏黨團活動做了大量的工作,她因此獲得學校的社會工作獎。畢業前,她順利考上了本校本專業的碩士研究生,是個真正的“知識分子”啦……

  葉家的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嗎?當然沒有。

  2019年元宵節前夕,我和浙江日報的幾個年輕記者去台州、嘉興、黃岩,拍攝散在各處的葉家後代的生活。

  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車窗外的農村、工廠氣象一新。當年輾轉難行的路,今天一路可達。黨的十八大以來,浙江的農村山清水秀,豐足殷實,處處是新時代的氣象。在我70年的記憶裏,這是我看到的祖國最美好的畫卷。在迎接新中國成立70週年的喜悅中,更增添了對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人民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信心。

  在嘉興逸和源養老院看望了葉興富,在台州路橋見了葉興友一家,在黃岩涼棚嶺村與葉興法一家熱情握手,當然,更要去看看楊輝軍。在嘉興下了高鐵,我坐上汽車直奔輝軍在平湖郊區新承包的西瓜田。一片泥濘中,他正穿著雨衣雨鞋和妻子一道忙碌著。

  “女兒都工作了,還不回家休息?”

  “還幹得動呢!再幹幾年!”

  他笑著回答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一輛去年剛買的越野車被擦得锃亮。天是陰的,可在這片剛抽出新綠、露出生機的田野上,在這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農戶身上,我卻又一次看到了夢想和希望的光,那是屬於根土的,屬於根土一家的,更是屬於每一個中國人的。

  看到了嗎?這就是根土和根土家的孩子,勤奮、踏實、努力,一步一個腳印,創造著屬於自己的人生。

  看到了!這就是千千萬萬的中國農民,勇敢、堅毅、不屈,一步一個腳印,創造著屬於中華民族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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