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邵藝輝
“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人在幹什麼?”是邵藝輝在賣電子煙時候的自問,也是她寫下的一篇文章,曾經火爆出圈。現在這個問題有了新答案。
邵藝輝,山西人,一位90後女生,卻編劇並導演一部發生在上海市井中的、探討中年人情感的電影《愛情神話》,該片12月24日上映後,被認為是“今年最高級的愛情片”。對於邵藝輝來説,為何能夠拍出一部與自身背景、年齡反差如此之大的作品?邵藝輝卻並不覺得意外,她表示,自己喜歡有故事的男女之間的交鋒,中年人會有“多情”的一面,那是比愛情更豐富的一種情感狀態。自己作為“異鄉人”,觀察上海則會更為客觀。
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人在幹什麼?
2019年,一個名叫“紅拂不復還”的公眾號,發表了一篇《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人在幹什麼》,引爆朋友圈。裏面寫著:“如今存款兩萬六千,無業。之前拒絕很多電視劇網劇,沒有收入……人要活下去,還不能像狗一樣活,只能開動大腦,放低身段,經人介紹我開始在朋友圈賣電子煙……我會稍微努力一點賺錢,爭取幫助更多年輕創作者過得下去,有尊嚴地過下去。”
“紅拂不復還”便是邵藝輝的網名。賣電子煙的同時,她並沒有放棄創作和對生活的觀察,她透露:“我一畢業就搬到上海,一開始在常熟路租房子,後來搬到岳陽路,再到淮海中路,這一片生活氣息濃厚,我平時買菜、做飯、寫劇本、寫小説,沒事跟街坊鄰居聊天。”
2019年,她決定拍一個自己寫的東西,“動筆的時候,想的就是我能拍什麼和會拍什麼。”這時候,平日的生活就浮現在腦海裏,她當然要寫上海煙火氣濃重的市民生活,“在逼仄的樓宇間搭晾衣竿,曬褲衩胸罩背心,我不會避開這些市民生活,我會坦然面對生活中不那麼高級的東西。咖啡館、劇院、探戈酒吧、臨期進口超市、菜市場、修鞋攤,這些電影裏出現的場景,幾乎都是我平時去的。但是,上海標誌性的金融中心、外灘、大商場,一個鏡頭都沒有,因為離我的生活太遠了。”
邵藝輝並不想呈現繁華背景下偶像質感的愛情,而是相中“大叔”,“我不會喜歡那種兩張白紙的愛情,那種相愛很容易,因為你還沒去看過別的風景,你以為眼前這個就是唯一、是最好的。但是對於成年人來説,大家都經歷過很多,他的感情世界非常豐富,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成年人,在經歷過很多之後,如果他還能去愛一個人,肯定這個愛跟他年輕時候的愛分量是不同的,這還挺有意思的。”
2020年,她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給FIRST青年電影展投劇本,《愛情神話》脫穎而出,在創投電影計劃中,拿下兩項大獎。邵藝輝上臺前脫掉高跟鞋,赤腳講述劇本的情形,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此後,項目順利推進,直到如今呈現在大銀幕上。
“浪子”這個詞也可以形容女人
電影《愛情神話》呈現一位女性導演的細膩,對於女性角色的塑造很有新意。邵藝輝笑説,自己並不喜歡塑造傳統意義上比較推崇的一种女性,“比如,乖巧清純、賢良淑德、秀外慧中”,她反而覺得很多形容男性的詞彙,比如,勇氣、擔當、有責任心、正直、灑脫,甚至是“浪子”,“這些形容男人的詞,其實放在女人身上完全是可以的,很多女人都有這些品質。我想塑造一些更灑脫,更不一樣的女性,讓大家去除性別的刻板印象。”
影片中的一場戲份很戲劇化地呈現出邵藝輝的這種觀點。當時,老白追求的、優雅的李小姐,對於老白有好感的、灑脫的格洛瑞亞,老白的前妻、偏于傳統的蓓蓓恰好都在老白家的餐桌上相遇了,大家開始還有點酸酸的“敵意”,但是隨後這種不和諧就自然地消解了,變成一種很舒適的“共存”,甚至是惺惺相惜。
對此,邵藝輝解讀道:“對於這三個女人來説,老白真的沒有什麼好稀罕的,一個中年男人而已,三位女性都那麼美,她們在中間到後期的時候都意識到這個問題,就覺得完全沒有必要為一個男人破壞彼此的關係,雖然她們在當時還沒有友情,但是,後來格洛瑞亞説自己喜歡無拘無束,其實就是在表達,女性應該自己來定義自己,當她説出這種話的時候,李小姐是非常認同這種觀念的。我覺得對於李小姐和很多成熟女性來説,找到認同的女性朋友比得到一個普通的異性都要重要,因為普通的異性太多了。”
如果不是從創作者,而是男性的視角來看,邵藝輝更喜歡這三位女性中的哪一類?邵藝輝表示,自己對這三種都很欣賞,“她們都是很酷的女人,我覺得老白其實都欣賞的,因為欣賞和尊重和你要跟一個人在一起是不一樣的,他肯定是都欣賞。”
兩位男性角色代表上海城市文化
有趣的是,影片中的老白反而是非常賢惠,還被女性角色“打賞”,邵藝輝表示,自己在上海生活很長時間,發現上海男人的確是愛做飯、很照顧家庭,“我去菜市場的時候,見到的大多數都是男的,年輕男性也有,中年和老年的男人是真的多,但很少看到女的。上海男人打理生活的這種傳統,其實是一種更先進、更文明的生活方式。一個男人,如果去做飯買菜,然後收拾家,去統籌計劃一些生活瑣事,他其實會更理解和更關懷女性。”
邵藝輝用影片中的兩位男性角色——老白和老烏,代表上海的城市文化,一種是精緻,一種是實惠,“老白是一個本土化的、更講究實惠的人,老烏就講究精緻和不那麼實用的人,同時又很國際化,兩人的愛情觀因此不同,老白是那種比較能在樸素生活裏面發現一些樂趣的人;老烏是一個看上去好像特別享受生活,但其實對現狀特別不滿的人,他追求的是一種很飄渺的情感。老白並不相信老烏的‘愛情神話’,但是,他作為朋友,並不會戳穿老烏,而是幫助他維繫著這個幻象。”
老白和老烏在邵藝輝的生活中是有原型的,她真的有這樣的兩位朋友,對於女性角色,邵藝輝透露,並沒有原型存在,“但我身邊的確有很多好朋友,一些70後的女性,大多都是那種快樂的單身女人,這種很多,所以,肯定有從他們身上汲取一些靈感。”
“生活”與“神話”的反差
對於新人導演來説,找對演員非常重要,《愛情神話》中的幾位演員的演技精湛,讓影片的完成度頗高。邵藝輝表示,自己非常幸運,請來徐崢作為主演和監製,“徐老師非常耐心和寬容地對待像我這種完全沒有任何經驗的新人導演,我有什麼想法都直言不諱地跟徐老師聊,他也是站在我的角度上去想很多問題,甚至教給我很多關於表演的知識。”
老白被徐崢詮釋得出神入化,邵藝輝説:“老白這個角色很難把握,沒有大悲,也沒有大喜,全是生活中很細膩的細枝末節,稍微一過就會讓人討厭,變得中年油膩,但是,稍微再收一點,又會覺得這個人好無趣,徐老師就是在這種無趣木訥和油膩之間找到一種平衡。”
馬伊琍飾演白小姐被邵藝輝認為是“非她莫屬”,“馬伊琍是絕對不會討好任何人,也不需要你去討好她,其實就跟李小姐很像,是一種自己對自己負責,然後你也不要跟我搞一些很虛的東西,如果你想打動她,唯一需要的就是真誠,這就是我對她的感覺。”
對於吳越飾演的前妻,邵藝輝笑説:“前妻是很容易讓人討厭的一個角色,但吳越老師去演的時候,我反而覺得她特別可愛,她既有大家閨秀的一面,同時又有小女人的一面,讓你覺得如沐春風,跟她在一起很舒服,又特別鄰家,很像一個鄰家的姐姐。”
邵藝輝對倪虹潔的感覺是“心疼”,“我見倪虹潔之前,是覺得她很艷麗的美,接觸後才發現她特別友好,她的性格就是想讓身邊的所有人都能開心,去考慮周邊人的感受,跟她的長相完全不符,因為她的那種美貌太突出了。所以,她跟格洛瑞亞相似的地方就是,看上去大大咧咧、嘻嘻哈哈,愛跟人開玩笑,但其實她心裏什麼都明白,她總是用表面的一些熱鬧去掩蓋內心的一些脆弱,這個角色太可愛了,又是那麼的鮮活,那麼的熱烈,但是同時你還會莫名地很心疼她。”
對於第一次演戲的黃明昊,邵藝輝稱讚有加,“他能演出一種又青澀又彆扭,但是又很可愛,同時你又覺得他很有自己的想法,這麼一種狀態。雖然戲份不多,但都恰到好處,包括他跟其他這些很成熟的演員對戲的時候,一開始也是有點緊張的,但是慢慢地放鬆下來,找到那個感覺,我覺得其實就是漸入佳境。”
《愛情神話》完全放棄套路化的轉捩點和工具性的人物,想保留人物在生活中的延續感,為何這部作品反而會叫“愛情神話”?對此,邵藝輝表示,自己就是想有一個反差的感覺,“整個片子從故事到人物,都是很市井、很平淡、很生活流的感覺,所以,叫‘愛情神話’,就有一種強烈反差,觀眾在看的時候,反而會清楚地意識到,無論在故事發生之前,還是看到結尾,生活都將會這樣行進下去。”(記者 肖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