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的“怪味女性主義”
來源:北京日報  |  2025-05-20 09:48:57

馮小剛的“怪味女性主義”

  《向陽·花》劇照

  不久前和一位影評人朋友一起看了馮小剛導演的《向陽·花》,從電影院出來,進電梯間,兩人都沉默無話。然後相視而笑。

  “這是一部什麼電影?好奇怪。”朋友説。

  “前面看著還行,敘事上有著老技師的熟練沉穩,但越來越離奇,怎麼越看越像張藝謀的《第二十條》?”

  “因為都是趙麗穎做主演帶來的混淆?”

  “也不全是,你看,電影裏都有一個啞巴……”

  “但是《第二十條》裏趙麗穎扮演的角色是啞巴,《向陽·花》裏是趙麗穎扮演的高月香的夥伴黑妹是啞巴。”

  “的確不一樣,但都有啞巴,這個啞巴都代表了底層的失聲,呈現了一種極端的生存處境。而且趙麗穎扮演的角色都有被性侵的畫面。”

  給人這種相似聯想的地方有很多。馮小剛也曾被歸為第五代導演,雖然他不是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不算第五代的嫡系,但代的屬性仍然如此有分量,將他們綁定在一起。不曾料想到的是,在電影已經多元化發展的今天,他們仍然在用自己的作品頑強地證明著代的存在。

  曾經在2000年前後,第五代導演都拍古裝皇帝戲,那時候作為第五代的周曉文是先行者,他首先在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拍攝了《秦頌》,然後陳凱歌、張藝謀、馮小剛相繼拍攝了若干發生在宮廷中的故事。前些年又都籌劃拍抗美援朝,馮小剛雖然沒有拍成,但他拍攝抗美援朝電影的相關計劃是很早的。後來張藝謀拍了司法和底層雙重困境的《第二十條》,馮小剛的這部新片《向陽·花》也是類似的主題。

  以前筆者提到過一個概念,叫作年齡政治。在年齡上大做文章,似乎涉嫌身份歧視。但在國內年齡分層又有其道理,不同年齡的人身上烙印著某種脫離不開的精神格調和文化範式。

  只是如今時代變遷,有了新的時代精神,這些年我們文化中的女性意識變得越來越充分。已經擁有了充分文化資本的她們在這裡開始變成了被審視的對象。去年出現了一個詞叫“老登電影”,指向那些男性尤其是年長男性主導的電影。當然它有更複雜的內涵,也指那些飽含“男性凝視”的電影作品。

  這樣的思潮如此強烈,已經介入了文化産業,影響了文化生意。要想電影有票房,不讓當下年輕人反感,不影響票房口碑,就要改變其慣有的文化模式,尤其是關於性別的敘事傾向。

  第五代導演的劇本會上,包括一些香港老年電影導演的創作,都更加注重引入女性的聲音,增加女性的顧問成分。女性的感受被更加留意了。一位老導演的新片在海外電影節受到女性的批評,在後期重新做調整時,引入了一位女性作為聯合導演。

  這當然可説是精神可嘉。但是這個轉向也並不容易,而是異常艱難。這是所謂靈魂深處的鬥爭,很有點史無前例的意思。而且,這不僅僅是敘事的技術問題,還要考驗靈魂的“誠與真”。

  在《向陽·花》裏,有一些情節讓人難忘。高月香被某老闆性侵——高的行動並不可信,似乎是為了情節的需要,不顧人物性格的邏輯而被強行加戲。而性侵戲,我們去年批評張藝謀電影時就表達過類似的觀點:為什麼女性被壓迫的方式就一定是被性侵?他們對於女性命運和真實處境缺乏想像。也許電影需要這樣的刺激性畫面?這樣的悖論之處有很多。

  如果以為“秉持了一種關懷的姿態,就是關懷了”,這類偽善,大家可以迅速辨別。我對《向陽·花》最後一場戲的記憶也比較深刻:幾個從監獄裏面出來的女子有了自己的經濟實體——她們合作經營一家洗車行,不僅盈利,還有自己強烈的道德主張:我們不惹事,但是我們也不怕事!

  這樣的臺詞很有點刻意的感覺,女性同盟和Girl helps girl(女孩幫助女孩)的意涵十分明顯了。但敘事上的混雜、人物塑造的缺陷,卻讓這份表達打了折扣——人物如同提線木偶一樣存在,失去了命運的自主性,令敘事失去了可信度。因此,影片最後刻意迎合女性敘事的“正確段落”非但沒能引發共鳴,反而成了不可忍受的東西。這就像一種假酒的配方,這個添一點,那個加一點,好應付購買者的味蕾。

  朋友説:“在去年‘老登電影’的列表中,其實馮小剛導演之前的作品就入列了,這次他肯定也想著改變。”

  我認同:“的確,這完全可以理解。學者不是説,他們第五代——當然第四代和每一代都是歷史的人質嘛,其實很多都是集體潛意識中的東西,他們自己也無法超脫,能有這樣一個意識,無論如何,都是好的。”

  朋友接著説:“的確如此。但問題是,過去他們消費女性,現在他們開始消費女性主義了,這是對於女性的另外一種消費。他的女性主義表述味道很怪,可以稱為怪味女性主義。”

  我們這麼評價,會不會過於嚴苛了?之前我們常説,女性主義有一百種,不一定同一,若從真實的立場和真誠的心靈出發,它們就都是善的。但問題是,這裡對於女性命運的刻畫明顯地不下功夫,不做田野,不深入,不下沉,只會使用某些流行的配方,追求刺激效果。這樣的做法就是一種消費。

  由於我們對於一部影片的生産機制不能夠完全了解,所以我們這樣的批評應該不僅僅指嚮導演一人,而是指向這個文本的所有寫入者。而這樣的文本也許有另外一種解讀法:它是另外一種批判性的文本?

  所謂“怪味”——怪味女性主義,怪味現實主義,最近這些年我們在電影中其實已經司空見慣。它們究竟意味著什麼?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話題。(作者王小魯 為電影評論家)

編輯:劉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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