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存檔他們的記憶 銘記我們的歷史——漳州為抗戰老兵建立“記憶檔案”
抗戰老兵肖子翰(右)與來訪者憶崢嶸歲月。 戴偉國 攝
盛夏的清晨,推開百歲抗戰老兵武傳文樸素的石頭老屋門,陽光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社區工作人員輕聲相告:“老爺子天沒亮就坐在門口等你們了。”這位期頤之年的老兵對採訪的殷切期盼,讓漳州市退役軍人事務局的工作人員心頭一熱。
屋內陳設簡樸得令人肅然:一張行軍床,一張書桌,不足10平方米的空間裏,墻上懸挂的軍功章在晨光中格外醒目。誰能想到,這位老兵生活竟如此簡樸?這是漳州市系統性搶救抗戰老兵珍貴記憶工程的第一站,也是一場與時間賽跑的文明搶救行動的開端。
搶救·與時間競速的文明工程
2025年,正值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週年。年初,漳州市退役軍人事務局優撫科的一份數據敲響了警鐘:全市登記在冊的抗戰老兵僅剩15人,平均年齡已逾九旬。
4月18日,又有一位抗戰老兵離世了:于孝榮,1925年出生,籍貫山東桓臺,1938年10月參加抗日戰爭,後參加解放戰爭,獲三等功、渡江戰役勝利紀念章、獨立自由獎章、三級解放勳章、授勳禮服等,于1984年5月離休。
老兵的離世讓相關工作更顯緊迫。5月29日,漳州市退役軍人事務局聯合漳州軍分區政治工作處、市委老幹部局啟動了“抗戰老兵記憶搶救”專項行動。
這項系統工程採用多維度記錄方式:對思維清晰的老兵進行口述史採集,建立完整的音視頻檔案;為每位老兵拍攝佩戴紀念章的肖像照及日常生活影像;對溝通困難的老兵,則通過家屬、戰友的口述還原歷史;對所有勳章、證件、書信等實物進行高清數字化存檔。“一切工作必須充分尊重老兵及家屬意願,對於不願過多回憶或情緒易波動者,以家屬採訪為主。”漳州市退役軍人事務局副局長黃順權説。
見證·永不褪色的烽火記憶
武傳文,1925年生於山東沂水,十幾歲時被日軍強徵修築炮樓,目睹了侵略者的暴行。仇恨點燃勇氣,這位山東漢子轉身就加入炸炮樓的民兵隊伍。被問及是否害怕,老人的回答鏗鏘有力:“恨比怕多得多!就往前衝!”
1945年正式參軍後,武傳文歷經孟良崮、濟南、淮海等重大戰役,隨南下幹部縱隊入閩剿匪。離休多年,家中仍立鐵規:任何晚輩升職晉級,必先過老父親“廉政談話”關。
在廈門養老的百歲女戰士肖子翰,顫抖著雙手,為來訪者還原了一幅抗戰圖景:18歲擔任村自衛隊分隊長兼青婦隊指導員的她,帶領姐妹們抬傷員、縫軍衣、埋地雷。
“踩雷要埋在車轍印裏,拌雷得用細麻繩拴在草棵間……”説起戰術細節,老人的雙眼閃出銳利的光芒。最難忘的是與日偽軍“搶糧食”,姑娘們趁夜色用竹筐扁擔運糧進山。“一晚上十幾趟山路,腳底血泡磨破又結痂,沒人敢歇。糧食被搶,戰士就得餓肚子打仗!”提及鄉親拆棉襖做繃帶、鋸壽材做擔架的往事,老人哽咽難言。從膠東戰場到南下福建,她榮獲4次三等功、6次四等功,每一枚勳章都在訴説著那段烽火青春。
堅守·沉默者的精神豐碑
尋訪之路並非總是坦途。在平和籍老兵陳古老家中,採訪遭遇了令人深思的“窘境”。
當工作人員提出瞻仰獨立自由獎章、解放獎章的請求時,這位10歲就擔任閩南特委書記通訊員的老兵溫和而堅定地拒絕:“榮譽是過去的事,沒什麼好看。”
他在手寫板上緩緩寫下心聲:“晚上一個人送情報,怕,但消息必須送到。”一句話道盡了當年穿梭于閩南崇山峻嶺間的使命擔當。雖鮮少提及自身,檔案卻記載著這個紅軍家庭的榮光——後代中走出了27名黨員、7名軍人。
在漳州某養護院,96歲的鐵道遊擊隊老戰士李慶益,用顫抖的手比畫著“8”(八路軍)。14歲加入“飛虎隊”的他,是隊裏年齡最小的隊員。他曾單槍匹馬跳上日軍運輸車,用槍指著日軍的頭,迫其繳械投降。在泗水突圍戰中,他所在的130人連隊僅存50余人。
這位九死一生的老兵,離休後從未向組織提過任何要求。“犧牲的戰友那麼多,我還活著怎麼還能提要求?”樸素的話語,映照出那一代人如山嶽般的品格。更令人敬佩的是,他將畢生珍藏的一等功、二等功勳章及書信等20件珍貴文物悉數捐贈給當地紀念館。
目前,漳州在世的14位抗戰老兵中,多人無法自理或交流,僅武傳文、肖子翰、李慶益、張宜順等少數尚能清晰講述。每一扇老兵家門的開啟,都可能是歷史最後的訴説。
“我們正在與時間賽跑,要讓這些用生命書寫的記憶,成為滋養民族精神的不竭源泉。”漳州市退役軍人事務局副局長黃順權説。
木棉在夏風中沙沙作響,肖子翰老人胸前的勳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當少先隊員為她繫上紅領巾時,她笑得像個孩子:“太平了,舒心了,孩子們再也不用埋地雷、修炮樓了……”這份用鮮血換來的安寧,正是老兵們畢生守護的信仰,也是歷史留給我們珍貴的遺産。搶救一段記憶,即是守護一個民族的靈魂密碼;傳承一種精神,方能讓歷史的火炬永遠照亮前行的道路。(報業集團記者 蕭鎮平 通訊員 戴偉國 彭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