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前有標兵,後有追兵;追兵在跑,標兵在飛。“創新中國”的版圖上,湖北在哪——創建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的湖北之問
武漢,中國光谷未來科技城。(湖北日報全媒記者 梅濤 攝)
閱讀提要
創新能力不強,科技發展水準總體不高,科技對經濟社會發展的支撐能力不足,被認為是制約我國經濟品質的“阿喀琉斯之踵”。
2017年以來,黨中央、國務院相繼作出組建國家實驗室、加強基礎科學研究、牽頭國際大科學計劃和大科學工程等一系列重大決策部署。
滬、皖、浙等地聞風而動,先後組建上海張江實驗室、合肥量子信息科學實驗室、浙江之江實驗室;北京、上海直指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科技創新中心;南方粵港澳大灣區崛起,瞄準國際科技創新中心。
創建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的湖北征程,挑戰前所未有,決心亦前所未有。
11月,《中國基礎研究競爭力報告2020》出爐。在2019年中國省域基礎研究競爭力排行榜上,湖北居全國第六,位列第三方陣。
前十省市中,第一梯隊的北京,第二梯隊的江蘇、廣東和上海,已多年不可撼動。2018年,領跑第三梯隊的湖北,被浙江反超,從第五滑至第六。2019年,第四梯隊的湖南迎頭趕上,跑步躋身第三方陣。
前有標兵,後有追兵;追兵在跑,標兵在飛。在當前“創新第一動力”的賽道上,地域間的創新競爭,激烈程度可見一斑。
2020年,繼北京、上海、合肥後,深圳獲批成為我國第四個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
省委十一屆八次全會提出,要加快創新驅動發展,以人才為支撐打造創新高地,以轉化為關鍵加速創新應用,以企業為主體增強創新能力。要加快佈局建設大科學裝置,推動科技成果轉化和市場化應用,優化全省區域創新空間佈局和創新要素配置。
省委全會剛剛結束,馬不停蹄的湖北,正式啟動武漢東湖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的創建工作,以武漢東湖高新區為核心承載區。
湖北是科教大省,但科教大省並不等於科教強省,創新資源並不等於創新優勢。
創新中國的版圖上,湖北在哪?武漢在哪?
創建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差距在哪?方向在哪?
省委全會前夕,本報報道組奔赴深圳、東莞、合肥三地,對話政府、高校,參訪大科學裝置,輾轉數千公里,求解創建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的湖北之問。
廣東樣本顯示重大趨勢:城市創新競爭從“獨舞”走向“群舞”
11月27日,深圳西北,光明科學城。
這片99平方公里的年輕之土,自2019年啟動建設,便含著“創新金鑰匙”出生——它不僅是深圳建設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的核心承載區,也是粵港澳大灣區和廣深港澳科技創新走廊的重要節點。
在定位上,光明科學城以應用基礎研究為主,圍繞信息、材料和生命三大科技領域,佈局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和前沿交叉研究平臺。
8月,先進表徵綜合粒子設施在光明科學城動建。而深圳佈局在此的,還有腦模擬與腦解析設施、合成生物研究設施、材料基因組大科學裝置平臺等一系列重大科技基礎設施。
冬日暖陽下,深圳光明區科技創新局工作人員曾理,指著不遠處的蒼翠山脈説:“那座山叫巍峨山。以山為界,山南是深圳光明科學城,翻過這座山,山北就是東莞的松山湖科學城。不久以後,兩城將會穿山打通,成為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的共同支撐。”
從光明高鐵站出發,經廣深港高鐵,30分鐘可達香港西九龍站、廣州南站和深圳機場。
從光明科學城開始,一路向東莞松山湖科學城延伸,再到廣州科學城,三大科學城已成帶狀佈局,協同互嵌。
11月29日,巍峨山北,東莞松山湖。
佔地1900畝的華為松山湖基地,恍若童話中走出來的歐洲小鎮。這裡,是華為全球最大的研發中心,數萬名研發人員在此紮根,成為了新東莞人。他們,在“城堡”裏辦公,坐小火車通勤。
5公里外,是廣東目前唯一建成投用的國家大科學裝置——中國散裂中子源。如今,它已成為改寫東莞發展路徑的鎮“莞”之寶。
作為我國“十一五”期間重點建設的十二大科學裝置之首,中國散裂中子源由中科院和廣東省共同投資興建,從2000年論證到2018年通過驗收投入運行,前後歷時近20年。
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東莞研究部科研計劃辦公室副主任楊振介紹,這項大裝置,就像一個給材料做CT的超級顯微鏡,利用中子和送檢樣品的原子核散射,可以探測原子核的位置、分佈以及運動學規律。由於裝置建設難度極高,全世界的散裂中子源一共只有4台,其中一台就在中國東莞。
他指著大裝置腳下的土地説,這裡,曾是一片荔枝林。中子源20年前在多地選址的時候,因為大科學裝置建設週期長、投入大,且沒有直接經濟産出,很多地方不願意接,最後是東莞接了下來。“或許東莞自己都不曾想過,這個決定,將在20年後改變它的發展和未來。”
緊鄰散裂中子源項目,與其形成“雙子星”的另一項國家大科學裝置——南方先進光源研究測試平臺項目現場,塔吊林立,只爭朝夕。沿著門前的中子源路步行不過數百米,廣東省松山湖材料實驗室建設工地,同樣時不我待,機器轟鳴。在中子源路的盡頭,香港一所大學,也即將把分校落在這裡。
落霞時分,佇立在中子源路,環顧著眼前的松山湖科學城,不禁恍然——這還是那個傳統印象中,以製造業和外貿聞名的東莞嗎?
“過去的創新競爭,是城市與城市的單體PK。但現在,透過廣東樣本不難發現,不管是建設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還是科創中心,都不再是某一個城市的獨舞,而一定要背靠城市群的結盟,輻射帶動,你得跳群舞。”湖北省發改委相關負責人稱,上海背靠的是長三角,北京背靠京津冀,深圳背靠大灣區,而成都背靠成渝城市群。“這是國家新一輪創新戰略佈局的一個重要信號和趨勢。”
這個判斷,得到深圳市科創委的印證。
該委基礎研究和平臺基地處相關負責人李世蒙介紹,深圳所有科技創新資源,均面向粵港澳大灣區開放共享。以大型科學儀器為例,自2019年10月官方共享平臺上線後,共有439家儀器管理單位,拿出8724台套儀器,設備總原值75.98億元。即使在疫情期間,半年內仍有5248台套科學儀器實現共享,共享率60.16%。
截至目前,已有香港大學、香港中文大學、香港科技大學、香港理工大學、香港城市大學、香港浸會大學等6所高校,在深圳建立大學研究院,累計在深聯合培養各類人才逾1萬名,設立科研機構77家。
“勒緊褲帶”也絕不窮科技的安徽:“認準的事,一屆接著一屆幹”
12月4日,我國量子計算的一項世界突破從安徽傳來:
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潘建偉團隊,與中科院上海微系統所等合作,成功構建76個光子的量子計算原型機“九章”,求解數學演算法高斯玻色取樣只需200秒。即“九章”1分鐘完成的任務,超級計算機需要1億年。
而就在2016年,當潘建偉院士推動我國發射全球首顆量子科學實驗衛星“墨子號”時,許多城市都來不及從震驚中回神:為什麼是合肥?
2017年,合肥緊隨上海之後,成為我國第二個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這聲平地驚雷,讓眾多省份和城市再也坐不住了:為什麼又是合肥?
論經濟實力,合肥不及沿海;論科教資源,不如武漢、南京;論創新氛圍和活躍度,深圳、杭州等大批城市都在合肥之前。“合肥,不就只有中科大和中科院合肥分院嗎?”
是啊,為什麼是合肥?
12月1日,走進中科大靜謐的西區校園,“國家同步輻射實驗室”幾個大字,在歲月洗禮中,仍熠熠生輝。這裡,是中國第一個國家級實驗室。這裡,建有我國第一台專用同步輻射光源大科學裝置。
這項重大科技基礎設施,是物理學、化學、材料科學等交叉學科的一個重要研究平臺。
而同步輻射光源,僅僅只是合肥一系列大科學裝置群的其中之一。
2019年,安徽GDP約3.7萬億,湖北4.6萬億;合肥GDP為9400億元,不到1萬億,而武漢是1.6萬億。
一項大科學裝置,動不動要投幾億、幾十億,一建就是10年、20年,關鍵建成之後,大多只能做前沿基礎科學研究,很難有經濟回報。安徽和合肥並不是經濟大省大市,是什麼動力讓安徽這麼做?
“一切動力,都取決於你想成就一座什麼樣的城市。”合肥市發改委一位負責人坦言,合肥的財政收入並不寬裕,這些年花在大裝置、大學和科技創新上的每一分錢,都要反復算了又算。但是,我們從未猶豫過。“這些投入,或許不能改變合肥的現在,但在未來的某一天,一定會改變合肥的未來。”
合肥,是中科院在北京之外,科技資源佈局最多、最重的戰略之地。在中科院和中科大聯合加持下,截至目前,合肥獲國家發改委批建的大科學裝置共有4個,加上其他在建或申報中的大裝置,共有11個。勿説中部,就是在全國也堪稱一騎絕塵。
當許多城市“睡醒了”,想要進入大科學裝置競賽,合肥早已形成大科學裝置群。而這些看似“沒有回報”的佈局,都在悄無聲息的10年、20年甚至是30年前。同步輻射光源裝置的動建,更是早在1984年。
在“潛績”和“顯績”之間,合肥選擇了前者。哪怕這個“冷板凳”,一坐就是30年。
創建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的頭一個硬杠杠,就是大科學裝置。在歷經長達30多年的科技“馬拉松”後,合肥創新的硬核重器,終於厚積薄發。
2017年獲批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後,安徽按照省市兩級1:2的比例,每年拿出200億元、連續5年拿出1000億元,投入合肥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建設。僅量子信息科學實驗室,就投了100億元。
87歲高齡的中國工程院院士潘垣,曾在合肥的中科院等離子體物理研究所工作15年,同時兼任中科大教授。
“很多人都説是中科大成就了合肥,但沒有合肥,就沒有今天的中科大。”他回憶説,1970年,中科大從北京輾轉南遷,在那個困難的特殊時期,連續遭到一些省份拒絕。時任安徽省委第一書記李德生得知消息後,立刻趕到北京找到中科大,説你到安徽來,我安徽人民再窮,勒緊褲腰帶也要把你養起來!
“安徽的崛起沒有秘密,認準的事,沒有瞻前顧後,大膽投入,幹就完了。一年接著一年幹,一屆接著一屆幹,看似笨功夫,卻是大成就。”
2020年,是中科大南遷安徽50年。合肥高新區內,佔地3000畝的中科大新校區,正在崛起。它用了整整半個世紀,無聲地實現著對這座城市的反哺。
正式啟動建設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在國家創新戰略中,湖北絕不缺席”
從廣東,到安徽,每一個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的推進背後,歸根結底,都是改革創新的思想活不活、膽子大不大、步子快不快的問題。
滬、皖、粵、浙等多地經驗告訴我們:湖北“建成支點、走在前列、譜寫新篇”,需要科技創新提供硬支撐、新動能。當前,正值國家基礎研究佈局重新“洗牌”階段,除搶得先機的京、滬、粵、皖外,南京、重慶、成都、西安、蘭州等地,競爭均異常激烈。
上海、安徽、浙江,均建立由省委書記或市委書記挂帥、省長或市長領銜的機制,強力推進科技創新戰略。上海市長親自負責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建設,浙江省省長擔任之江實驗室理事長。
“堅持一張藍圖幹到底,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省委全會上,湖北科技創新的決心,字字鏗鏘。
當前,從政府到科研機構、高校院所,建設武漢東湖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已形成湖北共識。
“在國家創新戰略中,湖北絕不缺席!”省發改委相關負責人介紹,湖北省正密集啟動規劃一系列高規格實驗室,以及大科學裝置群,全力釋放湖北科教優勢和産業優勢,讓科技創新成為湖北最大競爭力。
該負責人稱,建設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最重要載體就是重大科技基礎設施群,至少要有3個以上大科學裝置。目前,武漢已建成精密重力測量、脈衝強磁場兩個大科學裝置,均在華中科技大學,數量僅次於北京、上海和合肥。
除此之外,高水準的研發平臺、雙一流學科和雙一流科研院所建設、戰略性新興産業支撐等一系列“硬杠杠”,均有極高門檻。
“但最關鍵的,是要突出區域特色。”他説,北京和上海比較偏重前沿基礎研究,如天體、物理、物質、生命等科學領域。成渝聚焦的是空天科技、先進核能等科學領域。“湖北和武漢最大特色,就是科教資源和高科技成果轉化,所以要努力讓這些金礦發光。”
中國工程院院士劉經南建議,武漢要創建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必須跟國家戰略發展的政策和部署結合起來,要抓住兩個重點,一個是長江經濟帶要研究透,一個是要抓住“一帶一路”建設,構建一些新的創新基礎設施。
“武漢是有一些科技家底的,但這些年資源激活不算很好。科研經費像撒胡椒面,扶持10多個産業,每個給一點,沒有重點。”他説,投向科技創新的資金強度還要加大,有些資源可以通過市場來配置,政府需要配置的是長遠資源,解決長遠問題。特別是基礎研究,市場短期內是看不到前景的,但政府要有戰略格局和眼光。
“科技創新目光一定要長遠,即使武漢現在趕不上北上廣深,也要為了未來趕上它們,想想現在先在哪些地方佈局。要把科研經費用在刀刃上,讓政府的歸政府、市場的歸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