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從發展鄉鎮工業、農文旅産業到物業經濟,費孝通筆下的“江村”,正成為吳江鄉村新一輪崛起的共同品牌 振興路上,“江村”抓住了什麼
“江村”並不濱江,而是蘇州市吳江區七都鎮名為開弦弓村的一座村莊。1936年,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在開弦弓村調研寫出了《江村經濟——中國農民的生活》,該村成為觀察研究“鄉土中國”的一面鏡子,由此名揚中外。“江村”是開弦弓村的別名,費老以“江村”代指開弦弓村,意指江蘇、江南或長江流域的一個村子。
從1936年到2002年,費孝通26次到訪開弦弓村, 這期間從“鄉土中國”邁向“城鄉中國”,該村發生了滄桑變遷:從曾經是“中國最發達的鄉村”,到後來一度陷入低谷,再到如今創成“中國美麗休閒鄉村”。特別是2019年8月本報刊發《從費孝通筆下的“第一村”到尷尬的經濟薄弱村——開弦弓村錯失了什麼》調查性報道後,吳江成立工作專班,組織人力財力,對開弦弓村綜合整治,該村面貌煥然一新,但産業振興之路才剛剛起步。
時隔3年,《新華日報》記者再赴吳江,探求在城鄉融合、鄉村振興大背景下“現代江村”産業振興路徑、“蘇南模式”轉型發展大勢,發現如今的“江村”,已成為吳江鄉村振興、發展農文旅的共同品牌。
脫胎換骨,經濟薄弱村變身“中國美麗休閒鄉村”
初冬時節,開弦弓村千畝稻田剛收割完,格桑花海已凋落,但香青菜園葳蕤青翠,清淩淩小河靜靜流淌,一派豐收後的冬閒氣息。穿村而過的小清河像一把弓,河岸大樹臨水,兩邊村居密布,景致説不上多麼秀麗,卻也足夠整潔閒適。
80多年前費老調研時,開弦弓村是“中國蠶絲業的中心之一”,辦有當時國內最早的村辦繅絲廠,每天有100多條船裝運繭子、生絲運往上海。時過境遷,吳江依然是紡織、絲綢工業重鎮,可養蠶業分流外地,《新華日報》記者3年前來村調研,發現九成農田流轉養蟹,一眼望去是光禿禿的魚池,稻桑風貌不再,“沒有留得下的江南鄉愁,也沒有讓人眼睛一亮的景色”。
如今,開弦弓村“風貌重塑、産業再造”,村裏1800多畝養殖水面除了保留一小部分“蟹園”,其餘全部退漁還田,建成稻園、菜園,並和村北的鄰村共享400畝“桑園”。恢復稻桑不只為打糧産繭,還作為“江村1936嘉年華”餐企的“外景”——這座餐廳面積達3000平方米,擺得下三四十桌宴席,原為村裏騰退廠房,引來客商投資800萬元改建,隔著通透敞亮的玻璃房,面向開闊的稻桑園。
在村南,復原費老當年調研老場景的“江村1936”,以及林下游戲空間、香青菜園、格桑花園,建成研學體驗主題的綜合性田園。香青菜是産自吳江東太湖的鄉土蔬菜,莖葉蓬勃口味香糯,入選中國地理標誌農産品,村裏特地辟出90畝香青菜園,供遊人觀賞品嘗。
在以村委會、江村文化園為核心的村中央,街頭店舖統一設計,藍城集團統一打理,開出中西餐廳、涼茶鋪、果汁店、咖啡店,老菜場投資數百萬元改造為融合文創、手工藝品的“江村市集”。
“整治兩年,村子已形成一心、一廊、三村、四園發展格局,從裏到外‘洗心革面’了。”開弦弓村黨委書記、村委會主任夏志驍感慨地説,這番建設整治既還歷史欠賬,更為發展賦能。環境整治中不僅改漁為稻,還對高密度水産養殖全面清理,河道水蕩駁岸處理,落戶村裏的8家企業清退了7家,為餐飲、民宿、酒店業騰出空間,整個開弦弓村要打造以江村文化為主題的活態博物館。
開弦弓村原來的村級可支配收入只有180萬元,兩年來的建設整治花了將近2億元,1億元用在了企業搬遷騰退,1億元花在環境整治、特田建設上,這番投資改造要不是區鎮兩級支持,根本無法實現。從曾經的發達村一度淪落為經濟薄弱村,這一消息經《新華日報》記者披露後有關部門高度重視,幫扶行動緊鑼密鼓:2020年6月,吳江區成立開弦弓村項目建設指揮部;9月,吳江區和七都鎮江村文旅投資開發公司掛牌;2021年,吳江成立區主要領導挂帥的江村綜合提升專班,七都鎮各部門抽調8人派駐開弦弓村。
隨著建設整治全面鋪開,開弦弓村收穫了一個個“發展禮包”:2020年,移出蘇州“經濟薄弱村”名單;2021年,整村完成省級三星級康居村建設;2022年入選“中國美麗休閒鄉村”,是2022年蘇州唯一入選的鄉村,並成為“2022中國農民豐收節”蘇州主會場。
“箭”已上弦,發展農文旅産業仍道阻且長
煥新後的開弦弓村,發展方向定為農文旅。“目前村裏稻田、蟹塘承包給大戶,二産多已騰退,主攻方向是旅遊。”夏志驍説,開弦弓村希冀挖掘費老資源,打造特田風光,把村子建成社會學研學基地,以旅遊人氣帶動物業增值,把資源變資産、資産變資金。
村容村貌煥然一新,休旅載體基本建成,但眼下除了費孝通紀念館參觀團隊和田園基地研學學生外,其他的遊客很少。而且由於村裏餐飲、住宿設施缺乏,留不住人,這部分參觀研學客群也沒留下多少消費。産業、收入結構單一,體現在村集體收入上,造血能力還偏弱。2022年,村集體收入1000多萬元,自身經營性收入只有兩百多萬元,其餘是來自上面的各項獎補。
政府平臺把基礎設施建好,吸引社會資本投資,是各地發展鄉村文旅常用手法。開弦弓村旅遊大環境已經形成,社會投資怎樣?“目前除了鄉賢投資的餐企,就是藍城集團和鎮文旅公司合作成立的旅遊平臺,在村裏開發研學旅遊。”夏志驍介紹,村裏還在接洽吳江網紅餐飲“蘇小花”,並打算引進文旅企業改造騰退兩家廠房,如果這些項目能談成,村集體還能增加每年一兩百萬元的物業收入。
浙江藍城集團在昆山和吳江均有投資,對在開弦弓村發展文旅産業,蘇州藍城文旅有限公司常務副總經理管弦樂直言不諱地説,他們看重的是村子的研學資源和區位優勢,南靠蘇滬浙高速,東跨蘇震桃一級公路,“地處蘇浙滬腹地,市口這麼好,‘産品’(研學體驗)總能賣掉,但是和蘇州眾多網紅村相比,開弦弓村體量大,村子、田園、河道的結合併不算好,發展民宿、度假旅遊不是很有競爭力。”
村集體一産幾無收益,農文旅見效又慢,為何把二産全部騰退?費孝通紀念館顧問、在當地有“農民教授”之稱的姚富坤曾24次陪同費孝通在村調研,對費老“志在富民”思想非常熟悉。“費老當時説,農村要發展,要搞點‘1.5産業’,也就是介於農業和手工業之間的加工業,並提出鄉鎮企業是提高農民生活最快的辦法。”姚富坤説,如今村子只在鎮上和其他三個村合作開發了8000平方米廠房,還是少了。如果光做旅遊,蠻難的,很吃力。
通過在企業上班、經營電商和自己做生意,開弦弓村村民收入並不低,人均4萬元以上,8家企業早已改制,騰退後一些企業搬到附近的廟港工業區,村民上班依然方便,但蘇州大學鄉村振興研究院常務副院長袁中金認為,絕不能把民富和村強割裂開來。“村集體是農村向心力、凝聚力、發展力的源泉。”袁中金説,集體經濟發展得好,不但基礎設施、公用事業、村民福利標準提高,産業發展可持續投入,還能實現更充分就業,整個村子的“精氣神”都不一樣,所以開弦弓村要用好各級政府投入打下的基礎,儘快形成內生機制和造血能力。
産業振興,鄉村要分享工業化城鎮化紅利
11月23日,趁著晚熟水稻還沒收割完,吳江區環長漾(長漾湖是東太湖邊上一個長條形湖泊)新時代魚米之鄉“最江南”樣板區規劃發佈會,在震澤鎮眾安橋村稻田餐吧“蘇小花”舉行,號召持續擦亮“江村”鄉村振興品牌,建設魚米之鄉蘇州樣板。
和剛起步的開弦弓村不同,環長漾片區創成一批“省級特田”,涌現了“蘇小花”、絲綢博物館、香桐居等號召力較強的網紅打卡點,富有造血功能,社會投資活躍,內生動力強勁。
這當中“蘇小花”所在的謝家路自然村很有代表性。“綠樹村邊合、稻田四面圍,大的風貌環境並沒有太多斧鑿,村子、稻田、綠樹的結合自然熨帖、麗質天成,隨手一拍就是大片,道路、河道、車位整治的細節處格外用心。”“五畝田”餐吧設計師張文軒説,村路黑色化,小河裏栽上菖蒲、蘆葦凈化水質,家家戶戶庭院美化,連車位也鋪上瓜子片降噪除塵……“這樣的風景和環境,怎能不叫城裏人心動?”
“就像城鎮建園區招引工業項目一樣,我們是建設美村做文旅,招引了6家品牌餐企民宿,而且走的是歐式餐吧、中高端粵菜‘路線’,一年營業流水加起來3000多萬元,可整個眾安橋12個自然村整治才花了4000萬元,這樣的投入産出比很高!”村書記吳繼華説,儘管鄉村遊很紅火,他們依然沒有放棄一二産,在環長漾片區做農文旅,在318國道邊建標廠搞工業,兩個片區相得益彰,每年800多萬元的集體收入中,穩定性收入有500多萬元。
“鄉村發展一二三産,我們同樣是‘既要也要還要’。”省級特田震澤鎮齊心村村書記朱建芳説,村子1400畝水稻田,專門辟出280畝“蝦稻共作”,2022年端午節3天吸引了五千多人來釣龍蝦,秋後賣的“長漾大米”八塊錢一斤,既賺了旅遊的錢,又賺了農業的錢。村口碾米廠、電灌站面向千畝稻田和長漾湖,背靠村裏大水潭,招來客商投資700多萬元改造成香桐居鄉村酒店,這樣的環境城裏、鎮裏都沒有,價格自然也不含糊:就餐300元/位,住宿800多元/間。村裏環保不達標企業騰退後,還剩紙箱、管件、紡布三類企業,項目説不上多尖端,可既不點火、也不冒煙、污水全接管,年産值1億元,每年交租金400萬元,佔了村集體收入的一半。
利用集體積累,吳江眾多美麗鄉村持續投入滾動發展,環境面貌民生福利不斷改善。齊心村前後投入4500萬元,把騰退的原鑄件廠改成7泳道標準泳池,上了可承辦F3賽事的卡丁車項目,加上游船、萌寵、蝦釣項目,文旅項目很有賣點。
“所以我們無須糾結于一座開弦弓村的沉浮,或是刻意去打造一個樣本,因為吳江一批‘江村’已經崛起。”袁中金説,這個“江村集群”抓住了城鄉融合、美麗經濟的時代機遇,利用財政反哺,建設美麗鄉村,實現了産業振興,達到了村強民富。“開弦弓村的樣本意義在於,當年在鄉鎮工業、集體積累中失掉先機,如今不能再在城鄉統籌、産業振興中錯失良機。”
“還有一點要特別指出,不是所有村都有‘江村集群’發展農文旅的潛質,各村要根據自身特點選擇産業振興路徑,這同樣是秉承費老‘志在富民’的思想、實現‘美美與共’的願景。”蘇州市農業農村局集體資産管理處處長李俊説,蘇州村均來自農業發包收入佔比不到兩成,來自物業經濟的比重將近六成,各村利用集體積累、各級獎補,或是買標準廠房出租,或是建集宿樓,或是投資城鎮平臺,都在分享工業經濟、城市經濟的紅利。(新華日報 記者 顧巍鐘 丁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