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一條抱炸河,一個抱炸村,共寫——人河相守雲水謠
在三亞市天涯區,俯瞰抱炸河。海南日報全媒體記者 王程龍 攝
群山疊翠間,寧遠河潺潺清流裹著山野的靈氣,從保亭黎族苗族自治縣的高山而下,一路蜿蜒奔涌進入三亞,在天涯區抱炸村,有寧遠河的一條支流緩緩鋪展,成為當地的生命之源——抱炸河。
千百年來,水哺育著人,滋養生命灌溉作物;人也在塑造水,從疏浚河道到架橋修壩,依水而興的文明裏,始終有塑造水系的主動作為。人逐清波而居,水隨人意改容。在抱炸村,村民與抱炸河相守的故事恰似一面鏡,映照著人類與河流共生共塑的文化軌跡。
命名 一方水土中的文化密碼
初次聽聞抱炸村的人,總會為這個名字驚奇。抱炸村是什麼村?位於什麼地方?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
村名的字裏行間,藏著一方水土的文化密碼。如響水鎮因藤橋河流過時水石相搏、聲如洪鐘而得名;水南村亦有因其地處寧遠河下游之南而得名的説法;又如毛岸村、毛道村實則是黎族合畝制留下的文化印記。
抱炸村的名字裏,藏著怎樣的“密碼”?帶著這些疑問,海南日報全媒體記者近日前往抱炸村,一探這個與寧遠河相依相生村落的究竟。
從三亞市區驅車,高樓漸漸隱去,山路越發曲折,入目綠意漸濃,經一個半小時的路途,便到達了目的地。
抱炸村位於三亞西北部,是三亞天涯區立新村下轄的村民小組之一。村子裏,一條大河“嘩嘩”流淌,河岸兩側分佈著一座座民居,河隨村名,也被村民稱為“抱炸河”。
要弄通河流的名字,需弄懂村子的名字。當地老人陳文明透露,抱炸村命名的緣由,或與黎族方言密不可分。
“村子旁有兩座大山,河水就是從山上而來。”陳文明介紹,一座山叫什吉山,另一座則是什耀山,抱炸村就位於兩山的山腳下。
在黎族方言中,“什”的發音同“雜”,因此,也有人認為,抱炸村的“炸”或許是“什”。
海南地名文化專家朱運超曾在《海南志·地名志》中提到,黎族常用山、水、田、林給鄉鎮、村莊命名。用“湳、喃”表“水”義,用“俄、峨、賀、托、可”等表“山”義,用“道”等表“山林”義。
“什”“抱”在黎族方言中是怎樣的含義?根據朱運超的研究,“什”在黎族方言中是水田的意思,“保”“報”“抱”常表達“村莊”義。
按照此説法,抱炸村或許即為有水有田,被河流環抱的村莊。儘管這一命名的細節已難考究其詳,但寧遠河與抱炸村代代相依的文化羈絆,卻在歲月流轉中愈發鮮明。
架橋 人與河各塑其形
從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到千年奇跡都江堰水利工程、極具巧思的趙州橋,再到舉世矚目的南水北調工程……泱泱華夏五千年,“治水”是繞不開的命題,在華夏文明的歷史長卷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在抱炸村,雖沒有大型水利工程,一座小橋裏,也藏著人與河因勢利導、巧塑其形的動人故事。
抱炸河的水是“活”的。春灌時順著田壟漫進稻秧田,可一到雨季,河就漫了路邊的房,吞了上學求醫路。
“出村就一條路,得過抱炸河。遇到下雨發洪水,唯一的出路也沒有了。”村民陳運忠回憶,“有一回發大水,村裏老人急病,我們幾人只能架塊木板,在齊腰的黑水裏摸索,把人抬出去。”
1972年,村裏人決定自費修建一座橋,解決出行難題。
沒有圖紙,就照著老輩人説的“河多寬,橋多長”來量;沒有材料,只能就地取材,河裏的石頭、山上的木頭和泥巴都成了建材。
最難的還是湊錢。村幹部敲著鑼進村,家家戶戶咬牙把“摳”出的一點錢投進去,實在沒錢的,就把家裏的雞、豬拿出來,充作幹工的伙食。
“小時候我媽常跟我説,為了湊錢,她和不少村民一樣,上山去採紅藤果、益智,辛苦兩天一夜才能換來一兩塊錢。”村民陳如慧説,雖然辛苦,但那時的人都鉚著一股勁。
耗時一年半,橋終於建在了河上。沒有橋洞,就是一道五六十米長的石梁橫在河面上,矮得剛沒過膝蓋。漲水時河水能漫過橋面,走在上面得盯著腳下的路,生怕腳打滑掉進水裏。往後的幾十年裏,每年汛期過後,橋面上總會添幾道新的“裂縫”。敲鑼聲一響,全村人就扛著工具來修橋。
村裏人走過這座橋時,腳步都帶著勁——這是他們親手把奔騰河水按住的一道轍痕。
“其實,周邊有河流經過的村子,都會修這樣的橋。”立新村委會專職幹部苻艷玲坦言,修橋不光為跨河而過,也是寄託著村民們向外探索的期待。
如今,抱炸村的漫水橋早已完成了它的使命,靜靜歇在了河邊。2021年,由當地政府主導修建的抱炸一橋正式通車,昔日狹窄的橋面變成寬敞的兩車道,河水也不再漫過橋面。
現在,300多位村民踩著新橋面,走向世界的路更寬了。
利水 伴水而生的習俗
河畔人家,因水而生,與水相親。這份與水共生的歲月,不僅凝結成代代相傳的集體記憶,更孕育出獨特的文化。
從水中孕育的飲食,到以水為媒的水運,再到伴水而生的習俗,抱炸河水早已融入村民生活,成為流淌在他們血脈中的文化基因。
“村裏種水稻為食。從育秧、插秧、到灌溉,都離不開抱炸河水。”陳運忠介紹,育秧時,村民會將種子裝麻袋,在河邊泡兩天后,再放太陽下催芽,有莊稼長得更好的寓意。“插秧時要選吉日,家人去世的日子要避開,且三年內插秧時會留一小塊不種稻苗,以祭逝者。”
水和稻穀相遇,再交給時間,就生出了酒。不同地域的風土、物産與習俗,孕育出風格迥異的酒類與飲酒文化。
在抱炸村,不少人家也形成了釀酒的習慣。“我們就愛喝村裏釀出的酒,和別的地方不一樣。”陳運忠笑著説,雖然説不清不同所在,但總覺得抱炸河釀出的酒,口感更柔和。
水路是古人行旅的重要通途,文人墨客們沿著碧波一路行吟放歌,讓舟楫間的情思與兩岸山水一同流淌在詩行裏。
于抱炸河,雖沒有詩句傳世,但河水暢通了運輸之路,也讓山上的木頭順著河流順利下山,為貧苦的村民所用,也造就了當地愛用木頭的習俗。
“用木頭可以做鞋、做廚具、做耕地工具。我們的木頭鞋,可漂亮了!”陳運忠説,做鞋的過程並不複雜,取香木為鞋底,用家裏的碎布纏繞彎曲的鐵皮就可為鞋面,用釘子將鐵皮釘入鞋底,就成了一雙鞋,走起路來,“咯咯”作響,輕快的聲音令陳運忠至今難忘。
承水之澤,祭祀以報。抱炸村至今還保留祭祀的習俗,每到節日,村民們便殺豬、斟酒、獻米,以此敬奉神明,感念庇祐。
如今,抱炸河的水依舊靜靜流淌,那些因水而生的文化,也如這河水般未曾斷流——木頭的形狀仍在建築與器物中延續,祭祀的香火依舊在節日裏嫋嫋升起,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的紐帶,讓每一位村民在觸摸這些文化印記時,都能感受到血脈裏那份與水共生的堅韌與溫情。(海南日報全媒體記者 李夢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