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落日余暉灑落,星辰便一股腦地將月亮拱上了天,昭告夜晚的來臨。這是多麼平凡一天的日常!然而,日復一日裏,太陽始終是太陽,月亮卻在圍繞太陽打轉的軌道中,瘦身、豐潤、豐潤再瘦身。就這樣,月相在忽胖忽瘦中反復著,年復一年。
事實上,無論月亮是胖是瘦,其本質都當為相同的個體,然而形象上,卻又讓人不得不承認,這胖瘦之間,顯然更像是貌合神離的兩人:纖細的新月,總笑得像把打磨銳利的彎刀,為新循環的開始蓄勢待發;肥潤的滿月,則屢屢攬不住自身豐盈滿溢而出的月光,只能任其流瀉大街小巷,因此經常招來世人的驚呼詫異。於是,千年前的古人和千里外的你我他,便也如潮汐般,常隨月相的變化,心情起伏消長,又哭又笑,又喜又悲,一世一生。
正因為月亮幻變的樣貌,以及隨盈虧轉換流溢出霄壤之別的氣質,因此總為古今的人們所癡迷,為其留下諸多創作。上古時期,民間便流傳著如嫦娥奔月、玉兔搗藥這類充滿無限想像的神話:終覺漆黑夜裏,能點亮大地的,定是仙人的宮闕居所,而她週期性缺失的輪廓,係源自於手持玉杵的玉兔正在搗制長生不老仙藥晃動的身影。又如千百年前的詩詞歌賦中,不乏關於月亮的優美句子:“黃昏獨倚朱闌,西南新月眉彎”“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月相在文人的筆下,既是嬌娥用螺黛描畫的眉毛,亦是銀波盪漾的長空中,一隻皎潔無瑕的美器;更多有甚者,進一步藉由月亮的意象抒發著個人內心無盡的感慨:“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月亮既承載著人們思鄉情懷的寄託,又富有對生命哲理的思考。儘管這些文字早已歷經歲月再三沉澱,然而書中的月光,卻仍能穿透時空的限制,精準地擊在千百年後我們的心頭。畢竟,“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古今中國人遙望的,從來是同一片月光。
當然,月亮賦予生命裏的角色,並非都是如此充滿幻想性、飄渺遙遠的存在。在歷史的流沙中,她還以各種具象化的形態,被揉進人們深層的記憶裏。
據史料記載,月餅很早就有了。相傳唐高祖年間,大將軍李靖率軍征討突厥,打了大勝仗。這時,有一個來唐朝經商的吐魯番人向皇帝獻上了他們家鄉的特産——一種很好吃的餅,表示祝賀。唐高祖看著漂亮的圓餅,覺得跟空中明月有點相似,就説:“應將胡餅邀蟾蜍。”又把餅賞賜給群臣分食,都説這餅好吃。從此以後,胡餅就流傳開了,每到八月十五,就邊吃胡餅邊賞月 。後來,到了唐玄宗時,其與楊貴妃共同賞月的時候,楊貴妃望著又大又圓的月亮,順口説:“這餅很像天上的月亮啊,就叫月餅怎麼樣?”唐玄宗説:“好。”從此,胡餅就改叫月餅了。時至今日,月餅仍是每年中秋節,家家戶戶必嘗的糕點。月餅不僅帶有人們對美好生活祝願的意義,更延伸成了闔家團圓共度佳節的象徵。
守護著這份文化的傳承,打從有印象以來,每逢中秋時,家中長輩總會在晚飯後吆喝我們一同搬挪茶具、小板凳上樓頂,找到賞月的絕佳位置之處。等待全員坐定後,沏上一壺清茶,再切開甜甜糯糯、茶盤大小的月餅,共同分食著這來自節日的美好寓意。此刻高挂深邃夜空中清朗明亮的月亮也沒能閒著,像極了舞臺上的聚光燈,開始調動起家人們輪番開講。就這樣,大家忙碌的嘴,在吃吃喝喝的間隙中,不忘插播陳年舊事,甚至形成一套標準流程,年年歲歲間樂此不疲。
這幾年,我來到大陸工作,中秋節常與家人分隔兩地,不再年年與之相伴共度佳節,然而,經年累月與家人積存下來的中秋習慣,早已默契地成為節日這天各自待辦事項中的置頂清單。在不能和台灣家人一起過節的日子裏,我們改以螢幕視訊的方式共同賞月、閒話家常,茶盤大小的月餅亦替換成手心即能托捧的蛋黃酥,盡可能在一切的變動中尋求不變。這份在變動中堅守不變的傳統文化執著,或許正是“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所道盡的深情——即便相隔千里,無法朝夕相伴,但可借同一輪明月,將兩岸彼此的牽掛與祝福緊緊相連,讓這份團圓的心意從未缺席。(作者:張婉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