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三手筆 天地一眉山
來源:四川日報  |  2022-11-15 09:52:47

(轉載)古今三手筆 天地一眉山

位於眉山市中心城區的三蘇祠,佔地104畝,是中國著名文學家蘇洵、蘇軾、蘇轍的故居,現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和國家4A級旅遊景區。 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 華小峰 攝

(轉載)古今三手筆 天地一眉山

三蘇祠蘇東坡盤陀像。 姚永亮 攝(視覺四川)

  宋揚

  車抵眉州,已近黃昏。站在酒店十三樓的陽臺上望過去,三蘇祠幾百米外老街縱橫的民居中,就是那一點點隱隱出現的圍墻輪廓,在我腦海中逐漸清晰放大,“一門父子三詞客”之精神氣魄波濤般洶湧而來——凝練老泉(蘇洵)、豪放東坡(蘇軾)、衝雅潁濱(蘇轍)。

  疾步去往三蘇祠。夜幕低懸,大門緊閉。三蘇祠門口有一聯——“古今三手筆,天地一眉山”。時間倒退到宋仁 宗 景 祐 三 年(1036年)十二月十九日,蘇軾出生。彼時,誰會想到,眉州將因蘇門這三支筆,震古爍今,光耀天地!

  壹

  翌日,近街遠樓漸次從睡夢中甦醒。晨光熹微中,三蘇祠的輪廓又一點點變得清晰如昨……到底是怎樣一座祠堂,竟能造就中國文化史上“一門三父子,都是大文豪”的奇跡,聳起北宋詞壇“蘇軾”這座豪放詞派的巍巍巔峰?我的腦海,始終盤桓著這樣一個大大的問號。

  斷不敢驚擾這座文壇神祠之寧靜,我急切的腳步變得虔誠、緩慢。入祠,眼前出現一方荷塘。不是規整的方或圓——小池彎彎繞繞。文竹青翠纖長,彎垂于水的倒影恰如無數伸向池面的釣竿。

  歷代,三蘇祠重建、擴修、維繕過多次,無論如何變遷,我想,那一叢叢竹是萬不可缺少的,因為,那是蘇軾精神的圖騰。蘇軾在《于潛僧綠筠軒》中直陳自己對竹的喜愛——“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蘇軾愛竹,不是富貴人家的附庸風雅,除“門前萬竿竹”的目雅之趣,更有“堂上四庫書”之精神氣韻,有詩書世家文化基因裏一脈相承的自然而然。

  竹徑通幽,“來鳳軒”出現眼前。“來鳳軒”原係蘇軾兄弟青少年時期的寢室兼書房。蘇洵為勉勵二子勤學上進,將其取名“來風軒”。嘉祐二年(1057年)蘇軾兄弟同榜高中進士,名震京師。梅堯臣熱情稱讚蘇洵的兩個兒子少年博學,進士及第,聲滿天下,猶如兩隻神奇的“雛鳳皇”。後人據此遂將“來風軒”改為“來鳳軒”,寓意蘇家飛來了兩隻鳳凰。蘇軾於此軒靜若處子,沉浸在浩瀚的書海,誦讀《論語》《漢書》《戰國策》《莊子》……時過千年,“來鳳軒”內琅琅書聲似恍惚可聞,繞梁不絕。

  修竹,茂林,小池,荷魚……蘇軾在三蘇祠清幽的自然環境中吮吸著天地靈氣、書海養分,如一隻蠶,為口吐錦繡廣泛汲取桑葉之菁華。

  我在一口井邊駐望。它像歷史深邃的眼睛。井邊石已碎裂有縫,井水盈盈,距井口不過一兩米,映出天光樹影,水面漂著幾片黃荊葉。古人曾見今時井,今井曾經照古人。遙想九百多年前,蘇軾與弟弟蘇轍趴在井口,對水照影。不遠處,母親且驚且怒且憂且怕的目光望向兄弟二人。隨後,一番井邊枝打井邊人的教育在所難免。這井對蘇軾兄弟的誘惑,應該與手機或電子遊戲機對當今兒童的誘惑,如出一轍吧?

  井旁一棵樹。它風燭殘年,若沒有鐵絲一圈一圈捆綁加固,它枯幹的皮恐早已崩解。樹的斷裂處爬滿苔蘚——樹的肌體裏尚有水分存在——樹竟然還活著!有新枝從樹根處斜斜生出來,不多不少,三根——多麼天意的數字!莫非它們就是“三蘇”之化身?

  相傳,此樹為蘇洵親手栽種。同為四川人,我知道家鄉人口中那句耳熟能詳的俗語——“黃荊條子出好人”是老一輩管教貪玩好耍的孩子之常用“家法”。每次犯了錯,母親一個眼神,孩子只能怯怯乖乖地去家門口折一根黃荊枝。打手板,打屁股,痛,但不傷筋骨。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少年頑皮的蘇軾,對黃荊條子定有和眾多碎娃兒一樣既懼怕又感激的複雜感情吧?誤入歧途,當頭棒喝。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嚴厲的家教磨礪出蘇軾正直、向善、勤奮、上進的品格。俗話説:“富不過三代,窮不過五服”,蘇軾沒有在貪玩好耍中淪為紈绔子弟,蘇門家教之嚴功不可沒。

  貳

  蘇軾終成豪放詞宗,很大程度上繼承了蘇家文化基因。蘇軾在《蘇廷評行狀》中記錄祖父蘇序——“公諱序,字仲先……公幼疏達不羈……謙而好施,急人患難,甚于為己……”蘇軾降生的時候,其祖蘇序尚健在。蘇序樂善好施,豪放爽朗,慷慨大方,淡泊名利。他常攜酒一樽,與親友席地而坐,飲酒談笑,興奮時引吭高歌。潛移默化,潤物無聲,這是否隱隱是其孫蘇軾樂天瀟灑、不拘小節、心繫百姓、“把酒問青天”的逍遙輪廓?

  “洗墨池”三米見方,墨綠的水中葳蕤出叢生雜草,像一根根倒懸的毛筆。蘇軾兄弟就是在這方小池浣洗毛筆。蘇軾之書法成就在北宋“蘇黃米蔡四大家”中首屈一指。其《黃州寒食帖》被譽為天下第三行書。蘇軾是天才,聰明如他卻依舊勤奮好學。努力的天才更能迸發讓人意想不到的能量。蘇軾竟將所讀之經書與正史全抄了一遍。將一本書逐字抄寫之後,蘇軾對那本書所知的深刻,絕非讀而不寫所能相比。在蘇軾的少年時代,中國是個巨大的鄉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蘇軾和弟弟常常在大地上漫遊,師從造化。蘇軾少年時儼然已是智者仁者,他見水喜水,見山樂山。若有風景怡人之處而自己未能到達,必惆悵數日。等他翩然而至的時候,便在山水間逍遙遊玩,或採摘林間各種花朵,或撿拾已落松果,或掬水暢飲。見之者無不以其為小仙下凡矣。蘇軾從小就是這般卓爾不群。一個陶醉於青山、綠水、清風、靜雲的孩童,頑皮之外,自有一種天然飄逸的仙風道骨。

  幾乎可以肯定,少年時代的悠遊玩耍幫助蘇軾後來徹悟出生命的終極意義。“世事萬端,皆不足介意。所謂自娛者,亦非世俗之樂,但胸中廓然無一物,即天壤之間,山川草木蟲魚之類,皆是供吾家樂事也。”(蘇軾《與子明兄書》)“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閒者便是主人。”(蘇軾《臨皋閒題》)蘇軾以大地為家,讀他的詞,就像跟著一位神靈在大地上漫遊。蘇軾的文章令世人像皈依宗教般大徹大悟,牢記世界之出處,令後世之人如他歷經劫波卻依然熱愛大地,熱愛生活。難怪詩人于堅會説:“古老的真理被蘇軾再次新鮮生動豐富微妙地説出,他在他自己的時代用一種語言復活了真理。”

  參

  三蘇祠南大門。一棵古榕樹身蒼老嶙峋,樹枝如纏繞的千手,伸張天空,像溝通天地的信使。星星點點的葉片在九月末的晨風中搖搖晃晃,恍若宇宙間閃爍的星辰。時光千年,古祠千年,葉落葉發亦千年,人間已是物換斗轉。枝葉間,麻雀、畫眉蹦來蹦去,一隻斑鳩跌向深林,聲音遠遠近近。它們的祖先,也曾是蘇軾的玩伴。

  步出三蘇祠大門。回望,原本濛濛的天空豁開一團明朗,陽光燦燦投下來,灑向池塘、竹林、古榕、房舍。陽光依然是千年前的陽光。少年蘇軾和蘇軾的故事像眼前的一切,變得越發古老卻又越發清晰。在眼前這座神祠,少年蘇軾得國運、家風之熏染,曾知行合一,隨物賦形,曾活潑潑生長。

  三蘇祠是蘇軾生長的場域,它在空間上留下蘇軾曾經於此存在的痕跡。蘇軾在三蘇祠長大,蘇軾從三蘇祠出發。恍惚中,我仿佛看見,蘇軾和父親、弟弟一道,行囊上肩,最後一次深情回望故園。“故鄉飄已遠,往意浩無邊。”(蘇軾《初發嘉州》)古道漫長,旅馬蕭蕭。就算蘇軾所要面對的政壇驚濤駭浪跌宕變幻,蘇軾的生命卻永遠是詩性的,寧靜、豐美、盛大。更接近於現代自由主義者或存在主義者的蘇軾過得就像荷爾德林説過的那句話——“人充滿勞績,但還是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

編輯:鄧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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