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編輯:張旭|2020-08-05 13:33:26|來源:光明網

作者:王金中

 

漢代最終確立的用來指導農事的補充曆法——二十四節氣,是我國古代的一項偉大發明。2016年底中國申報的“二十四節氣——中國人通過觀察太陽週年運動而形成的時間知識體系及其實踐”正式通過評審,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作名錄,成為我們這個星球文明發展的鮮明標誌之一。在國際氣象界,二十四節氣被譽為“中國的第五大發明”。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二千多年前的漢代,人們最初是通過觀測北斗而確定二十四節氣的。如今,海昏侯墓出土的一面稱為劉賀鏡晷的銅鏡,為我們揭開這個謎底提供了確鑿的物證。

 

  一、出現在鏡晷上的特殊刻度

 

在海昏侯墓考古發掘中,出土了一面十分奇特的銅鏡(圖1),它的背面通體鎏金,盡顯華貴;鏡紐中央下陷,好似凹槽,這與任何一面古鏡的鏡紐完全不同;五道圓環內,分佈著四葉柿蒂紋、八瓣連弧紋,其間還加雜著各式各樣的小圓點。有人認為所有的凹槽和圓點都是當初嵌寶石時留下的痕跡,因此將它命名為“鎏金鑲寶石銅鏡”。但出土時凹槽和圓點處找不到任何鑲嵌過寶石的痕跡。筆者觀察研究後認為,這面銅鏡正面為鏡,背面為晷(guǐ,音軌),白天用於觀測時間,夜間用於觀測天象,是古代的一種天文計時儀器,應當命名為鏡晷(參見光明網發拙文《鏡晷:海昏侯墓驚現古代天文計時儀器》)。由於此銅鏡是在海昏侯劉賀大墓中發現的,因此正式名稱應當為劉賀鏡晷。現在看來,這面鏡晷還是漢代用於測量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一個重要物證。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圖1

 

與一般的古鏡不同,在這面鏡晷上,既沒有花樣繁多的紋飾,也沒有充滿吉祥的銘文,只有點、線、方、角、圓等幾何圖案,其中暗藏著許多特殊的刻度。深入分析可知,它們與古代通過測量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有著密切關係。這些特殊刻度至少表達出三層含義。

 

第一層含義,是方位坐標。觀察鏡晷的最外圈,等距分佈著類似花瓣的6個標誌,其中1個好似桃花,5個好似梅花(圖2)。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圖2

 

這些花瓣應該帶有定位的性質。根據古人對北斗的崇拜,單獨的桃花瓣應指向北極星。

 

如果把鏡晷中央柿蒂紋葉片上的圓點,與這個桃花瓣用綠線連接起來,那麼,這條線便指向正北。而在相反的方向上,柿蒂紋葉片上的圓點,與梅花瓣用綠線連接起來,那麼,這條線便指向正南。湊巧的是,在鏡晷第二圈共有12個刻鑄的圓點,正北與正南兩條線分別經過其中的1個圓點。在此基礎上,再把柿蒂紋左右葉片上的圓點,與位於第二圈上的圓點分別用綠線連接起來,便得到了正東與正西、正北與正南相互垂直的線(圖3)。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圖3

 

這樣,鏡晷上的這四條綠線,就確立了東、南、西、北的基本方位。按照古代的天象,東方青龍代表春天,南方朱雀代表夏天,西方白虎代表秋天,北方玄武或玄鶴代表冬天。相應地,二十四節氣的四個最重要的時間節點——春分、夏至、秋分、冬至——便順理成章地形成了。

 

第二層含義,是節氣刻度。如果把鏡晷第二圈的12個點全部用綠線標出來,其中6個點與第一圈的桃花瓣和梅花瓣相連,從而將鏡晷平分為6個扇面。而另外6個點又將每個扇面平分為2份。這樣,便將鏡晷劃分成為12等份(圖4)。每等分應當包含2個節氣,共計24個節氣。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圖4

 

古人通過觀測得出,一年二十四節氣共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天,反映在圓周的刻度上是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度。如果12等份包含著二十四節氣的話,那麼,每等份2個節氣為30度強或31度弱。每個節氣便是15度強,代表的實際時間是15天強。

 

第三層含義,是四維標誌。細心的人一定會發現,在鏡晷第二圈的12個圓點之間,還有規律地分佈著4個顯然是後來用刀子刻上去的小圓圈(圖5)這一定是根據觀測者的實際需要增補上去的。如果把增補的這4個小圓圈用紅點表示,再與鏡紐相連,就會發現每個紅點與兩片柿葉紋之間的2個圓點形成一條直線。也就是説,增補的小圓圈可以看作是兩片柿葉紋之間的2個圓點的自然延伸。因此有充足的理由把這3個圓點用一條紅線連接起來(圖6)。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圖5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圖6

 

在鏡晷上,由3個點連接起來的直線,除了南北2條綠線外,就是這4條紅線。它們與南—北、東—西4條綠線一樣,互相垂直。非常奇怪的是,以現代人的眼光看,互相垂直的紅線並沒有平分互相垂直的綠線所形成的90度夾角,而是有一定的偏差。這就預示著紅線在鏡晷上處於極為特殊的地位。

 

那麼,這四條紅線代表什麼含義呢?按照《淮南子•天文訓》的説法,二十四節氣中包含著四個維度,簡稱四維,即立春時的報德之維,立夏時的常羊之維,立秋時的背陽之維,立冬時的蹄通之維。原來,這4條紅線代表著四維,把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在鏡晷上的位置固定下來。

 

以上這三層含義疊加起來,再按照古籍上的描述,繪製在鏡晷上,便得出一幅可以用於觀測北斗而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示意圖(圖7)。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圖7

 

 二、從測量日影到觀測北斗

 

眾所週知,二十四節氣是指中國農曆中表示季節變遷的24個特定節令,現在人們知道,它是通過觀察太陽週年運動,認知一年之中時令、氣候、物候等方面變化規律所形成的知識體系。它把太陽週年運動軌跡劃分為24等份,每一等份為一個節氣,始於立春,終於大寒,週而复始,成為歷代官府頒布時間的準繩,指導農業生産的司南,也是人們日常生活中預知冷暖雪雨的表尺。二十四節氣凝聚著古代勞動人民經驗的積累和智慧的結晶。

 

先秦以前,並沒有形成完整的二十四節氣。但是古人通過長期的觀察和實踐,逐漸掌握了冬至、夏至(稱兩至)和春分、秋分(稱兩分)這四個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時間節點。甲骨文中有關時間的字大多從日字。《尚書•堯典》把春分叫日中,秋分叫宵中,夏至叫日永,冬至叫日短。而《呂氏春秋》則把夏至、冬至分別叫日長至、日短至。可見,那時對節氣的判斷,主要是根據觀察太陽照射大地的位置變化完成的,學名叫“觀象授時”。

 

那麼,這種“觀象授時”用的是什麼工具或方法呢?説起來並不複雜,成語“立竿見影”便是答案。中國古代在對太陽的觀測中,出現得最早、沿用得最久的儀器是圭表。“圭”即為正南正北方向平放在地面的測定表影長度的刻板;“表”則是直立於平地上的測日影的標杆或石柱。“圭”與“表”二者互相垂直。用圭表測影,也叫立桿測影。正午當太陽照射在“表”上的時候,“圭”上便出現了“表”的影子,根據影子的方向和長度,就能讀出時間,這也是光陰的來歷。太陽雖然每天東升西落,但在不同季節,出沒的方位和正午的高度是不同的,並有著週期性變化的規律。冬至正午時,太陽的影子最長;夏至正午時,太陽的影子最短。而春分、秋分正午時,太陽的影子正好在中間。這樣就可以比較準確地觀測到兩至、兩分的時間節點。

 

《周禮•考工記》中提到過一種土圭,就是用赤土製成的圭板,平放到地面上觀測表影。海昏侯墓主棺中發現了一件玉圭(圖8),青色,尖首,折肩,方底,素面,材質優良,磨制光滑,放置平整。其底部有一圓孔,可插入與之配套的短桿測量日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觀天祭天的禮器。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圖8

 

有人會問,用這種簡便易行的工具和方法能不能觀測全部二十四節氣呢?回答是否定的。因為漢代一般的表高約八尺,一尺約合現在的23釐米,八尺相當於1.8米左右。從理論上講,用1.8米的圭表測影之法去求兩至、兩分,是沒有太大問題的。但在實際操作時卻困難重重,主要原因是太陽照射到地面或“圭”上的影子往往是虛的,很不清晰。正如清代學者所説:“測影之臬(niè,音聶),不可過短,過短則分寸太密而難分;過長則測景虛淡而難審。”顯然,圭表短了,投影也短,長度量得不精確;圭表長了,則影端虛淡,更不好測量。為解決這個矛盾,古人想了很多辦法,一直到元代天文學家郭守敬,在“周公測景臺”主持修建了高達九米多的巨大圭表,又採用了小孔成像的原理測量日影,這個問題才得到初步解決。不過,這是後話。

 

對二十四節氣最早、最完整的總結,是在漢代,見諸於前面提到的《淮南子•天文訓》。它的作者是淮南王劉安,即漢高祖劉邦之孫、漢武帝劉徹的叔父,當然,他也是海昏侯劉賀的曾祖輩。劉安的《淮南子》成書于西元前139年,早于司馬遷的《史記》成書40多年,因此,《史記》中約有70多處引用《淮南子》。可見,《淮南子》在歷史上、學術上的地位,其中記述的天文、地理、曆法、氣象、物候、樂律等,代表了漢代最高科技成果和學術水準,它所記載的二十四節氣及其觀測方法,應該是可信的。

 

首先,《淮南子•天文訓》第一次把二十四節氣的名稱、順序完整地確定下來。驚蟄古名“啟蟄”,由於漢景帝叫劉啟,又是劉安的表哥,劉徹的父親,為了避諱,《淮南子》把它改名為驚蟄。直到2200多年後的今天,《淮南子》所確立的二十四節氣名稱、順序也沒有改變(圖9)。這在世界科技史上不能不稱為一個奇跡。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圖9

 

其次,《淮南子•天文訓》第一次明確指出二十四節氣的測量是依靠觀測北斗的變化取得的。原文是:“而升日行一度,十五日為一節,以生二十四時之變。鬥指子,則冬至,……”古人註釋為:“升”當為“鬥”字之誤也。言鬥柄左旋,日行一度,而以十五日為一節也。當鬥柄指向子位,便是冬至。這就明白無誤地説明,最初的二十四節氣,並不是由觀測太陽位置的變化確定的,而是由觀測北斗鬥柄位置的變化獲得的。

 

再次,《淮南子•天文訓》第一次給出了運用北斗測量二十四節氣的具體數據。中國古代觀測太陽圍繞地球轉一週需要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天,相應地把圓周的刻度劃分為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度,這與西方圓周的刻度為360度完全不同。古人把兩維之間的6個節氣確定為九十一又十六分之五度,也就是九十一又十六分之五日。每個節氣鬥柄旋轉15度強,即15日強。這樣計算下來很不方便。於是規定每個節氣為15度整,即15日,而處於四維的立春、立夏、立秋、立冬每個節氣為16度強,也就是16日多一點。這樣,二十四節氣加起來就是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

 

三、古代的天文曆法與對北斗的崇拜

 

秦始皇統一中國後,實行“書同文,車同軌”,在曆法上全國統一施行顓頊(zhuān xū)歷,以建亥之月(十月)為歲首,年終置閏。漢承秦制,仍然沿用顓頊歷。但到漢武帝時,顓頊歷漸與實際天象不符,把閏月總是放在閏九月也不能適應農耕生産對掌握季節的需要。於是,漢武帝聽取太史令司馬遷等人改歷的建議,下令從全國徵募二十余位專家“議造漢曆”,並於西元前104年頒行新曆。由於這一年是太初元年,因此稱為太初歷。這是現今能夠見到的我國最古老的一部完整的曆法。此時,距《淮南子》成書已經過去了35年。

 

太初歷不僅規定了每月二十九又八十一分之四十三天、每年三百六十五又一千五百三十九分之三百八十五天、19年置7個閏月、每年1月為歲首等,更重要的是把二十四節氣融入到曆法中。這樣,就使古代中國的曆法既不是陰曆,也不是陽曆,而是陰陽合歷。具體地説,就是乙太陽的運動週期作為年,以月亮圓缺週期作為月,以閏月來協調年和月的關係,從而使古代曆法建立在更加科學的基礎上。

 

怎樣使陰曆和陽曆緊密結合在一起呢?太初歷把24節氣進一步細分為相間的12個中氣和12個節氣,並且確定以中氣所在決定月的名稱,如雨水所在月為1月,春分所在月為2月,穀雨所在月為3月……冬至所在月為11月,大寒所在月為12月,等等。而無中氣的月無名稱,只能稱為前一個月的閏月,這一原則稱“無中氣置閏”。它合理地調整了年和月的關係,使季節與月份大體穩定。這一方法從太初歷開始施行一直延用到今天。

 

應該説,在劉賀生活的年代,隨著太初歷的頒布實施,二十四節氣已經從皇家走到民間,成為中華大地上人們日常生活中非常普遍的計時方法。

 

那麼,怎樣來觀測和確定二十四節氣呢?這就要提到古人對北斗的崇拜。

 

在夜空的所有星象中,中國人最早認識的就是北斗七星。因為其一,從北半球看,北斗星處於終年可見的夜空,比較明亮,非常容易辨別。人們只要認識了北斗星,就能夠逐步認識其他星象。其二,利用北斗七星可以準確地找到北極星,而北極星似乎永遠不動,人們可以用它確定正北的方向,並分辨其他的方向。其三,北斗七星的鬥柄就像指針一樣在天空旋轉,每年轉一圈,可以精確地指示時間,因此有“斗轉星移”的成語。

 

古人把北斗七星分為魁和杓兩組,魁由天樞、天璇、天璣、天權四星構成,稱為鬥身;杓由玉衡、開陽、搖光三星構成,稱為鬥柄(圖10)。如果朝鬥口方向的天樞、天璇二星延長約5倍遠,就能找到北極星。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圖10

 

古人直觀地感覺,天上所有的星辰包括日月都圍繞著北極星旋轉,從而有了東南西北,有了春夏秋冬,有了日月交替,有了規律秩序,有了天地萬物。因此很自然地賦予北斗以神性,認為北斗是一位高高在上的、能夠主宰萬物的神靈,世界因為有它而存在,生命因為有它而繁衍,人類因為有它而秩序井然。故而把北斗星稱為帝車,北極星稱為帝星、天極星、天一星、太一星等。漢代的武梁祠畫像石,就清晰地表達了這一點(圖11)。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圖11

 

《周易》説“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其中的“一” 就是指天一或太一,即北極星;二指月和日或陰和陽;三指天、地、人。《尚書•説命》孔穎達疏:“北斗環繞北極,猶卿士之周衛天子也。”屈原《九歌》中的第一首祭神的樂歌,就是“東皇太一”,對此,王逸註釋:“太一,星名,天之尊神。”《漢書•郊祀志》:“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太一東南郊。”《史記•天官書》更加明確地説:“鬥為帝車,運于中央,臨制四鄉,分陰陽,建四時,均五行,移節度,定諸紀,皆繫於鬥。”這些記述都反映出古人對北斗的崇拜,甚至超過了對太陽和月亮的崇拜。

 

正是基於對北斗的這種崇拜,使古人能夠依據對它的終年觀測,建立起最早的時間系統。我國現存最早的一部傳統農事歷書、商周時期的《夏小正》多次提及:“正月,鬥柄懸在下”,“六月,初昏鬥柄正在上”,“七月,鬥柄懸在下則旦”,等等。差不多同一時期的道家著作《鹖(hé,音和)冠子》十分明確地提到:“鬥柄東指,天下皆春;鬥柄南指,天下皆夏;鬥柄西指,天下皆秋;鬥柄北指,天下皆冬。”這便是運用北斗觀測節氣的早期記載和最初成果。

 

在這樣的基礎上,劉賀鏡晷的出現進一步證明:其一,漢代繼承了以往的傳統,對於二十四節氣的精準觀測,仍然是以北斗為主,以日影為輔;其二,觀測的精度已經從區別兩分、兩至以及四季,提高到全部二十四節氣。從而使中國曆法科學的光芒照耀在中華大地上長達二千多年。

 

四、如何用鏡晷觀測北斗?

 

僅僅有鏡晷還不能有效地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必須配備輔助的測量工具。而這種輔助的測量工具是什麼樣子呢?目前尚未發現流傳下來的實物,史籍中也找不到確切的記載。但有一點推測是合理的:這些輔助測量工具或許就隱藏在劉賀大墓中,只是人們還沒有完全識別出來。

 

原始社會把禮天作為與神靈溝通的方式,並且非常神聖、虔誠。禮天首先要觀測天象,確定日期,然後再進行各種宗教祭祀活動。《周禮•春官》記載:“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可見,包括觀測天象在內的禮天器物都是用最為貴重的玉石製成的。出土于山東的新石器時代的多節玉琮(圖12),是我國古代最重要的禮器之一,它內圓外方,象徵天圓地方,中間的圓孔可以觀天,很可能就是原始社會的一種“天文儀器”。秦漢時期出現的成語“以管窺天”,簡稱“管窺”。這裡的“管”,應當為玉管;“窺”,應當指觀測、探測;“天”,應當是天體、天文。這種測量天文的玉管古代叫窺管或玉衡,外國叫望筒。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圖12

 

考古人員在海昏侯墓的主棺中,劉賀遺體的腰部位置,發現了兩件玉管(圖13),都是和田玉質。一件稍粗、稍長;一件稍細、稍短。目測粗的玉管長度為漢代的九寸,細的玉管為漢代的八寸。劉賀死後把這兩件玉管拴在腰間下葬,説明它們非常珍貴。筆者在《玉質黃鐘律管:海昏侯墓驚現漢代律、度、量、衡的基準器》(見光明網)一文中曾經論證,一件為黃鐘律管,一件為大呂律管。它們都可以作為窺管或玉衡使用。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圖13

 

《淮南子•泰族訓》中説:“人欲知高下而不能,教之用管準則説(悅);欲知輕重而無以,予之權衡則喜;欲知遠近而不能,教之以金目則射(愉)快,……”意思是,如果有人想知道物體的高度而不能做到時,你教給他們使用窺管和基準器,他們就會高興的;如果有人想知道物體的重量而不能做到時,你教給他們使用權與衡,他們就會喜歡的;如果有人想知道遠近距離而不能做到時,你教給他們使用金目即用窺管瞄測,他們就會愉快的。其中多次提到窺管,可見漢代時窺管已經是民間使用的最重要的測量工具之一。

 

夜間使用窺管或玉衡觀測星辰,是遠古天文測量的一大變革。一是可以使目光集中在一個點上,觀察更加細緻、準確。二是可以遮蔽一部分側光,使暗星有較好的能見度。三是可以精準地確定星辰的仰角和方位,便於記錄,進行反復對比觀察。因此,海昏侯墓中的這兩件律管可以作為窺管配合鏡晷觀測北斗,以確定二十四節氣。

 

這裡還有一個必要條件,就是把律管相對固定在鏡晷上,並且可以根據觀測的需要左右轉動,以便把觀測的結果記錄下來。古籍中記載,最古老的天文觀測儀器——渾天儀,就是由玉衡、璇璣等部件構成的。最初的璇璣也是由玉石製成的。順便提一句,古人對北斗七星的命名,就是參照了天文儀器上部件的名稱,如玉衡星、天璇星、天璣星、天權星、天樞星等。這也説明在相當長的時間裏,古人使用天文儀器,是以觀測北斗為主的。

 

在海昏侯墓主槨室西室中部,出土了一件造型十分奇特的玉龍,其蜿蜒的玉龍尾部圍攏成半圓,身軀則與左右兩側彎轉的足部形成直角,背部還高起一方形短凸棱,凸棱上有一橫穿孔(圖14)。對於這種造型的玉器,人們很難説清它的具體用途。考古工作者研究後認為,這件玉龍有不凡的來歷:原為西周時期的玉琮,春秋晚期依造型特徵改制為玉龍,並加上這一時期特有的紋樣而形成一件全新的玉製品。改制後又輾轉流傳近500年,最終歸劉賀所有。玉琮本為觀測天文的禮器,改制後是否仍然用於觀測天文呢?值得注意的是,這件玉龍有兩處未封閉的旋孔,並呈90度夾角。這會不會就是起固定窺管作用的璇璣一類的裝置呢?這些疑問有待於人們作出進一步的研究和論證。

 

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

圖14

 

漢代通過對北斗的觀測而確定的二十四節氣,在中國古代天文學、曆法學、氣象學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二十四節氣充分體現了中國人尊重自然、順應自然規律和適應永續發展的思想理念,而劉賀鏡晷作為觀測北斗而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成為先人留下的一份寶貴遺産,中華兒女有責任繼承過來,再傳承下去。

 

 

本文摘自王金中著《管窺漢代文明之光——海昏侯墓出土文物探析》

 

本文參考資料:《史記》、《漢書》、《淮南子》、《中國科學技術史(李約瑟)》、《中國通史(白壽彝)》《中國古代文化常識(王力)》、《中國天文考古學(馮時)》、《考古2016•7》、《收藏家2018•3》;《南昌漢代海昏侯國考古成果展》展板説明、近期報刊有關新聞報道。

 

圖片來源:《五色炫曜》、《驚世大發現》展覽、首都博物館網站。劉賀鏡晷:漢代觀測北斗確定二十四節氣的物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