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山古城“車馬慢”
圖①:巍山古城星拱樓。徐 俊攝
圖②:巍山小吃肉餌絲。臧 瀟攝
圖③:字汝民(左)正在向遊客介紹民族服飾。徐 俊攝
圖④:遊客漫步在巍山古城街道。臧 瀟攝
圖⑤:俯瞰巍山古城。徐 俊攝
千萬莫到巍山來,
來了你會變神仙,
好事要等五百年,
巍山只消幾小天。
——巍山小調
滇之西南,薄霧在山麓間酣睡。巍山居民的一天,從“一根面”開始。
清晨5點,麵館經營者朱志秋起鍋熱油,竹筍切丁和肉末一同入鍋,劈裏啪啦地澆熱了晨光。“一根面”醒發了,扯得根根細長。水滾撈出,再澆上炒好的澆頭,就是正宗的巍山味道。
“巍山長長一根面,繞著古城轉三圈。”從雲南大理驅車往南60余公里,行至巍山彝族回族自治縣,巍山古城就在這裡。朱志秋的麵館已經開了25年,做面的手藝從祖母手中傳給母親,又傳到了她手裏。
清晨6點半,薄霧遲遲未散,三五作伴的學生,是麵館每天的第一批客人。緊接著——“老樣子!”陳阿姨、趙大伯,熟客陸陸續續上門,熱騰騰的面用了大碗裝,泛著黃澄澄的油花,面下肚了,家常話也嘮開了。
古城裏的人情味兒,是人與人之間的實在心意。老人或孩子,辣醋鹹淡或麵條軟硬,每個客人的喜好都在朱志秋心裏裝著。幾乎每天都來吃麵的陳明華阿姨,乾脆放了副“專用”碗筷在店裏,“冬天冷,就換她的丈夫來買面,街裏街坊、常來常往,面錢一付就是一個月。”朱志秋笑道。
古城很小,小到不出幾步就是熟人;古城很大,大到裝得下南詔的歷史文化。
修舊如故——“印象裏的古城變了也沒變”
俯瞰巍山古城,人們會忍不住感嘆:方正一盤棋!廿四街十八巷,東西縱橫交錯,民居古寺並立,可不是佈下的一顆顆棋子?
穿梭其間,處處牽扯出千百年前的繁華風光。唐時有六詔,其中蒙舍詔在最南,稱為南詔。南詔有源,大理之南,巍山便是南詔發祥地和南詔古國的故都。
巍山古城始建於元代,明洪武年間由土城改建為磚城,奠定了如今的方正格局,民居保存完好、規模成片,是“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傳統古建築群佈局。雕梁畫棟,飛檐鬥拱,百年風雨皆故事。
舊貌依然,離不開妥善的修繕和保存。
巍山古跡保護歷經波折,並不是從開始就是如今的模樣。在城市建設中,文華中學、巍山一中、縣醫院等現代化建築曾“擠進”古城核心區。生活逐漸便利,人流更加密集,古城卻失了點滋味。人們意識到,要“尊重歷史、保持完整、延續文脈、凸顯特色”。近年來,巍山將從前建在古城核心區的學校、醫院、機關等外遷,恢復太陽宮等古建築群,修建起現有藏品3000余件的南詔博物館。
初建於明洪武年間的巍山文廟也經歷了這一過程。民國時期,人們曾在文廟大殿建起校舍,文廟格局不復往昔。隨著時代發展,狹小的空間無法容納更多的學生,校舍被拆除。如今,欞星門、大成門,崇聖祠、尊經閣,文廟巋然,人間南詔猶在。
范建偉從前在巍山縣文旅局工作,他説:“修繕保留,補色灑掃,文廟才漸漸恢復了昔日光彩。”
趙寧國是“一根面”麵館的常客。他長住古城幾十年,退休後在巍山縣老年大學教授書畫。兒時印象深刻的長街角大公園,幾十年過去,記憶褪色,公園也年久失修。直到政府出資換上了新牌匾和對聯,古浮雕修復如舊,門口的白象石雕回到原位。趙寧國感慨:“印象裏的古城變了也沒變。”
變的是兩側人行道日漸平整寬闊,沒變的是數十年如一日的安逸,是喝茶下棋、養花遛鳥的慢生活。范建偉説:“過去充分利用資源,為的是發展,如今有了更多選擇,不僅要考慮利用,更要考慮留住其中的歷史文化價值。”
街道兩側,新磚古墻,木梁瓦當,從前的理髮店、小麵館依舊,靜靜等待著三兩顧客上門,店主們空閒時坐在門口,曬暖陽,聊天氣,嘮家常。
在巍山,歷史是過往的生活,生活是歷史的煙火。
非遺傳承——“蘆笙一響,腳桿就癢。笛子一吹,調子就飛”
“一根面”揉搓醒發,流程走上十幾遍,面才能扯不斷、煮不爛。每碗麵都由同一根面手工扯成,所以又叫扯扯麵,是連綿不絕、世代傳承的好彩頭。
代代相傳的非遺技藝,遠不只“一根面”。
“蘆笙一響,腳桿就癢。笛子一吹,調子就飛。”在巍山,幾乎家家戶戶都會打歌,老老少少都能唱上幾句。
“小時候沒有手機和電視,打歌是我們的娛樂方式。現在孩子們的選擇多了,但我們也爭取讓打歌成為孩子們的選擇之一。”彝族打歌國家級非遺傳承人茶春梅説。
從前車馬慢,生活伴著歌。“路邊摘一片樹葉,我就能吹一首歌。”作為彝族打歌省級非遺傳承人,一片普通的樹葉,在字汝民手中就能成為樂器。靠著這手絕活,他走南闖北,還到國外演出。
字汝民和小夥伴們小時候上山放牛,便開始跟著長輩學用樹葉吹曲子,“吹出聲音三五天,吹成曲調三五年。算是天賦,也來自鄉土。”
“打歌是看會的,山歌是聽會的。沒人砍柴,誰還會砍柴歌?沒人上山割草,哪還有割草調?”在字汝民看來,非遺來自生活,隨著社會變遷,傳承難題就變得有些讓人無可奈何。
對此,字汝民卻不悲觀。“我們傳統的刀舞有100多套,我學了80多套,剩下的那些在我們這一代已經失傳了。有些暫時無法推廣的,我們先做好保存,別把傳承了幾百上千年的非遺弄丟了;一些潛力大的,我們做好挖掘推廣,讓更多人來接觸、了解非遺。”這兩年,靠著政府項目幫扶,字汝民跟團隊一起搶救性收集保存了長調“阿庫者”。
如今,打歌進入巍山不少學校的體育課堂,成為孩子們學習的內容。字汝民覺得,打歌這樣的非遺要傳承發展,未來可以向兩個方向探索,一是生活化,滿足普通人休閒鍛鍊的需要;二是舞臺化,非遺傳承人通過創新展演探索非遺發展的專業化道路。
一片葉子能做什麼?字汝民敢想敢做。政府補助,他在古城核心地段開了自己的鋪面,銷售非遺産品。一根竹管,加上金沙江邊橄欖樹上採集的材料,製作成哨子,就成了手藝人自製的小篾笛。
“非遺活態保護傳承,最需要的是人。”字汝民笑道,“客人來了可以給他們吹樹葉,要是街上連人影都看不著,我吹給誰聽?”
人氣,地氣,煙火氣,這是巍山的城市味道。實際上,如今的古城,人氣越來越重要。
文旅融合——“要靠古色古香吸引人來,也要靠城市氣質把人留下來”
玩在大理,食在巍山。
巍山人愛吃,會吃。果脯蜜餞,涼粉幹巴,青豆小糕……越來越多遊客慕名而來,住上好幾天,有的只為多吃幾碗正宗的“一根面”。
生意火爆,但朱志秋卻堅持在午後歇業。她執拗地認為,“一根面”屬於早點的範疇,“巍山不缺好吃的”。
如今的巍山,旅遊還算不得火。雖然每年火把節、巍山小吃節時,遊客慕名前來,古城主幹道僅容步行,平時卻不儘然。
“古城開發是門學問,巍山還有不少功課要補。”在巍山縣文旅局黨組書記郭曉斌看來,古城就像一塊璞玉,待人雕琢:巍山歷史文化深厚,街邊小店自成一景,但許多遊客離開時仍意猶未盡;各色小吃引來眾多遊客,客人到了卻發現特色濃厚但佈局分散;打歌等非遺技藝傳承有方,但缺少平臺讓大夥兒共同參與……
古城的煙火氣承載了范建偉的鄉愁,他始終覺得,傳統民居的改造利用仍需要與時俱進,“不能只是看著挺好,也要問生活在其中的人好不好。要靠古色古香吸引人來,也要靠城市氣質把人留下來。”
古城原汁原味,跟商業開發晚、風貌保護好不無關係;然而,古城民居數量龐大,保護修繕不能單純依靠政府,非遺的活態保護傳承,也需要更多人氣。郭曉斌説:“有人用,自然會有人管。只有不斷探索合適的利用,才能更好保護古城的每一個院落。”如今,“百院珍瓏”民宿客棧正慢慢成為古城旅遊的日常流量入口,而巍山小吃、扎染打歌等歷史文化資源的沉浸式、體驗式項目開發也有了初步嘗試。
如果説格局保存至今,古城活下來得益於此前交通相對閉塞,那麼未來古城要想火起來,則有賴於交通條件進一步改善。火車通到了巍山縣,到大理市的高速路也即將開通。2017年,巍山入選雲南省5個國際水準特色小鎮創建名單,2019年12月,南詔王宮旅遊項目正式開工。
“巍山是個適合發呆的地方。”這是李貴增來到這座小城的第一感覺,“巍山古城保留了很多沒被打擾的原汁原味,很淳樸,很踏實。”拱辰樓、文昌宮,井字街道整潔,古城裏居民生活更是悠然自得。這些年走南闖北,李貴增見過不少古建築,但巍山古城的氛圍,一下子打動了他:提籠遛鳥,嗦面下棋,整座古城保留了市井氣、煙火氣。以前,李貴增工作的華僑城集團很少考慮縣級地區旅遊開發,但在巍山卻打破了慣例。
“保存歷史風貌,關鍵是保留原有的特色和記號。只讀史書沒有用,落到磚瓦上總要有圖紙參考。”南詔文化的精髓遠在唐代,李貴增聯繫巍山縣文旅局想找書畫資料作參考,翻來翻去只一本史料,山城式佈局,四合五天井,李貴增決定走“修舊如舊”的路子,格局不變,使陳設和細節保持一致。
李貴增感嘆,古城開發難,難在如何平衡商業性和歷史性。多走一步,千年曆史名城成了商業街;少走一步,古跡瑰寶則沒有好的文化體驗,“要讓巍山古城火起來,先要讓歷史文化活起來。”
“文旅融合,是必然選擇。”郭曉斌説,巍山古城的保護與開發其實是同一道題,要在保護古城煙火氣和有序商業開發之間找到平衡點。既要精准保留城內文化內涵和歷史符號,又要活化利用和經營古建築、古院落,適當引導社會資本修繕經營。
幾百年前,拱辰樓佇立城北,靜等朝陽東升;馬幫商人搖著銅鈴,將山嶺古道走遍;古村裏的人們,跳舞打歌講述著鄉情過往。
幾百年後,巍山居民唱起曾經的歌謠,老茶館裏有棋牌聲響、槐花茶香,字汝民們摸索著如何將巍山歌謠活化,唱往更遠的地方。
古城要變,煙火氣要留。選擇來到巍山,其實選擇的是一種安逸悠然的生活方式。就像歌裏唱的那樣:“千萬莫到巍山來,來了你會變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