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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後十年:672個孩子一個家

2018-05-08 00:15:56|來源:中央廣電總臺央廣網|編輯:靳松

  央廣網成都5月7日消息(記者陳銳海 鄭重)安康家園這扇門,如今出入的人屈指可數。

  常年生活在小院裏頭的,僅剩5個初中生和6個照顧他們的“安康媽媽”。人氣最旺也要等到週末——其他43個孩子從寄宿高中回來的時候。再過四年,等年紀最小的孩子高中畢業後,小院將徹底人去樓空。

  這個在5·12汶川特大地震發生後專門設立的家園,位於成都市雙流區,曾經生活著672個在震中失去父母或家人的孤困兒童。他們把這兒當成“第二個家”,在這個“避風港”裏療傷,走出心靈的余震,重建震後的生活。

  十年間,長大的孩子一撥接著一撥走出家園的大門。他們把童年和青春期留在身後的院落,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軌道。有人參軍入伍,有人走入大學校園,也有人忙碌在工廠車間的流水線上。不管去處如何,在園長胡源忠的眼中,這些孩子都“在或深或淺的傷痕上,開出成長的花”,“每個人都是我的驕傲。”

  

  “天都要塌,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綿陽安縣,地震發生,11歲的彭豪迅速從教室跑出來。

  之後,他沒等來父母,卻被前來接孩子的同鄉告知,他的爸媽可能不在了。“沒有看見人,反正我還是不相信,就一直等。”第二天,小彭豪等來帶著噩耗的伯父。

  直到回村,他才相信這個現實。眼前的兩座山合在一起,整個村莊都沒了,連一塊磚也看不見,全是石頭。爺爺、奶奶、媽媽,還有兩歲的弟弟,當天就在家,或許全在廢墟之下。在外開貨車的爸爸,至今仍杳無音信。“每次給他們燒紙,都是憑著大概的位置,找一個地方跟家人説説話。”彭豪完全不知道家人遇難的具體位置。

  一夜之間,原本無憂無慮的孩子,開始對未來産生莫名的恐懼。“天都要塌了,什麼都是自己一個人。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也不知道以後的生活該怎麼辦?”

  在彭豪對前路感到“迷茫”的同時,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倡議專為四川震區孤困兒童設立一個安康家園。在山東日照鋼鐵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捐資建設後,安康家園于2008年5月18日在日照成立,並接收來自四川德陽、綿陽、廣元、阿壩州等地31個縣(區、市)的712名重災區孤困兒童。當時他們年齡最小為3歲,最大19歲。

  一年後,安康家園從日照遷回成都市雙流區,除去已經離開家園的高中生,當時仍有672名孩子生活其中。

  

  走出心靈的余震

  剛到安康家園,彭豪依舊對未知的將來充滿不安,“也不知道家鄉這邊到底會變成什麼樣,以後自己一個人怎麼辦?”他有很多心事想找人説,卻不知道找誰,只能一個人靜靜地待著,“有些話要和最親的人才能説。”

  當時安康家園有86位具備教育、心理和護理經驗的“安康媽媽”,專職負責災區孤困兒童的學習、撫養、教育。但彭豪“那個時候特別不信任阿姨,總覺得是外人”。

  在安康家園照顧了9年孩子的李書曼還記得,孩子們剛來時“有防備的感覺”。有時看彭豪心情不好,李書曼過去搭話,他卻不吭聲。他們的屋子也總收拾得乾乾淨淨,就怕挨罵。“感情和信任是需要用時間慢慢培養的。”她給情緒低落的孩子自處的空間,等他們平靜了,才走過去,有一搭沒一搭地隨便聊聊。

  每逢父母週年祭,平時愛打鬧的男孩子會變得“很封閉”——放學回來就躺在床上,話也不説,到了飯點,水米不進。對此,安康媽媽什麼也不説,把這幾個男孩拉到家園附近的田埂上,讓他們在水溝旁給爸媽燒點紙,説説話,哭一陣,回來後就好多了。

  “這種情況下我們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在他們不需要我們時,我們在旁邊看著;在他們需要我們時,一轉身就能找到人。”幾乎每個受訪的安康媽媽都認為,在震後的最初階段,除了讓心理醫生進行專業的干預外,他們能提供給孩子的,就是陪伴和依靠。

  有段時間,一個宿捨得八個女孩兒輪著做噩夢,夢到地震,大家被嚇醒,然後開始哭。安康媽媽跑過來,守在她們身旁,或者把孩子叫到自己屋裏,娘倆躺在床上,開始“扯話題”——“夢見爸爸媽媽就是他們在想你了。”黑暗中,阿姨在偷偷抹眼淚,然後笑著説:“現在有我在這兒照顧你們,沒關係的。”

  彭豪還記得,“跟阿姨聊多了,熟悉之後,心裏有什麼話也就自然説出來了。”

  之後,李書曼發現,原本不愛説話的孩子會跑過來,跟她分享學校裏發生的事。有時他們把老師獎勵的零食帶回來,給阿姨留著,自己卻捨不得吃。時間一長,年齡小的娃娃喊她“媽媽”,大點的則叫“李媽”或“阿姨”。比起一開始,彼此間的“距離要近一點”。

  

  “感覺她們其實挺累的”

  撫平心頭的傷痛是困難的,但過好日常的生活也不容易,尤其是要同時照顧672個孩子。

  安康媽媽的一天就跟打仗似的,圍著這幫孩子轉,時間被精準地切成碎片。清晨五點半起床,督促他們洗漱、收拾內務、吃早餐後,再整形隊列把孩子們送到附近的學校。回來後,洗衣服、晾被子,折騰完家務,太陽也就挪到正空,又到了接孩子的時間,週而复始。

  夜裏孩子們睡下,她們還要時不時來到門外,趴在小窗上,借著弱光看大家踢沒踢被子,等回去睡覺時,時間已過零點。

  照顧了近十年孩子,李書曼和同事們最怕娃娃生病。“每個孩子一年生一次病不過分吧,600多人,平均每天就有2個。想想就……怎麼過來的呢?”

  有一天夜裏,都過十二點了,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發起高燒,這把李書曼急壞了。偏偏屋外又下大雨,實在沒辦法,她只能把自己的衣服披到娃娃身上,抱著他打了一輛車趕到醫院。驗血、驗尿、打針,小男孩一晚上都縮在李阿姨懷裏。

  回來後,李書曼把孩子放到自己屋裏,隔一會兒就摸他的頭,看有沒有退燒,一夜都沒睡好,“如果你給他耽擱了,引起其他並發癥或者後遺症,我們心裏會很內疚,不好交差。”

  “她們其實挺累的,基本上一天24小時陪著我們,連家人都沒去陪。”彭豪説,有時阿姨的孩子會被送到家園和媽媽玩一會兒,然後只能哭著被帶走,“看著挺心疼的”。

  剛來的那段時間,李書曼的兒子正在讀初三,即將中考,但她回家的時間寥寥無幾,總擔心青春期的兒子缺少管束,在外面學壞,所以每天晚上都給兒子打電話,“交流一下”。一開始她很難適應這樣的工作,也考慮過離開,但總想著做完這學期,等娃娃們放假了再説。慢慢地,她又覺得相處下來,跟娃娃們的感情越來越好,最後就捨不得離開了。

  

  “孩子可以愛,但不能慣”

  八人一間的宿舍收拾得整潔乾淨。床頭的被子疊成棱角分明的“豆腐塊”,平整的床單鮮少出現褶皺,窗臺上的杯具朝向一致,地面不能臟,垃圾每天扔,出家門必須報備......安康家園的每個人都知道,這裡實行著半軍事化的管理。

  “孩子可以愛,但不能慣。普通人家的孩子有父母,不説再為你遮風擋雨,但他在後邊能推著,或者在邊上能為你打氣。咱們孩子面對風雨是360度無死角,都得自己扛。而且説實在的,他們羽翼未豐,哪怕是大學畢業,離開時也還比較稚嫩。”園長胡源忠説。

  他在孩子們的眼中是一個“嚴厲的爸爸”。當過兵的他,臉上總挂著嚴肅的神情。男孩只要在外跟人打架,不管什麼原因,他都要先批評教育。週末一到,女孩子三五成群出去玩,要是碰上老問她們“作業寫了沒”的胡園長,臉上的歡笑馬上消失。孩子們挺怕他的,在“胡爸爸”面前免不了要規行矩步。

  嚴格管教之中夾雜著摩擦和衝突,尤其在面對叛逆期孩子時,安康媽媽常被氣哭。

  現在回想起來,彭豪覺得讀職高的那三年,是自己最叛逆的時候。每天總想著玩,上課不認真,晚上也不好好休息,宿舍幾個男生躺下後總愛聊到三更半夜。照顧他們的李書曼嘮叨起來,他們覺得煩,不愛聽,有時候還會杠上幾句。火氣一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句“關你什麼事?你管我幹什麼?”就隨口砸了過去。

  過後冷靜下來,彭豪又後悔了,他知道阿姨肯定會傷心。但這個犯錯的男孩兒又拉不下面子去道歉,只能在阿姨和別人説話的時候,在旁邊插一兩句嘴,“讓她知道我做錯了”。

  “我們就是要給他家的感覺,家人之間要互相包容理解,但也要有規矩,犯了錯就得批評教育,這些都要有。”李書曼説。

  

  少年出走

  時間在這座院子裏留下不少印記。十年間,白色的墻壁開始泛黃,新建家園時剛栽下的樹苗已高至兩層樓,安康媽媽的頭上也藏了白髮,孩子們逐漸拔高,一撥接著一撥離開家門,到墻外的天地刻畫自己的人生軌跡。

  在安康家園生活了六年,彭豪想去看外面的世界。2014年,17歲的他剛從職業高中畢業就打算出去“拼一下,把自己養活,不再給家園和家人增添負擔”。

  他從小就在父母的呵護下生長,地震後又有安康媽媽的照顧,突然要出去自力更生,李書曼總放心不下。更何況這是一個脾氣火爆、看到夥伴被欺負就能幹架的少年。出發前,李書曼一直叮囑他:“剛出去肯定會吃虧,要學會忍”,“在外面做事要認真,把一件事做好了才叫把事做了”。四年前,他把這些話打包進行李袋,拉出了家園。

  現實世界跟想像的相差甚遠。車間的流水線上,彭豪的工作只有一個——往汽車里加水箱。他從早忙到晚,十個小時一直重復這個動作,回到宿舍倒頭就睡。不到兩個月,他覺得“很煩惱,這樣下去沒有意義”。

  受委屈時,彭豪特別想給李書曼打電話,但有時還是放棄了——怕她白操心。等到阿姨打過來,問工作怎麼樣時,彭豪卻笑嘻嘻回復:“還挺好的,很習慣。”

  拿了第一份工資,960塊,他騎著電瓶車跑回安康家園,要請李書曼吃飯。“她照顧你那麼久,賺了錢還是要回去看一下,不管是多少錢。”那天阿姨很高興,還沒吃完飯,就把賬結了,“她覺得我們剛出來也挺不容易的。”

  那一天,彭豪煙不離手,一根接著一根,李書曼還跟以前一樣嘮叨他:“我説你少吃點煙,你這麼年輕,等你活到七八十歲,煙齡都幾十年,好嚇人。”

  後來,彭豪換了手機號碼,有段時間沒聯繫李阿姨。其他離開家園的孩子,由於各種原因,大多數人也沒能和安康媽媽聯繫。太久沒收到消息,李書曼會想:“娃娃們現在在哪兒?過得好不好?”她心理還是擔心:“這些孩子家裏是沒有人給他出建議的,也沒人去問他在外面工作如何,各方面如何,沒得人去關心他,最怕他們走上歧途。”

  “每一個人都是我的驕傲”

  最近,李書曼和彭豪聯繫上。讓她感到意外又欣慰的是,汽車廠的工作,彭豪一直做到現在。他已經是一個車間管理員,月收入有五六千元,“我説阿姨覺得你能堅持四年挺不錯的,給你個讚。”

  21歲的彭豪已經談了一個女朋友,兩個人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以前“月光”的他,如今開始省吃儉用,想儘快攢錢,好買房買車。

  十年來,624名離開家園的孩子,有282人步入大學校園,342人從職高畢業或直接就業。這群從地震中走出來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有人參軍入伍,有人還是在讀研究生,有人當了老師,也有人成了人民警察......每一個人都是園長胡源忠的“驕傲”。

  時間退回2008年10月,成都安康家園正在建設,當時在民政局工作的胡源忠,被派去北京樹人·瑞貝學校看望暫時安置在那兒的震後孤困兒童。教學樓的走廊上,他看到教室裏站著三個來自重災區的小女孩,她們正唱著一首歌:“我想有個媽媽,我想有個爸爸......”看到她們還那麼小,胡源忠眼角泛光。

  這些年,長大的孩子逐漸離開家園,胡源忠倒也沒怎麼傷感,“走了一撥,後面還有一撥呢”。但他不知道最後一撥孩子離開時,自己會松一口氣,還是感覺不捨,“也許要到那一天我才能知道自己應該是個什麼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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