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長江從雪域高原奔騰而來,在江蘇段放慢了腳步,變得溫柔而宏闊。
這是一條滋潤百姓、養育萬物的生命之江,更是一條文脈綿長、充滿靈性的詩意之江。長江流經南京、揚州、鎮江、常州、無錫、蘇州、泰州和南通8座城市,大江浩蕩,為江蘇孕育滋養了金陵文化、淮揚文化、吳文化、江海文化等地域文化,人文鼎盛與江天勝景交相輝映。
今天,長江國家文化公園江蘇段建設已落子佈局。如何挖掘長江江蘇段豐富的歷史文化資源,闡發長江文化的精神內涵,弘揚長江文化的時代價值,江蘇責無旁貸。
從本期起,新華日報人文週刊推出“行長江,探文脈”系列報道,尋訪江蘇省長江兩岸的文脈故事。
南京是長江中下游的歷史古都、文化重鎮,也是江蘇唯一一座跨長江發展的城市。“自古以來,南京依江而生,擁江融合,伴江而興。長江哺育了南京,南京文化也是長江文化的核心文化之一。”在南京大學文化與自然研究所所長賀雲翱教授看來,南京城市文化的誕生與演變、南京城市地位的形成和城市氣質的成長,都與長江有著密不可分的共生關係。從源頭來看,南京早期的文化類型是北陰陽營文化、湖熟文化和吳越文化,皆為典型的長江文化,毫無疑問,南京的文化基因正是孕育于浩蕩長江。
大江東去,奔涌數千年,在275公里的長江南京段兩岸留下了豐厚的文化遺産。據統計,南京地區的長江兩岸,共有棲霞山舍利塔、南京城墻、龍江船廠遺址等9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渡江勝利紀念碑、和記洋行舊址、揚子飯店、下關火車站、天妃宮碑等30多處江蘇省級、南京市級文物保護單位。在保護傳承弘揚長江文化的前提下,文化遺産也能“活”起來,他們訴説著長江與這座古城的歷史互構與協同發展。
詩意縈繞,“人文名山”記錄長江文脈
大江流日夜,慷慨歌未央。在長江南岸的棲霞山頂,有一處名為“始皇臨江處”的景點。傳説中,秦始皇統一六國後多次巡遊,最後一次東巡北返時,他在棲霞山腳下的江乘渡口乘舟渡江,遠眺大江東去時,發出“巡守之樂,莫過於山海”的慨嘆。從那時開始,棲霞山就有了名人足印。此後兩千多年時光裏,隨著一代代帝王將相、文人雅士的乘興而來,這座“第一金陵明秀山”(清乾隆語)累積起豐厚的歷史沉澱和絢麗的人文勝景,佛塔、石窟、碑刻遍佈山間。南朝初年,高士明僧紹在幾番顛沛流離後,來到緊鄰長江的棲霞山隱居講學。去世後,他所居住的棲霞精舍被改建為棲霞寺。棲霞山因明僧紹而興,傳承至今的國家級文保單位——有著“江南雲岡”之譽的千佛崖石窟、唐高宗親自題額的明徵君碑、被梁思成高度讚譽的南唐舍利塔,印證著棲霞山綿延千年的璀璨文脈。
在南京的長江邊,類似于棲霞山的“人文名山”比比皆是,幕府山、燕子磯、烏龍山、獅子山、繡球山、三山磯、雨花臺……這些並不算高的山丘無一例外都是登臨望江的好去處,也皆有經典的詩詞名篇流傳後世。
“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鍾山如龍獨西上,欲破巨浪乘長風……”明洪武年間,詩人高啟登上雨花臺遠望長江,留下傳誦千古的《登金陵雨花臺望大江》。如今的雨花臺與長江相隔甚遠,但在600年前,長江岸線距南京老城區並不遙遠,站在雨花臺頂擁有更加開闊的視野;獅子山上的閱江樓始建於明代初年,登樓眺望,奔流向東的江水好似就在腳下流淌。“京城之西北有獅子山,自盧龍蜿蜒而來。長江如虹貫,蟠繞其下。”宋濂的《閱江樓記》被收入《古文觀止》,記錄了這座長江名樓的緣起;作為長江三大名磯之一,三面臨水、陡峭險峻的燕子磯好比展翅欲飛的燕子,江水在這裡展現了激蕩奔流的恢弘氣勢。朱元璋、龔賢、史可法、厲鶚、乾隆等明清人物都在燕子磯揮毫吟詩。“燕子磯兮一秤砣,長虹作桿又如何?天邊彎月是鉤挂,稱我江山有幾多。”朱元璋的《燕子磯》如同打油詩,生動地將這位開國之君的豪氣展露無遺。鐫刻在燕子磯“乾隆禦碑”上的《題燕子磯》則是寫了四萬多首詩的乾隆皇帝不多的佳作之一:“當年聞説繞江瀾,撼地洪濤足下看。卻喜漲沙成綠野,煙村耕鑿久相安。”既寫出了長江江岸變遷,也記錄下了江邊安寧的鄉間田園生活。
好似一道綠色的屏風,連綿6000多米的幕府山豎立在南京長江南岸,山崖瀕江,陡峭雄偉。“江山開壯觀,風日澹清秋”,面對眼前的如畫江山,登頂的明代詩人顧璘曾發出如此讚嘆。頭臺洞、二台洞、三台洞、弘濟寺石刻……幕府山人文勝跡星羅棋佈,緊靠長江的地理優勢給這裡留下了一則則歷史佳話。山下的五馬渡是西晉滅亡後,瑯琊王司馬睿與汝南王、南頓王、彭城王、西陽王等藩王渡江抵達江南之處。傳説中,五位皇族分乘五匹馬登上江南土地。突然,司馬睿的坐騎化龍飛去。這是一個吉祥的預兆,不久後,司馬睿果然當上皇帝,是為晉元帝,他以南京為中心,開創了東晉王朝的百年基業。“五馬浮渡江,一馬化為龍”,如今的五馬渡口豎立起一組“化龍麗地”的鑄銅雕塑,再現了這個兩晉更替、衣冠南渡時期的瑰麗傳説。幕府山的夾蘿峰、達摩洞則見證了佛教高僧達摩與梁武帝的一段掌故。相傳達摩從天竺而來,拜見梁武帝,卻話不投機。他離開皇宮,過夾蘿峰,在達摩洞小憩,又在幕府山下江邊折一支蘆葦渡江。在江北上岸後,達摩又留下了定山寺、長蘆寺等相關遺跡。
擁江達海,南京長江文化蘊含海洋因子
直挂雲帆濟滄海,長江最終匯入廣闊的大海,長江文化也因此被賦予了濃厚的海洋文化因子。
南京通江達海,早在六朝時期,鹹鹹的海風就已吹拂到這座古城。沿著海上絲綢之路而來的各國商船溯江而來,停泊在秦淮河入江口、越城與石頭城之間夾江邊的良港“石頭津”。同樣,東晉和南朝也常常派出船隊,從石頭津出發,南至東南亞、南洋諸國,北至朝鮮半島和日本,進行海外貿易。明代初年,偉大的航海家鄭和七次下西洋,航跡遍佈太平洋和印度洋,28年間航行30多個國家。南京不僅是鄭和下西洋的決策地,也是下西洋船隻的重要打造基地,更是鄭和船隊揚帆遠航的出發地。至今,在長江南京段兩岸,分佈著多處海上絲綢之路遺址點。
走入位於南京市鼓樓區三汊河長江邊的鄭和寶船遺址公園,眼前的三口長方形池塘看似普通卻身份不凡,它們是當年打造鄭和寶船的塢式工作臺——“作塘”,也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龍江船廠遺址”的重要組成部分。幾十年來的多次考古中,這片國內目前保存面積最大的船廠遺址上,出土了和古代造船相關的鐵錨、舵桿、船板、棕纜、木料等大量文物,充分印證了發生在這裡的造船歷史。據《明史》記載,鄭和船隊的船隻種類繁多,其中大號寶船“長四十四丈,闊一十八丈”,大致相當於長136.8米,寬55.9米。如此規模宏大的“巨艦”,正是在長江邊的船廠一艘艘“誕生”。江面之上,分工明確的鄭和船隊集結完畢,揚帆遠航,駛向遙遠的蔚藍海洋。
靜海寺和天妃宮建築群矗立在長江南岸、南京城墻儀鳳門之外。從名稱就可推測,它們都是和“海上絲綢之路”關係密切的古建築。明永樂九年(1411),鄭和第二次下西洋平安歸來,明成祖朱棣下旨在江邊建靜海寺,以放置鄭和從海外帶回來的奇珍異寶和名貴樹種。一百多年後的萬曆年間,李時珍寓居靜海寺,考察鄭和帶回來的花草,增補了《本草綱目》中番藥、夷果二部。靜海寺旁邊的天妃宮,則始建於明永樂五年(1407)鄭和第一次下西洋順利歸國後。立於此處的“禦制弘仁普濟天妃宮之碑”至今保存完好,是研究鄭和下西洋歷史的重要文物,記錄了下西洋遠航途中大量珍貴的史料,被列為江蘇省文物保護單位。
滄桑巨變,長江兩岸記錄百年風雲
南京是江蘇唯一一座跨江發展的城市,最早可追溯到明初朱元璋在長江對岸修築浦子口城,但直到1899年南京下關才真正實現開埠,成為通商口岸。城市建設和跨江發展得以大大提速。在長江兩岸,一系列保存至今的交通地標、工業遺址見證了南京城市發展的百年滄桑歷史。
中山碼頭和浦口碼頭隔江對望,下關火車站和浦口火車站遙相呼應,它們彰顯了水路和鐵路交通對於這座城市的重要意義。已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浦口火車站是津浦鐵路的南端終點,落成于1914年,是一組保存完整的英式建築群。這座具有異國風情的車站,記錄了朱自清寫在散文《背影》中的感人親情,見證了孫中山靈柩運抵南京,更是今天中國僅存的幾座老式火車站之一,成為文藝青年熱衷的拍照取景地。而建成于1933年的下關浦口鐵路輪渡橋、開通于1968年的南京長江大橋,同樣是重要的交通地標,它們代表了百年來鐵路、橋梁技術在不同年代的發展成就。
1899年南京下關開埠,江邊商埠的碼頭、馬路、銀行、飯店、戲院、郵局、學校如雨後春筍般涌現,各種工廠也紛紛建立,為這座城市不斷添加活力。如今,在長江南岸,人們能找到揚子飯店、江蘇郵政管理局舊址、中國銀行南京分行舊址、招商局舊址、江南水師學堂舊址、和記洋行舊址、下關電廠舊址、江南水泥廠舊址;在長江北岸,人們能尋訪浦鎮車輛廠英式建築、浦口電廠舊址、津浦鐵路浦口機務段英式建築、永利硫酸铔廠舊址……近現代建築和工業遺産分佈于長江南京段兩岸,向後人勾勒著這座城市依江而生、擁江融合、伴江而興的發展軌跡。(新華日報 記者 于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