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鄔大為:紅星閃閃
來源:瀋陽日報  |  2022-08-01 19:34:08

  原標題:鄔大為 紅星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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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兵簡介

  鄔大為

  浙江省杭州市人,1933年6月出生,1949年9月入伍,1954年7月入黨。歷任南京三野文訓班學員、35軍文工團團員、23軍文工團團員、創作員、副組長、藝術室主任、瀋陽軍區政治部前進文工團編導、一級編劇等職。1952年隨團入朝參戰榮立戰功。從事文藝工作70多年來,發表作品3000余首,論文80余篇,有300余件作品在軍地獲獎,突出代表作有《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紅星歌》《師長有床綠軍被》《中國游泳隊隊歌》等。

  “紅星閃閃放光彩,紅星燦燦暖胸懷……”

  2022年7月1日,在遼寧省軍區瀋陽第十六幹休所內,鄔大為首長的家中,傳出耳熟能詳的歌聲。在鄔大為的帶領下,年輕的戰士們認真學唱,以特殊的方式獻禮“七一”。

  一曲旋律飛揚的《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唱醉了無數顆心;一首催人奮進的《紅星照我去戰鬥》鼓舞了千萬軍民;一支《兄弟姐妹》抒發了中國人民團結一致、共克艱難的情懷。鄔大為,這個在中國詞壇響噹噹的名字,和他的作品一起,從硝煙瀰漫的戰場走到和平幸福的今天,成為多少人心中永恒的珍藏。

  長夜裏 紅星閃閃驅黑暗

  “我自幼熱愛文藝,從小學到中學都是學校的小號手,1948年夏天我剛念完初中,一天晚上,我偶然看到了一場歌劇《白毛女》,主人公喜兒的遭遇與我的童年經歷有些類似,這激發了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也堅定了我加入共産黨、參加解放軍的理想信念。劇中參演演員都隸屬於部隊文工團,他們在我的心裏埋下了當文藝兵的種子。”鄔大為坐在陽臺上的椅子上,慢慢地回憶著。

  “當時第25軍文工團招人,我去參加了面試。就這樣,我成了一名光榮的文藝兵。”

  “記得我第一次上臺表演時,內容是説快板,其中有一句臺詞是‘……地瓜幹’,講到這個詞的時候突然忘記了後面的內容,我一緊張,就不斷重復著這句‘地瓜幹、地瓜幹、地瓜幹’,逗得台下哄堂大笑。從那以後,我就多了個‘地瓜幹’的外號。從那時起,我也暗下決心,好好提高自己的能力。”

  “從跨過鴨綠江橋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沒有想過我能活著回來。1952年,我隨25軍73師文工團入朝,當完成艱苦的行軍任務後,部隊領導根據工作需要把我調到23軍文工團,投入到緊張的慰問演出工作。”

  “23軍從福建出發,一路到朝鮮,一南一北相差幾千公里。南方冬季是零度左右,而朝鮮的冬天,最冷可達到零下40度。一碗燒開滾燙的水從帳篷裏拿出來,一分鐘便沒有熱氣了,再過3分鐘就全涼了,5分鐘後它變成了個冰坨子。所以我們必須戴皮帽子,穿厚棉衣、棉褲、棉大頭鞋,外加一件皮大衣和一副棉手套。”

  “出征前,我們需要在每個人的衣帽上都標上姓名、血型,留下最終的聯繫地址,以備發生特殊情況時使用。”

  “剛剛入朝的時候,我心裏又好奇又緊張。過鴨綠江橋時,為了防止敵人空襲,減少傷亡,每個人要在脖子上圍一條白毛巾。這樣後面的人就可以在夜晚跟著這個白色的目標行進而不至於找不到方向了。”鄔大為一邊講述,一邊給記者演示起來。

  “上橋前,隊長髮出號令,每個人間隔50米距離,迅速通過。我看著彈痕纍纍的鐵橋橋梁,意識到自己已經真正地進入到了戰場,精神也立刻緊張、興奮起來。望著前面的背影,沿著鐵橋向江的對岸奔去,我一口氣跑過江橋來到對岸的朝鮮邊城新義州。但眼前的景象讓我的心情瞬間變得沉重起來:在蒼茫的暮色中,我幾乎看不到一間完整的房屋,只有幾個衣衫襤褸、滿臉黑污的小孩子狼狽地在廢墟上挖著東西吃,一陣陣焦煳味兒十分刺鼻,路邊堆放著一些被炸毀的坦克、大炮、汽車等……這與我幾分鐘前看到的丹東的景象相比,真是一江相隔兩重天,滿目瘡痍不忍看。”

  “有一件事令我十分揪心,至今難以忘懷。有位朝鮮大嫂背著嬰兒躲避敵人飛機的轟炸,但她不知道的是,身後孩子的腦袋已經被炸彈片削掉了,路過的人們誰都不願把這個悲慘的消息告訴她,都含著眼淚躲開了。等飛機飛走之後,她想要給孩子喂奶,轉過身來一看,當場就昏了過去……”

  “還有一對新婚夫婦,丈夫在山上耕地,新婚妻子在家裏。丈夫親眼看到美國飛機向自己的新房扔下一枚炸彈,他發瘋一樣地從山上跑下來,想救出自己的妻子,但是他挖了半天,手都挖出血了,最後只從廢墟中挖到了一隻血淋淋的的手,手指上還戴著結婚戒指,他含淚摘下戒指,埋葬了妻子,當晚就參軍入伍,發誓要為親人報仇……”

  寒冬裏 紅星閃閃迎春來

  “在朝鮮戰場上,從武器裝備來説,美軍始終佔有優勢,無論飛機、大炮、坦克甚至士兵用的卡賓槍都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武器,特別是空中優勢十分明顯。所以白天我們無法活動,但一到晚上,大家就從掩體和坑道裏出來了,從事多種戰備工作。一般的部隊,只要敵機一來就立即隱蔽或進入坑道,但運送彈藥的司機可就有點兒麻煩了,他們坐在馬達轟鳴的駕駛室裏,很難聽到頭上飛機的聲音,因此入朝初期我們遭受了不小的損失。”

  “經過認真研究,大家想出了一個絕好辦法:在公路上每隔500米設立一個哨位,專門負責對空中監視。只要聽到敵機的轟鳴聲,立即開槍發出警報,槍聲一響,下一個500米、再下一個500米聽到了也接著開槍,在公路上行駛的汽車會立即關閉車燈,就地快速隱蔽,在漆黑的夜幕裏,敵人也就找不到我們了。等他們再發射照明彈尋找時,我們的英雄司機早就隱蔽起來了。等敵機飛遠後,警報解除,大家又重新駕車前進,這些哨兵就是‘防空哨’,讓司機有了‘耳朵’,由於所處位置容易被敵機發現,極易遭到美軍報復性攻擊,所以時有傷亡,但是每個人都沒有絲毫退縮,依舊與美軍週旋。為這些不怕犧牲的防空哨兵演出,是我們文工團的主要工作之一。”

  “戰場上苦累相伴,生死相隨。記得在朝鮮戰場的一天,我們去前線慰問演出,途中遇到美軍飛機轟炸。因為是冬天行軍,我們都穿著棉衣,我還幫樂隊拿著一把二胡,一路上我和一名走在我前面的舞蹈演員劉顯德交談著,當我們要越過一個光禿禿的小山坡時,遠處傳來了飛機轟鳴聲,只聽得隊長喊‘快趴下!’我毫不猶豫地撲倒在地,覺得靠近地面的胸口突然震了兩下,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見沒啥動靜,大著膽子抬頭一看,光禿禿的山上怎麼出現了兩棵樹,在那裏搖搖晃晃地,事後才知道那是炸彈爆炸升起的煙柱。不久,就聽到了號令‘繼續前進!’我估計敵機已飛走了,就一下蹦了起來,覺得腦袋上空蕩蕩的,一摸原來帽子被打飛了,掉在了地上,再一看棉大衣上好幾處露出了白花花的棉花,這是彈片劃過的痕跡,琴桿也被攔腰截斷。剛跨兩步,感到腳下有黏糊糊、軟綿綿的東西,打開手電筒一照,全是血。原來走在前面的劉顯德被彈片擊穿了腹部,由於流血過多,當場就犧牲了。走在我後面的趙恩良頭部被彈片擊中再也未能醒來。面對此景,我一時間心情很是悲痛,心裏不能接受朝夕相處的戰友在自己眼前犧牲的事實,在向戰友遺體告別時,帶隊領導的話點醒了我:‘消沉是沒有用的,我們必須用更頑強的意志、更英勇的戰鬥、更堅決的行動去打敗敵人、消滅敵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為烈士們報仇,才能更好地保衛我們的國家’。這段話,我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經歷了生死考驗之後,我的內心更加堅強了。事後,我主動請戰,把犧牲戰友未完成的工作承擔下來,並與演出小組深入一線陣地和坑道,把戰友們的典型事跡即編即演。在那些炮火連天的日子裏,我覺得只要能給指戰員們帶去哪怕一絲的快樂和安慰,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在朝鮮5年多的日子裏,我先後兩次被敵人的炸彈炸暈、一次被炸塌的坑道活埋,幾乎都是與死神擦肩而過。但是,每當想起那些犧牲在陣地上的戰友,我的心情就無比沉重,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是最可愛的人。”

  鬥爭中 紅星閃閃指方向

  “為了挫敗敵人的囂張氣焰,1953年夏,志願軍總部繼上甘嶺戰鬥的巨大勝利後,決定全線發起反擊。我們23軍的任務是攻打正面的美7師陣地——石峴洞北山,擔任主攻的是201團。團長袁俊(後為23軍軍長、瀋陽軍區副司令員)、副團長黃浩(後為23軍軍長及珍寶島前線總指揮),因為我曾到他們部隊生活過,所以這回在朝鮮前線相見倍感親切。我們這個小分隊的成員被列為戰鬥人員,編入政工組名冊。從一名普通的文工團員轉成了戰場的政工人員,直接參加戰鬥,這讓我感到十分榮幸。”

  “有了這個職務,我們除了興奮外也認真研究起我們該做的工作來。經過討論後決定立即落實幾項任務:一是根據近期戰鬥,擬幾句新的戰鬥口號;二是扎幾個帶紅綢子的‘英雄彈’獻給尖刀班的12位戰士;三是在送行會上出演一兩個小節目,鼓舞士氣。”

  “記得當晚的出征儀式中,我帶領大家一起喊起了我們編的幾句口號,接著為每位戰士贈送了‘英雄彈’,這代表著紅色的傳承,有的戰士手榴彈雖然投擲了出去,但他們將紅綢子解下來一直留在身邊。”

  “臨出發前,我們站在坑道口,和參戰人員告別,大家不斷默念那幾句戰鬥口號,誓要迅速攻下山頭,取得勝利。反擊戰準時打響,戰士們潛伏在事先挖好的特別坑道裏。發起攻擊前,先由炮兵向敵方陣地轟擊,待一定時間後,大炮射程隨即開始往敵方陣地後延伸,這時在屯兵洞裏的突擊隊員只要一個小衝鋒就能突然出現在山頂,我們的突擊隊、尖刀班迅速佔領了山頭,插上了紅旗,並分頭清除未被炸死的殘敵,從發起攻擊不到半個小時,戰鬥就結束了,我軍按照預定計劃迅速撤出陣地,待敵人緩過氣來向山頭打炮時,我們早已安全回到前沿陣地上。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工作特別有意義,感覺無限光榮。”

  凱旋歸國,披紅戴綠,應該是一件十分光榮和高興的事,可是鄔大為卻痛哭失聲,這也是他入朝參戰後第一次落淚。

  “1958年,最後一批志願軍回國,因為一路要與朝鮮百姓聯歡,所以23軍文工團派出40人的隊伍同行,我成為其中的一員,穿上了演出服隨同出發。我們先乘汽車到了志願軍總部,然後從那裏乘火車啟程到丹東,這段距離平時最多半天,可是那一回情況特殊,每到一站,只要一有朝鮮老鄉把車圍住,車就得停下來,這時朝鮮姑娘和大嫂把蘋果一箱一箱往車上送,然後拉住每一位志願軍的手,邀請志願軍下車跳舞。車站內事先組織好了樂隊鑼鼓、嗩吶及一些朝鮮特有的樂器,我們被拉入隊伍和他們一起跳起了‘嗡咳呀’,一跳就是個把鐘頭,然後才依依惜別。”

  “不少老大娘挂著淚珠,不願意讓我們離開,此情此景令人動容,因為我們也深深知道,戰後的朝鮮十分困難,城市、農村需要重建,我們每一個人都暗下決心,只要有需要,我們還會義不容辭地回來!”

  “一路上我們就是這樣從一站再到下一站,站站聯歡,不到半天的路程,我們整整走了一天半。”鄔大為的臉上露出微笑。

  “第二天傍晚,團員們終於被列車載上了鴨綠江橋。不久,我們看到遠處丹東的夜空非常明亮,燈光把整個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晝,沿途擠滿了歡樂的人群,隨處可以聽到震耳欲聾的鑼鼓聲、鞭炮聲、口號聲。列車停靠後,姑娘們為我們每一位戰士獻上鮮花,又在我們的胸前別上絹花,然後擁著我們一起來到站前廣場。廣場上擠滿了歡迎人群,舞臺正中坐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她是祖國歡迎團團長許廣平——魯迅先生的夫人。當楊勇司令員被迎上舞臺時,兩個人緊緊相擁在一起,這時全場歡呼聲、掌聲雷動,大家情不自禁地喊著‘向志願軍英雄們致敬’,這個時刻,我想起了在戰場上犧牲的戰友,我多麼希望此時他們可以和我一起歡笑,想到這裡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在震天動地的鑼鼓和吶喊聲中失聲痛哭起來。”

  “我想,我們雖然勝利了,但永遠要牢記烈士們的流血犧牲,沒有他們,就沒有今天的偉大勝利和我們的幸福生活。”

  征途上 紅星閃閃把路開

  “回國後不久,我于1959年12月調至原瀋陽軍區政治部前進歌舞團開始專業歌詞創作,在抗美援朝前線戰地即編即演的經歷為今後我的專業創作打下了基礎。”

  “1964年全軍發起徵歌活動,我創作的《五好戰士歌》力拔頭籌,被總政指定為全軍必唱歌曲,中央電臺和唱片公司進行了大力宣傳,我和魏寶貴一起創作了《向國防現代化進軍》《槍桿子永遠聽黨指揮》《師長有床綠軍被》等,在全國、全軍廣泛傳唱。”

  “《紅星歌》的歌詞,是1973年我和魏寶貴應邀為影片《閃閃的紅星》寫的主題歌詞。閃閃紅星,象徵著黨、象徵著革命和希望;紅星燦燦,激勵了先輩勇往直前;紅星閃閃,也將激勵我們努力進取。很快,這首歌唱遍了祖國各地,榮獲了全國少兒作品一等獎,被編入小學音樂教材,並成為重大節日的主選曲目之一。”

  “印象最深的就是《紅星歌》,作曲家傅庚辰給我們提了三個要求:其一,是少兒歌曲,孩子們一邊走路就能一邊唱;其二,要寫出小冬子在黨的影響下成長的過程;其三,歌曲不止在電影中播出,看過電影之後人們也可以當成日常歌曲來傳唱。”

  “小冬子在最困難的時候,母親被地主燒死,宋爺爺告訴他‘不要去,現在上去就是白送死。’小冬子在最艱苦的時候看到了紅星,有了方向有了力量,所以《紅星歌》從頭到尾每一句都不離開紅星。”

  “影片中小冬子在紅星照耀下健康成長的過程,與我的成長經歷有著許多相似之處,飽含著對戰火硝煙的深切感悟。我的父親畢業于清華大學,在抗日戰爭時期,因參加進步活動被日寇抓捕、入獄、拷打,但他立場堅定、守口如瓶,保釋出來後,單位被封,父親失業,從此家道一落千丈,兩個哥哥因家境不濟中途輟學,到上海當了童工。一時間,年幼的我也茫然失措,渴望獲得新生。”

  “長夜裏,紅星閃閃驅黑暗;寒冬裏,紅星閃閃迎春來。回國後,感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哪艱苦哪危險,我就會出現在哪。為了創作出更有激情更有靈魂的作品,我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時間都在連隊裏體驗生活。部隊拉練演習,我背起背包一起走;部隊抗洪搶險,我也跟著一起打衝鋒;我去過長白山、大興安嶺,也走遍了北疆千里邊防線,寫出了很多自己非常滿意的軍旅作品。”

  “1980年,我根據珍寶島前線切身體驗,創作了《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經譜曲後,由蔣大為老師在1984年央視春晚演出,從此一炮打響,迅速唱遍全國,獲評全國青年喜愛的歌曲一等獎,軍區為我榮記了二等功。”

  生命不息,創作不止。從學校的小號手,到抗美援朝戰士,再到享譽中國詞壇,這些都離不開鄔大為的毅力與堅守。

  “從1959年至今,我一直生活在瀋陽,創作也是在瀋陽,瀋陽是我的第二故鄉,我是瀋陽的兒子,我願在有生之年,為瀋陽貢獻我的力量。”鄔大為笑著憧憬。

  “2000年4月,上級批准我離休,家人朋友勸我多休息,可是每當我想起在朝鮮戰場上犧牲的戰友,就感覺到我沒有資格放鬆懈怠。今後,我將繼續發揚抗美援朝戰鬥精神,用一顆紅心譜寫走心樂章,生命不息,創作不止!”(瀋陽日報、沈報全媒體記者 李禹墨

編輯: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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