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兩殘障男子互為手眼 14年栽樹萬棵荒灘變密林
2015年3月17日,河北省石家莊市井陘縣,賈海霞眼睛看不見,每次出門,都要拉著賈文其空空的衣袖,互為手眼的故事,就在這裡上演。
一個雙臂截肢,一個雙目失明;既買不起五毛錢一株的樹苗,也用不起除草劑,怎麼可能在14年栽下上萬棵樹? 河北井陘縣村民賈海霞和賈文其卻做到了。他們互為手眼,買不起樹苗,就爬樹削枝;用不起除草劑,就揮舞鐮刀。
當一尺多長的樹枝長成參天大樹,當荒灘終於化為密林,最初種樹賺錢的打算顯得有些尷尬。
幼時雙臂截肢靠腳樂觀生活
與52歲的賈文其坐在一起,記者很難將他和預想的殘疾人形象結合起來。
談話間,他用右腳夾起放在桌上的打火機,“啪”的一聲,叼在嘴裏的香煙隨之引燃。
“這樣的絕活兒我還有很多,我很樂觀的。”賈文其黝黑的臉上總是挂著笑,儘管身上灰色迷彩服的兩條衣袖空蕩無力地耷拉在一旁。
賈文其是在3歲時因爬上變壓器觸電而雙臂截肢的。這意味著,從他記事起,就已失去雙臂。或許正因如此,他並沒有將自己視為殘疾人,而是與村裏的小夥伴們一起玩耍。別的孩子下河,他就用雙腳遊;別的孩子上山撿糞,他就用腳撿,“他們撿多少,我也撿多少。”
在賈文其眼中,自己與小夥伴唯一的差別在於,他無法像正常孩子一樣爬樹和用鐮刀割草。但他依舊樂觀,將右腳練得越發嫺熟,取物、生火、寫字、倒水……凡是常人單手能做的事,賈文其幾乎都可以完成。
更大的困難來自於長大之後。由於他始終無法獨自上廁所,隨著逐漸長大,校方終於將不便告知了家長。初中畢業後,賈文其的求學生涯戛然而止。
他為此憋著口氣,發誓一定要生活獨立。他將兩根細繩拴在褲腰上,而後將繩子像背帶一樣挂在左右肩。隨著肩膀的起伏,褲子也隨之升降。就這樣練了半年,他終於收放自如。
離開學校,賈文其加入了村上的林業隊,正趕上“全國農業學大寨”運動。他白天植樹,夜晚巡邏看護園林。正是這段經歷,為他日後栽樹埋下了伏筆。
而立之年雙目失明 受開導走出陰霾
與自幼殘疾的賈文其不同,賈海霞是38歲時才雙目全盲的。
作為同村發小,賈海霞比賈文其大一歲,但他的厄運同樣降臨在3歲那年,白內障奪走了他左眼的光明。雖然從此只能單眼看世界,但賈海霞並未因此而感到挫敗。
18歲高中畢業後,他進入鄰村的採石場做炮工。20多歲結婚,等到2000年,他已是一個4歲男孩的父親,每月領著上千元的薪水,生活也算有滋有味。
可命運偏偏要在此時將他拍翻在地。在一次放炮作業中,一塊巴掌大的飛石擊中了他的左臉。醫生宣佈,賈海霞僅剩的右眼保不住了,就此徹底告別光明。
眼前無盡的黑暗觸發了早就潛伏於心底的痛,極度抑鬱之下,他想到了死。
他向一位前來探望的朋友提出,想上陽臺走一走,“當時我在12樓住著,真想跳下去”。所幸一位護士路過,悲劇才未釀成。
很長一段時間裏,賈海霞始終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以前我能看很遠很遠,現在對面來個人,不説話我都不知道是誰。”
恰好此時,在殘疾人藝術團工作的賈文其因父親偏癱,辭職回鄉盡孝。作為從小的玩伴,賈文其沒少開導賈海霞。彼時,賈文其已是1999年河北省殘運會50米游泳項目的亞軍,還練成了腳寫書法的絕活兒。
在賈文其的勸導下,賈海霞逐漸走出陰影:“人家沒有手,也活到四十多歲。何況與他相比,我還有老伴和兒子依靠。”
“既然無法改變環境,起碼我可以適應環境。”賈海霞説。
殘疾發小互為手眼 砍枝為苗荒灘植樹
選擇植樹,對他們來説似乎是一種必然。
某個深夜,賈海霞問賈文其:“我這眼睛不行了,咱能幹點啥?”
“咱們植樹吧。”賈文其説。這一想法並非心血來潮。早在上世紀80年代初,他以25元買了兩棵楊樹。13年後,其中一棵賣了1800元,讓他嘗到了甜頭。加之在林業隊的工作經歷,他對植樹更有把握。
賈海霞當即贊同:“除了植樹,我們也幹不了別的。”
考慮到他們的特殊情況,村裏將一片50畝的河灘無償提供給他們使用。2001年,哥倆在荒灘上栽下第一棵柳樹。而之所以選擇柳樹,是因為他們著實拿不出錢來買樹苗,而柳樹可以“插柳成蔭”。
為此,賈文其終日帶著賈海霞在鄰村四處砍樹枝。賈海霞看不見路,就拉著賈文其空蕩蕩的衣袖;賈文其上不了樹,就用肩膀扛著賈海霞往上爬;賈海霞爬上了樹梢,賈文其再告訴他樹枝的確切位置;等賈海霞憑感覺砍下樹枝,再從十幾米高的樹上溜下來。
雖然幼時就會爬樹,但對當時已近不惑之年且雙目失明的賈海霞來説,要想重新上樹並非易事。為此他沒少從樹上摔下來,肚皮也時常被磨破。好在皮肉之苦換來了嫺熟的技藝。如今53歲的他只需十秒,就能爬到樹上十米左右的高度。
由於砍了其他村民的樹枝,他們為此沒少挨罵。賈海霞坦言,村裏曾以五毛錢一棵的價格賣過樹苗,但他們買不起,只能厚著臉皮四處砍樹。不過,他們只砍多餘的樹枝,以免影響大樹生長。
砍下樹枝便要儘快栽種。抵達荒灘需跨過一條寬約30米的小河,河道中水流湍急,圓石遍佈,稍有不慎便會跌倒。賈文其要先涉水將樹枝扛于對岸,再回來背賈海霞過河。
夏天,河水沒過了賈文其的膝蓋;冬天,河水冰冷刺骨,在這條不知道往返了多少趟的河裏,保護賈文其的,只有一雙破了洞的布鞋。等登上荒灘,鞋子早已濕得能折出水來。可在碎石遍地的荒灘上,賈文其必須穿著它才能繼續種樹。
首年植樹僅活兩棵 頂嘲諷摸索經驗
登上河灘,栽樹才剛開始。
起初他們用鐵锨挖坑,一鏟下去,儘是石頭,費時又費力。後來他們先用兩指來粗的鋼棍打眼,再將樹枝插入其中,最後填土灌溉。
打眼的活兒自然落到了賈海霞身上,可他又看不見,一錘下去,經常敲在自己手上,砸得皮開肉綻。在最初的一兩年,他沒少因此吃苦頭,左手手背上如今遍佈白色傷疤。不明實情的人看了,還以為他患了白癜風。
第一年,哥倆栽下800棵柳樹,僅活了兩棵。有村民不禁譏諷:“就你倆這樣還能在河灘上栽活樹?”
這讓他們一度自我懷疑。第二年,他們改進方法,專選有水的地方栽種,成活量提升到了100棵。
原來,種樹缺水了不成。他們又用鐵锨在荒灘上挖渠,成活率隨之陡增。近些年,他們一年栽種3000棵,成活1000棵。
每年3月,賈海霞和賈文其就開始栽樹。4月之後,開始不斷澆水、修剪枝葉、割草。等到三伏天時,遍地的藤蔓爬上了枝頭,荒灘上雜草叢生,蚊蟲肆虐。有時蚱蜢爬到了賈文其的後背、脖子上叮得生疼,他只能求助賈海霞幫自己趕跑蟲子。可失明的賈海霞只能憑空揮舞雙手,能嚇走蟲子已屬不易。
到了冬天,他們也要守在河灘,既擔心失火燒了樹林,也擔心牛羊吃了新栽的樹枝。
對他們來説,最心痛的莫過於看著已有成人胳膊粗的小樹,被爬上枝頭的藤蔓壓斷。對於以低保為生的他們來説,購買除草劑實在太過奢侈。
就這樣,樹死了。
年復一年,夾雜著嘲諷、心酸、汗水,14年一晃而過,曾經的荒灘煥發新顏,成為包含楊樹、柳樹和香椿樹的萬棵密林。其中,有的已是參天大樹,可以提供能栽種的樹枝了。
那時哥倆有時會想,要是有媒體來報道一下,幫自己一把多好。
媒體報道引關注 煩惱並未消失
他們期盼的媒體終於來了。
去年三月,他們的故事最先由一家網站刊發,而後報紙、電視跟進。一位藏族醫生捐了兩千元,石家莊一家醫院還給賈海霞做了眼部檢查。一夜之間,他們嘗到了揚眉吐氣的滋味,“讓説我們閒話的人玩去吧。”
可煩惱並未消失。賈海霞18歲的兒子正在石家莊一所技校讀書,每月光生活費就要上千元。這讓依靠每月一百多元低保和妻子打零工生活的他苦惱不已。事實上,兒子去年原本考上了當地一所中專,但想想每年五千多元的學費,他還是讓兒子放棄了。
在已欠債至少三萬元的情況下,雙目全盲的他想讓兒子白天上課晚上打工,可又猶豫了:“兒子的身體受得了嗎?”
賈文其則是去年參加了危房改造,六千元的補助款還沒到位,同樣依靠低保生活的他,因蓋新房欠下了兩萬多元債務。
事實上,他倆並非沒有錢。14年間栽種的近萬棵樹如果全部賣掉,起碼能拿到三四十萬,足以讓他們後半生衣食無憂。
可是,這些樹能砍嗎?
今年3月,他們的故事再次爆紅網絡。前來採訪的媒體絡繹不絕,紛紛將他們以前“不願砍樹賣錢”的説法寫入報道,他們如今便不好再提砍樹的想法。
在《法制晚報》記者採訪最初,他們也表示不願砍樹,理由是“對樹有了感情,捨不得砍”。當記者追問其生活如何繼續時,他們笑笑:“辦法總比困難多吧。”
接觸久了,賈海霞才吐露心聲:“如今都在報道,怎麼砍樹啊?我們種樹就是為了補貼家用,要不是媒體來,我們早把樹砍了。”
前不久,村裏又無償提供了一百多畝坡地,縣裏還送來30萬棵柏樹樹種,可山坡打井的錢哪來?
“其實我們每月就靠100塊的低保生活,(前幾天受傷)住院費還是借的。”賈海霞説。 (文並攝/麗案調查工作室 記者 蒲曉旭/法制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