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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滑坡失聯者家屬:早知道遇這事討飯也留在老家

2015-12-30 09:29:07|來源:中國青年報|編輯:趙春曉

深圳滑坡失聯者家屬:早知道遇這事討飯也留在老家

失聯者家屬在滑坡現場焦灼等待。李雋輝/攝

  □何家兄弟靠經營工業廢品成為年收入過百萬的小企業主,擁有過一個大家庭,直到泥土掩蓋了親人和他們在深圳臨時的家。

  □“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直到這麼大災難發生在我身上。我也是載入中國歷史的人了。”何衛生説。

  □何家人計劃到春節的時候,在鄭州打工的三妹一家也到深圳來,全家在鐵皮房裏過個最完滿的春節。但滑坡事故後,曾經三代同堂、人丁興旺的何家,再也不可能有這個機會了。

深圳滑坡失聯者家屬:早知道遇這事討飯也留在老家

何衛生和妻子張向芳在樣板房的合影。

  12月22日晚上,何衛明在深圳滑坡失聯名單裏找到一串熟悉的名字:

  父親、母親、妹妹、妻子、女兒和小兒子,弟媳和她的3個孩子,還有妹妹的女兒,以及妻子的大伯。

  “一共12個(人),全都埋在(泥土)下面了。” 他數了數説。

  家裏剩下的人,還有他和大兒子,弟弟,四妹夫和兩個外甥女,以及待在河南老家的三妹一家四口。

  一場發生在深圳光明新區的滑坡事故之後,活在世上的何衛明一家人還沒有被泥土淹沒的親人多。

  事故發生超過7天以後,人們認為掩埋者幾乎已經沒有生存可能。

  “我感覺這個家一下子就塌了。”何衛明的弟弟何衛生説。他是自己小家庭五口人裏,唯一還活著的。

  生在河南農村的何衛明、何衛生兄弟倆,從2000年開始,在深圳打工、做生意。這10多年,是深圳經濟、城市快速發展的時期,同時也是何家發家致富、生兒育女——何衛生口中“特別幸福”的日子。

  何家兄弟靠著經營工業廢品成為年收入過百萬的小企業主,擁有過一個大家庭,過著“老家人個個都羨慕”的生活,直到泥土掩蓋了親人和他們在深圳臨時的家。

  “15年前,我來到深圳的時候啥都沒有。”微信名字為“幸福的男人”的何衛生感嘆,“15年後,我突然間又啥都沒有了。”

  “深圳對我來説,就像一場夢一樣。”這個一直把深圳視為“小故鄉”的34歲男人説。

深圳滑坡失聯者家屬:早知道遇這事討飯也留在老家

何衛生失聯的兩個兒子何玉龍和何偉豪。

  那是他們早晨出門後離開才半天的地方,而此時院子和鐵皮房全沒了,腳下是一大片黃土

  12月20日中午11點多,跟往常一樣,何衛明和妹夫丁德魁從工廠收了廢品,開著貨車往家返。

  這時,何家的女人們應該做著飯,等著丈夫們回來跟父母和孩子一起吃午飯。

  穿過一段隧道,何衛明的家就快到了。他口中所説的“家”,在深圳光明新區恒泰裕工業園區裏,是一個圍起來的小院,佔地3畝多,超過2000平方米。

  何家人在那裏安穩地生活了一年半。一間瓦房和幾間鐵皮房足夠一家數十口和幾個工人居住。鐵皮棚下面,還有一大塊空地用來囤積、分揀廢品。

  出生農家的他們在小院旁邊種起菜,養了一群雞和兩條狗,過著田園般的生活。廚房還有一座燒柴火的地灶,灶臺上擺著蒸饅頭的籠屜。

  平日裏,七八個孩子在院子裏玩耍、嬉戲,一大家子人坐在兩張圓桌前吃飯。拉貨回來的何衛明一看到兒女繞膝的場景,心裏都會感覺“很滿足”。“這就是人們説的天倫之樂吧。”他説。

  找他們拉貨的工人總是用羨慕的語氣説:“何老闆,看你這一大家子過得多和睦,兄弟倆多團結。”

  11點45分左右,走近工業園那一片,何衛明和丁德魁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數十棟熟悉的樓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連片高高堆起的泥土。距離馬路稍近的幾棟樓房歪倒在泥土上,倒塌的樓房堵住了工業園西側回家的路。

  他們趕緊跑下車,繞到土坡的另一邊,踩著泥土回到家。那是他們早晨出門後離開才半天的地方,而此時院子和鐵皮房全沒了,腳下是一大片黃土。

  何衛明掏出手機,先給妻子打,再給爸媽打,給弟媳打,給妹妹打,“打了50多個電話,一個都沒接”。

  聽説“出事了”,住在工廠的何衛生立刻往家趕,平常開車要走半個小時的路,“開了10分鐘就到了”。

  何家兄弟“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附近的人告訴他們,“剛剛發生了滑坡,土從那邊的山上衝下來,把好多房子都埋了”。

  事後,來自官方的消息稱,12月20日11時許,廣東深圳市光明新區鳳凰社區恒泰裕工業園發生山體滑坡,造成恒泰裕和附近柳溪、德吉成三個工業園33棟(間)建築物被掩埋或不同程度損毀。

  通過親歷者的口述,人們拼湊著滑坡發生時的場景。在恒泰裕工業園區裏上班的一個員工回憶,當時他正在公司上班,中午公司突然斷電,隨後看到山體崩塌,泥土不斷向公司方向涌過來,同事們趕緊往外跑。他看到,泥土滑進一個大漁塘裏,“水被激蕩起兩三層樓高”。

  有目擊者用手機拍下來一段事發時“猶如電影大片”般的情景:泥土衝過來,一棟廠房瞬間垮塌,鋼筋和混凝土七零八落地散開,發出巨大聲響,隨之升起濃濃的白煙。

  一個逃出來的村民説他看著自家房屋被泥土推倒並掩埋,“衝瀉下來的泥土最近時離我只有10米左右”。

  為了逃生,一個30多歲的父親抱著不到8歲的兒子,從7層樓房上跳下來,“好在樓下面都是土,比較鬆散,只是骨折”。

  等著何衛明回家吃飯的一家十幾口消失了。滑坡那天是星期天,男人們去工廠拉貨,孩子們通常會在鐵皮房子裏寫作業、打遊戲,女人照顧更小的孩子或者在工作間分揀廢品。

  幾乎沒有別的可能,何家兄弟斷定,待在家裏的親人被泥土掩埋了。他們説,除了親人以外,失去聯繫的還有幫他們幹活的4個工人。

深圳滑坡失聯者家屬:早知道遇這事討飯也留在老家

何衛明手機裏,妻子于春林、女兒何晨玉和兒子何百盛的合影。

  深圳這個地方,發展這麼快,只要不懶,一定能在這裡生存下去

  推斷得到了證實。事發兩天后,一名從何家院子裏跑出來的工人,找到何衛明,跟他講了當時的情景。

  那天,這個工人把車開到何家院子裏,準備將從何家兄弟手上買的廢品拉走。突然,他聽到何衛明的妻子于春林沖他喊:“快跑,快跑。”

  他來不及多想,跳下車就往外跑。泥土沒過腳,他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身後的人和鐵皮房被黃土蓋了。他不敢再回頭,拼命往外面跑。

  這個躲過一劫的工人跟何衛明説:“謝謝你的老婆救了我。”

  何家人一個也沒有跑出來。何衛明猜測,“我老婆當時看到土過來了,肯定還要回屋找孩子,她一個人是不會跑的”。

  何衛明的妻子叫于春林,今年33歲。2003年,她跟著丈夫,帶著剛滿月的大兒子,離開河南淮陽的農村老家到深圳打工。

  夫妻倆相信,“深圳這個地方,發展這麼快,只要不懶,一定能在這裡生存下去”。

  他們還一直堅持,無論走到哪兒,都要自己帶孩子。何衛明説,“小時候被父母帶得少,被扔在老人那裏,從小就體會到父母不在身邊的感受”。

  剛到深圳時,何衛明夫婦帶著老家租地換來的2000元。怕弄丟,丈夫褲子裏特意縫了一個口袋,裏面裝上錢。

  起初,何衛明在工廠開車拉貨,一家人租住在不到20平方米的一間房裏。日子雖然過得辛苦拮據,但于春林很少跟丈夫抱怨。

  在於春林的妹妹和弟弟眼中,“大姐是個性格很開朗的人”,一説起話來就“哈哈”直笑。生完3個孩子之後,于春林的身材有些發福,但仍然喜歡穿顏色鮮亮的大碎花連衣裙,搭配一條白色珍珠項鍊。

  聽到姐姐一家人被土埋了的消息後,于春林的3個妹妹和弟弟趕到事發現場。當天夜裏,兩個妹妹爬上十幾米高的土坡,踩著鬆軟濕滑的泥土,找到姐姐家原來所在的位置。

  跟大姐于春林一樣,妹妹們的身材也不高。她們摸著黑在泥土裏攀爬了幾個小時。于春林的三妹説:“特別大的衝動,完全不知道怕,就是要去救我的姐姐。”

  何家兄弟在事發後一直待在現場,他們向救援人員指認家的位置。救援人員探測後發現,埋在何家那一帶的土,“最淺的土深是9米,最厚的有15米”。

  “説是有生命跡象,但不確定是人,還是雞和狗。”何衛明説。

  190台挖掘機開進泥土堆,參與救援的人數超過4000人。事故現場被拉上了警戒線,何家兄弟退到警戒線以外的地方。

  夜幕再次降臨,他們站在圍欄外,循著搜救區域的亮光,遠遠地朝家的方向望去。在現場及其周圍守了兩天一夜之後,精疲力竭的他們才驅車離開。

  此時,另一些人跟何家人一樣在尋找親人。22日官方公佈消息稱,有76人在滑坡發生後失聯。

  一個名叫王永權的河南新野人,逃出去後在醫院注射了兩瓶葡萄糖,又折回去找跑丟的父母和姐夫,直到身體虛脫又被送進醫院。

  現場附近的人們看到,有個年輕的姑娘哭著喊她的未婚夫,説他們原本計劃7天后結婚。

  對何家人來説,兩天以來唯一的好消息是,“大哥的大兒子那天正好去學校補課,沒有埋在裏面”。

  “總算有一個還在,還有一點安慰。”何衛明説。

  渣土和工業廢品一樣,都是城市發展的伴生品。何家人拉廢品的貨車,有時會跟往山上運渣土的泥頭車相遇、錯開,在這個相對偏僻的地方會合

  距離事發67個小時後,23日淩晨6點40分,從救援現場傳出救出一個倖存者的消息。

  當天早上,何家人從新聞裏看到這條消息。倖存者的出現給何家人增添了一絲希望,同時也帶來更多的焦灼。

  “這個救出人的地方,距離我們家的位置還很遠。”何衛明嘆了口氣説。

  沉悶的氣息在聽聞消息後趕過來的二三十個親戚中間蔓延。親屬們近乎住滿一家小旅館,埋在土裏的一家十幾口跟他們有著親近的血緣關係。

  幾個男人在房間裏抽煙、看電視新聞,低聲地交談。有的女人歪坐在床上,面無表情地發呆,或者私底下向人詢問:“有什麼新消息了嗎?”

  于春林的弟弟説:“晚上睡覺時,我感覺自己手腳不能動,呼吸困難。我夢見姐姐跟我説,她説喘不過來氣,讓我趕緊去救她。”

  在土裏已經埋了3天的妻兒以及凝結著數年心血的廢品收購站,只能暫且以記憶和影像的形式,存儲在丈夫的大腦和手機裏。

  兄弟倆的廢品收購站名叫何百盛再生資源經營部,是用大哥小兒子的名字命名的。何百盛今年兩歲半,皮膚黑、眼睛不大,家人都説“跟爸爸長得最像”。

  當時在工廠開車的何衛明,聽人説起收購工業廢品這門生意。頭腦靈活的他發現,被當作垃圾一樣處理掉的工業廢品,蘊藏著不小的商機。

  那些被工廠低價打發掉的紙箱、銅線、廢鐵、LED燈條、顯示器、塑膠外殼等,被分揀出來後,以更高的價格賣出去,從中賺取差價。

  在深圳,數以萬計的大大小小的工廠,在生産著手機、平板電腦、液晶電視機等人們熱衷消費的電子産品的同時,也在産出著大量的工業廢品。

  從2007年開始,何衛明和弟弟何衛生承包了一家電子産品工廠的廢品,合夥做起了生意。

  數年間,隨著工廠從一棟廠房發展為一個20多萬平方米的工業園,工廠的産量越來越大,兄弟倆收購的廢品也越來越多。

  他們的生意,從起初4米長貨箱裝不滿的情形,到7米長貨箱都不夠裝的紅火。從一輛大貨車壯大為兩輛大貨車。

  何衛生説,從2009年到去年上半年這幾年裏,“生意做得一帆風順”,光景好時一年可以賺取一百多萬元的利潤。他比哥哥早來深圳3年,開過計程車,還跑過貨車。

  以廢品收購為營生,最令人感到麻煩的地方是,廢品囤積有火災隱患,而且看上去比較臟亂。為此,人群密集的城區難以接納它,消防部門對其要求也很嚴格。

  私人廢品收購站大多要往偏僻的地方走。自從開始這門生意後,何家人不斷地搬家。住簡易房,沒有幾件像樣的傢具,衣物放在箱子裏,適用於流動的生活方式。

  2013年下半年,何家再次搬家,新家在恒泰裕工業園區裏。與他們家為鄰的,有廠房,有漁塘,還有一家報廢車場,以及1公里之外的一座山和山上兩年來不間斷堆積起來的渣土。

  渣土和工業廢品一樣,都是城市發展的伴生品。何家人拉廢品的貨車,有時會跟往山上運渣土的泥頭車相遇、錯開,在這個相對偏僻的地方會合。

  跟很多工作和生活在工業園裏的人一樣,他們也曾抱怨泥頭車運渣土噪音大、灰塵大,時常還會造成交通阻塞。但他們從沒意識到,巨大的危險離自己如此之近。

  深圳的變化是一種被按了“快進”鍵的變化,何家人的生活也“一直在上坡”

  6天過去了,何家對失聯親人幾乎不再抱有倖存的希望。

  旅館裏,女人的哭聲開始打破沉悶。一個老婦人放聲大哭,幾個女人拉著她的手,一邊安慰她,一邊眼淚也流了下來。老婦人拖著帶有河南口音的哭腔,念叨著“我的孫兒”。

  老婦人是何衛生的丈母娘。經過數日的等待和煎熬,她感覺到,自己的大女兒和三個外孫不大可能活著回來了。

  來自救援部隊一名總工程師的説法是,滑坡面積大、泥土堆積深,給救援帶來困難。泥土覆蓋過的地方達到38萬平方米,相當於50個標準足球場那麼大。

  看過滑坡現場後,中國鐵路科學研究院的研究員劉國楠説:“這一次滑坡是我從業30多年來第一次見到的規模,而且這一次滑坡引起的災害也是很少見到的,當然成昆鐵路有過上千萬方的大滑坡,但在城市地區丘陵地區發生這麼大的災害是過去很少見到的。”

  渣土幾乎是在何家人眼皮底下一天天堆積起來的。但一直生活在平原地區的他們,“對滑坡沒有什麼警覺,況且覺得住的地方離堆渣土的山還有1公里遠”。

  去年10月,一名叫陳曉輝的《深圳晚報》記者在報道中寫到,“城市中生活的人們,往往只會留意到城市的建設和發展,很少人會想到,修建地鐵車站、隧道、建築物地下部分,都會産生大量的渣土”。

  如同陳曉輝的描述那樣,深圳的變化,是一種被按了“快進”鍵的變化:“人們在街上匆匆而過,車流焦急地停停走走,路邊的建築搭積木般紛紛拔地而起,國貿大廈、地王大廈、京基100、建設中的平安大廈,一座座高樓不停地刷新這個城市的高度;而在地底下,地鐵線路正蛛網般越織越密、越織越遠;城市居民們搬進一座又一座的新建社區,把車塞滿地下車庫。”而這種變化,伴生的是深圳渣土量“井噴”和收納場捉襟見肘的局面。

  深圳的變化曾被何家人的眼睛見證。何衛生記得,他剛來深圳時,“寶安大道還是菜園子和芒果園”,而現在那裏“燈火通明、川流不息”。

  踏著深圳的節奏,他們的生活也如同被按了“快進”鍵。用何衛生的話説,“一直在上坡”。

  他在東莞買了一套141平方米的商品房。幾個月前,他帶著一家人去看了樣板房。一家老小和妻子妹妹一家在裝修成歐式風格的樣板房裏,還留下一張闔影。

  老婆張向芳興奮地拉著他四處看樣間,收集了各種裝修設計圖。這個37歲的女人未來會離開簡陋的鐵皮房,住進寬敞、氣派的高樓裏。

  有“遠見”的何衛明在深圳遠郊買了兩塊地皮,建起3棟高樓。“一層用來做商鋪,樓上可以出租。我還專門留了兩層自己住,有大露臺那種。”未來對這個在深圳打拼了10多年的男人展露過極大的希望。

  描述這番美景的時候,何衛明臉色陰沉地坐在離救援現場不遠的碎石堆上。心情焦慮的他,會不時跑到現場附近,打聽一下救援的新進展。

深圳滑坡失聯者家屬:早知道遇這事討飯也留在老家

何衛生的丈母娘在小旅館裏等待消息。李雋輝/攝

  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直到這麼大災難發生在我身上。我也是載入中國歷史的人了

  急得坐不住的時候,何衛生也會開車到事故現場附近轉轉。

  12月26日這天上午,車開到臨近事故現場的馬路上,何衛生把頭轉到一側,不停地向挖掘機密集的地方張望。

  他下車,走到警戒線外面,因為不能靠近,只能伸著脖子,望眼欲穿地朝家的那個位置看過去。他説,“跑到那邊山上,拿個望遠鏡應該能看得清楚”。

  匆匆看了幾眼,他繼續開車穿過隧道,向承包收購廢品的工廠開去。

  他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撫弄著手上的佛珠,説:“我這幾年太順了,順得讓人害怕了”。

  “出事前幾天,我跟我老婆聊,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説,“我太順了。我要什麼有什麼,想要女兒,就生了個女兒。”

  何衛生的兩個兒子,一個長到他耳朵邊那麼高,另一個已經到他肩膀,“長得壯壯的”。出事前兩天,老二因為調皮,還挨了爸爸一頓揍。

  兩歲半的小女兒何西西更是他的心頭肉,“剛長到説清楚話的時候”。

  “心情煩的時候,一看到我女兒,一聽到她喊爸爸,我的心就化了。”

  “看我的微信名,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個‘幸福的男人’。婆媳和睦、妯娌和睦,一大家子都不想分開。”何衛生説。

  四妹何曉霞和丈夫帶著小兒子丁藝龍,是今年初才搬到工業園跟哥哥一起住的。過去,小兩口一直在深圳擺攤賣麻花、花生糖,但去年“城管管得太嚴”,他們在深圳郊區也經營不下去了,只好到哥哥的廢品收購站打工。

  何小霞一家打算只在哥哥家 “過渡”一下,兄弟倆也思忖著搬走,並且不再做廢品收購的生意。

  “從去年開始,工廠效益變差了,産量降低,廢品量少了,而且廢品的價格也低了,現在是供大於求。”何衛生説。

  汽車行駛到石岩工業區,路邊是緊挨著的工業園,和一座挨一座的廠房。

  “我對老家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但對深圳,我一直把這兒當作另一個故鄉。這裡有我太多的辛酸,太多的幸福。”何衛生感嘆。

  15年前,何衛生剛來深圳的時候才20歲。他跟張向芳談戀愛,每天接女朋友下班,請她吃1.5元一碗的炒米粉。

  那時的張向芳短髮,長得很清秀。數天前,她和何衛生一起莫名地開始懷舊,翻出剛來深圳時的老照片。其中有一張,她穿著一件藍色短袖,一條黑色褲子,身後的背景圖案是樹木、高樓和起伏的山丘。她的頭頂上方有一把遮陽傘,上面寫著“深圳世界之窗”。

  丈夫眼中的張向芳,“心眼實、性格溫順”。他用一種驕傲的語氣説,“我老婆一年四季頓頓把飯端到我爸媽面前,我們倆也從沒紅過臉。我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老婆了”。

  “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直到這麼大災難發生在我身上。我也是載入中國歷史的人了。”初中沒有畢業的何衛生説。

  眼下,他們最重要的事情是,等待親人的遺體被找到,把他們帶回老家安葬

  為接下來的遺體身份確認,警察來何家進行DNA取樣的時候,費了一番功夫。

  因為失聯者人數有12個,為了搞清楚家屬和他們的關係,警察特意找家屬詢問清楚,在紙上畫出人物關係圖。

  警察還要一一確定何家的每個失聯者是否對應著一個直系血緣的親屬。每確定一個人,警察就在名單旁邊畫上一個五角星。

  張向芳和她的3個孩子同時失聯了,她剛大哭過一場的母親被攙扶著採集了血樣。何小霞和父母以及兒子都埋在土裏,丈夫丁德魁不得不打電話叫老家的親戚把大女兒送過來。

  何家兄弟已經作好最壞的打算,他們異口同聲地跟別人説:“這會兒我不會崩潰的,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眼下,他們最重要的事情是,等待親人被找到,把他們帶回老家安葬。

  起初極度悲傷的情緒似乎在他們身上逐漸淡化。何衛明換掉穿了幾天的襯衫,擦乾凈皮鞋上的泥土。何衛生看女兒照片的時候,依然流露出溫柔的神色。

  三妹卻對哥哥表面的平靜感到擔憂,“他們現在就是硬撐著”。

  至於未來該怎麼過下去,三妹不敢主動問哥哥。何衛生私下跟妹妹説,“以後我就開著車,帶著他們(骨灰),到全國各地去看看”。他還説,想離開奮鬥了15年的深圳,回鄭州定居。

  對何衛明來説,深圳也是個令他愛恨交織的地方。事發後,他曾忿忿不平地説:“早知道會遇到這種事,我當初就是討飯,也要留在老家。”

  悲憤之餘,他仍然保留著對深圳美好一面的觀感,“這裡氣候適宜,空氣好,有這麼好的綠化,還有公園”。

  他所生活的深圳,是當地人所説的關外——不屬於經濟特區的區域,有些計程車不願意跑的地方。自從2003年來到深圳,何衛明長年待在寶安區,幾乎很少去“市區”。直到隨著深圳的發展,光明新區從寶安區劃分出來,他又帶著一家老小搬到這裡營生。

  他們計劃到春節的時候,在鄭州打工的三妹一家也到深圳來,全家人在鐵皮房裏過個最完滿的春節。

  但在遭遇一場毫無徵兆的滑坡事故後,曾經有著四個兄弟姐妹、三代同堂、人丁興旺的何家,再也不可能有這個機會了。記者 陳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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