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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爾與中國

2016-05-03 14:31:44|來源:國際在線|編輯:徐雅平

  泰戈爾論中國文化和中印關係

  季羨林

  泰戈爾一生十分重視中國文化和中印兩國人民的友誼。他從童年時代起,就關心中國。1881年,他才20歲的時候,就寫過一篇論文,題目是《死亡的貿易》。在這裡面,他嚴厲地譴責了英國殖民主義者毒害中國人民的鴉片貿易,揭露了這一群海盜打著基督教的招牌進行傷天害理的勾當,同時對中國人民流露出無限的同情。他寫道:“這種貿易和積累財富的方法,只有用客氣的口氣才能叫做貿易。它簡直就是強盜行為。”從那時以後,一直到1941年他離開這個世界為止,在60年的漫長的時間內,無論是在文學創作活動中,還是在政治活動中,他始終不渝地保持著對中國人民的深厚友誼。   

  為什麼他這樣對中國關切,對中國文化發生興趣呢?據我看,這裡面的原因是比較複雜的。約略言之,可以歸納為以下三個方面:他從幾千年的歷史上看到兩國人民友誼之源遠流長,兩國文化交流之碩果纍纍;他感到西方是壓迫者,而中印兩國都是東方被壓迫者,因而對中國寄予無限同情,甚至有所偏愛;他在中國文化中發現了極可寶貴的東西,因而給了它最高的評價。

  中國同印度壤地毗連,在幾千年的歷史上,我們兩國人民和平相處,交流文化,因而豐富了彼此的文化傳統,促進了彼此的文學、藝術和科學技術的發展;這事實已經成為人類歷史上的佳話,而這種深情厚誼一直到今天深入兩國人心,我們都相信,兩國人民的友誼將會萬古常青,永不消逝。

  做為一個淵博的學者,富於感情的詩人,泰戈爾對這一點既有深刻的認識,又有真摯的感受。在他的作品中、演説中,只要一談到中國和中國人民,他就不禁流露出親切的感情。這種例子真是俯拾即是,我們只能選出幾個來在這裡談一談。在《重修鹿野苑中華佛寺引言》中,他談到亞洲古代兩大民族交換愛,結成精神上的伴侶。1924年,他訪問中國的時候,更是到處都提中印友誼。他説道:“我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到中國便像回故鄉一樣!”他又説:“但是我可以這樣説,印度感覺到伺中國是極其親近的親屬。中國和印度是極老而又極親愛的兄弟。”(沈〔Kshitimohan Sen〕:《兄弟相會》,《中印學報》第一卷第一部分第9頁)他對北京佛化新青年會講話時説:“我想繼續印度以前到中國來的大師所未盡的事業。”他在告別的時候又強調説,他到中國來的目的是重新開闢古代精神交通的道路。“我們永遠也忘不掉在古老的年代裏建立起來的關係。”“這是一次親密朋友的會合:我從來沒有像現在跟你們在一起這樣快樂過,這樣和別人密切接觸過。”詩人到中國來的時候已經60多歲,週游過世界,結交了許多世界名人;但是他卻這樣説,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難道還不清楚嗎?

  其次我們再談一談東方被壓迫者和西方壓迫者的問題。我們都知道,泰戈爾在很多地方是把東方和西方對立起來的。他認為,東方是精神文明,而西方是物質文明;東方是人道的,而西方是科學的;東方的目的在生長,而西方的目的在獲得,拚命爭取力量,不尊重美與真;東方的基礎是社會,國家可以滅亡,社會仍會存在,而西方的基礎是國家,國家就是一切,所有問題都由國家來解決;東方是集體享受,個人工作,而西方是個人享受,集體工作;東方異中求同,在錯綜複雜中建立協調,而西方只講行動,講速度,不講和諧,協調和韻律,等等。東方和西方應該互相補充:東方有停滯的危險,應該用西方的行動來加以鼓舞;西方橫衝直撞,有毀滅的危險,應該用東方寧靜的智慧來加以穩定。

  泰戈爾這樣把東方與西方對立,難道只有哲學上的意義嗎?我看不是的。雖然他的家庭是在英國治下發了財的,而自己也受過英國教育,但是他熱愛祖國,希望它獲得獨立與自由,卻是至死不渝的。東方其他國家,也同他的祖國一樣,是被壓迫者,“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對這些國家(中國自然也包括在裏面)特別關懷,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因此,我們可以説,他把東方與西方對立,首先有感情上的基礎,然後才擴大到政治上哲學上去的。

  在許多文章裏,他一再殷切希望,東方國家能夠站立起來。他在日本講國際關係時説道:“我在印度的朋友,他們到海邊上來送行,都叮囑我把他們敬愛的情感帶給中國與日本的國民。他們也要我來喚你們興起,不論現實的光景是順還是不順,證明東方心靈的尊嚴。他們都在嚮往一個偉大的亞洲的‘復興’從日本發端。”(《東方雜誌》第21卷第15號第17頁)潛伏在這一段話裏面的感情已經能夠説明一切,用不著我再加什麼注解了。

  最後,我們談一談泰戈爾對中國文化的評價問題。這一方面的意見是非常多的,散見許多著作中,而且牽扯的面也非常廣。我試著歸納了一下,約有下列諸端:

  一、中國藝術家看到了事物的靈魂。在《人格》那一部書裏,他寫道:“東方藝術的偉大與瑰麗,特別是日本和中國,就在於,在那裏藝術家看到了事物的靈魂,而且他們相信它。西方可能相信人的靈魂,但她並不真正相信宇宙有一個靈魂。”

  二、中國的文明有耐久的合乎人情的特性。1924年他在中國的演説裏説道:“它(古老的文明)那耐久的合乎人情的特性,對所有的屬於它的事物都産生了生氣勃勃的影響。如果這一個文明不是這樣突出地合乎人情,不是這樣充滿了精神的生命,它決不會延續這樣久。”

  三、中國文學以及其他表現形式充滿了好客的精神。

  四、中國人不是個人利己主義者。在中國的演説裏,他説道:“在中國,你們不是個人利己主義者。你們的社會本身就是你們公有靈魂的創造品。”

  五、中國人不看重黷武主義的殘暴力量。

  六、中國人堅決執著地愛這個世界。在中國的演説裏,他説道:“你們抱著堅決執著的態度愛這個世界,愛你們周圍的物質的東西,這是真的;但你們並不把自己的佔有物用排斥、壟斷的圍墻包圍起來。”

  七、中國人愛生活,“愛碰到什麼東西上,就賦予什麼東西以美麗。”

  八、中國人愛物質的東西,而又不執著于它們。 

  九、事物是怎樣,中國人就怎樣接受。

  十、中國人本能地把握住了事物韻律的秘密。

  在中國的演説裏,他説道:“他們本能地把握住了事物韻律的秘密、——不是自然科學中的能力秘密,而是表現的秘密。這是一種偉大的天賦,因為只有上帝才懂得這種秘密。我嫉妒他們有這種天賦,我希望我們的人民能夠分一點來。”

  以上這些意見,有的從正面提出,有的從反面提出,看起來似乎很淩亂,很不統一。但是,如果仔細加以分析,其中是有綱領可提挈的。我就提出幾點來談一談。

  首先,他説,中國文學裏有好客的精神。這不是一般的恭維’並不是説,中國主人請他來,給他好飯吃、好房子住,熱情招待,如此而已。我們應該把這一點同他的思想體系聯繫起來看。1924年,他在上海對日本僑民講話時曾説過:“根據我們的意見,好客的本身就是文明。”因此,他讚揚我們好客,實際上就是讚揚我們有高度文明。

  其次,他讚美中國人不看重黷武主義的殘暴力量。

  他又談到中國人愛這個世界,愛生活,這一點是很重要的。印度古代的宗教消極悲觀者居多,它們總把這個世界看做是幻象,是電光石火,轉瞬即逝,因而想盡方法脫離開它。他們認為生命就是痛苦的根源,死後才是幸福之所在。這雖然只是當時統治階級腐朽世界觀的反映,但影響是很大的。在印度文學家和哲學家中,泰戈爾是比較突出的。他熱愛生命,熱愛世界,很少消極悲觀的情緒。明白這一點。就知道,他這樣讚揚中國是很高的讚揚了。

  最後,還要談一談他讚揚中國人把握事物韻律的秘密的問題。在泰戈爾的思想中,韻律佔極高的地位,是他的最高理想,是最根本的原理,是打開宇宙奧秘的一把金鑰匙。這樣一個至高無上的東西他竟然拿來加到中國人身上,那麼他對中國人,對中國文化估價之高也就可以説是無以復加了。在這裡,他還明白提出:只有上帝才懂得這個秘密。只有上帝能懂得的東西,而中國人竟然懂得,則中國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就概可想見了。

  坦白地説,我們並不完全同意泰戈爾這樣來解釋中國文化。但是他這一番盛誼隆情卻是值得我們每個人都銘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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