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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女教師患小兒麻痹症 “跪教”講臺八年

2016-05-23 03:06:53|來源:京華時報|編輯:楊玉國

鄉村女教師患小兒麻痹症 “跪教”講臺八年

課間休息時李元芳在教室外與學生互動。

鄉村女教師患小兒麻痹症 “跪教”講臺八年

李元芳跪在板凳上講課。本版圖片京華時報記者陶冉攝

鄉村女教師患小兒麻痹症 “跪教”講臺八年

清晨,李元芳和丈夫一起送兒子上學。

  原標題:拄拐鄉村女教師“跪”守講臺八年

  5月19日,淮南鳳臺,張巷小學裏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講臺後有一條板凳,李元芳左腿跪上去,靠向講臺,將拐杖倚在一旁,這是她在這個普通鄉村小學的日常一幕。自1998年從教以來,李元芳就因脊髓灰質炎致左腿肌肉萎縮,與拐杖為伴。8年前,她病情加重,由於脊柱側彎嚴重變形,她在講臺旁放了一個長板凳,把腿跪在上面以緩解疼痛。就這樣,她跪了整整8年。

  患病

  3歲時患小兒麻痹

  5月19日,清晨6點40分。每天這時候,李元芳都要攙著愛人張克君的臂彎,送兒子寶孩上學。她腿腳不便,右手拄著拐,父子倆將她夾在中間,像護衛。

  小貨車沿鳳城大道一路向東,到了鳳臺二中,寶孩向李元芳擺擺手進了校門。

  貨車繼續向前,直達丁集鎮一家修車行,李元芳的父母住在這裡,張克君平時也在這裡工作。李元芳從車行推出一輛電動三輪車,獨自往村裏的張巷小學開去。這一程下來約一小時,每日往復。

  李元芳到小學時,孩子們正在晨讀。一年級就一個班,聽到有人進來,近70雙眼睛都向門口巴望。講臺後站定,戴上擴音器,這樣可以讓每個孩子都聽到她的聲音。當天她有四節課,至少要站3個小時。“現在一週課有16節,以前最多時到25節。”李元芳説,學校沒有專門的音體美教師,兩名老師帶一個班,更常常到別的班授課。“所有人排課都是一樣。老師少,我不想也不需要特殊照顧。”

  李元芳不能久站,左腿靠右腿支撐,幾十分鐘下來腿常疼得發抖。脊柱因拄拐發生側彎,後背鼓出了一個包。講臺後有一條板凳,校長讓她坐著講,但她選擇跪在上頭,因為“班級裏人多,坐著視線低,後面小孩不聽講都不知道。”而這一跪就是8年。

  李元芳1974年生於張巷村,爺爺是中醫,父親在張巷中學教書。她3歲時高燒,降溫後雙腿像鈴鐺似的自己控制不了。爺爺説她患了脊髓灰質炎(即小兒麻痹症),病毒已侵入神經。父親李家慶想不通,“好好的孩子竟説殘就殘?”

  李家慶眼見女兒得爬著移動,重心全壓上兩隻手肘,“她的腿仿佛上衣後擺,嫌礙事要挂一條在脖子上,另一條拖著走。”村裏來了懂醫的知青,李家慶請對方給女兒針灸。6個月後,女兒右腿漸漸恢復了知覺。

  知青走後,他又帶她各處治療,背女兒上學。李元芳常想,求學這樣難,不僅是空間上兩三里路都像翻山越嶺,學習兼顧看病,時間上也是大問題。若不是父親,她可能早就不讀了。

  1990年,李元芳的左腿已蜷曲變形,膝關節無法伸直。李家慶帶她到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五九醫院(鎮江金山醫院)進行了髂嵴松解術,其髖部、膝部被切開,各縫了13針,左腿得以再次舒展。李元芳至今記得,術後她躺在病床上,輕輕一按患處就能疼暈過去,生不如死。

  從教

  因病痛回母校任教

  張巷小學的操場正在翻修,風揚起沙,孩子們可不介意,音樂鈴聲一響就從教室裏蜂擁而出。

  上午陽光正好,李元芳把板凳搬出來放在門口,看他們遊戲。“老師!”一個孩子衝她笑笑,挨著她坐了過去,雙腿在半空中搖晃。其他孩子見了紛紛上前,在她周圍擠成了一個圈兒。

  孩子們都很黏她,上課也少有頑皮。但她最初原是想學醫的。李元芳説,她一身病痛,學醫至少幫別人少受點苦。“最好是中醫,西醫手術我可站不住。”她忍不住笑起來。

  她當時高考報的志願是安徽中醫學院(現名安徽中醫藥大學),第一次落榜後復習仍未考上,之後被蕪湖聯合大學(現名蕪湖職業技術學院)輕化工程系錄取,也並非師範類。

  1998年,她畢業時恰逢改革開放大潮,需大量化工人才,同屆學生多半都離開當地。父親這時徵求她的意見,是否願在家當個老師。

  李元芳當即應允,一方面考慮自己的身體狀況,外出恐難以承受;一方面從小耳濡目染,從心底接納這份職業。同年,她補考教育學、心理學兩門課程,進入其它小學實習一年,次年回到母校——張巷小學。

  一晃18年,回看當初,她落榜兩次都只差幾分,“原本沒想過當老師,人做什麼真的靠緣分,但我現在很快樂。”

  李元芳説,她起初教數學,後來教英語、語文等,早已習慣與孩子為伍的生活。

  小學院裏有個幼兒園,很多孩子畢業直接升進張巷小學。像她現在的班,就有好多熟悉的面孔。李元芳喜歡到操場上轉,每有空暇,無論是不是自己的學生,她都帶著一起玩。

  去年有一天,她陪幾個幼兒園孩子玩耍、拍照。一年後,他們成了李元芳的學生,都已長高。看著他們,她萌生了一個想法,“小孩子長得快,每年拍一張,等他們長大後看看以前的模樣。”

  李元芳説,她小時候沒照片,很遺憾。她讓孩子們四人一組合影,做成音樂相冊,想幫他們留住記憶。“小孩子雖然淘氣,你真心待他,他自然聽你的話。”

  掙扎

  一度自卑抗拒拄拐

  李元芳曾很自卑。自記事起,她有很長的時間喜歡獨處,不似現在這樣融入人群。

  當初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五九醫院治療,術前她已到了拄拐的地步。術後雖有緩解,為避免進一步惡化,醫生勸她改拄雙拐,防止脊柱進一步側彎。

  她哭著求父親,“一個沒治掉,反倒治成了兩個?”説什麼都不肯多買支拐。她甚至威脅,“若是買,回家路上便順著長江大橋扔下去。”李家慶被她的激烈反應嚇到了,加之手術成功,到底沒扭過女兒。

  李元芳也懂是為她好,可她那會兒年幼的心就是沒轉過這個彎,她不想讓自己看起來“更殘疾”。

  後來高中住校,她單手拿不了重物,室友都幫她打飯、洗衣,待她很好。可她心裏總有些難過,她也想和大家一起上體育課、一起去跳舞、一道去爬山……這些再簡單不過的事于她而言像是奢望。

  再後來參加工作,起初右腿還不疼。入職久了總是站著,她右腿、腰部也漸疼痛,久坐都不成。所以在家時她多半是躺著,備課、批改作業等必要時才坐起來。

  李元芳諮詢過,她的病很難治,唯一的方法是累了時休息,延緩它惡化。她左腿肌肉已經萎縮,脊柱也嚴重變形,輕輕一碰都會疼痛,更別提按摩、復健了。

  為此,她曾問過丈夫張克君,“你為什麼願意找我?”

  張克君的家鄉與張巷村相鄰。2000年,經媒人介紹,李元芳認識了張克君。他給她的印象很舒服,黝黑的膚色、大大的眼睛、深深的酒窩,忠厚老實。李家上下都對他很滿意,但欣喜的同時,他們陷入一種不安的情緒。李元芳覺得,憑張克君的條件,想找個漂亮姑娘很容易,村裏的殘疾人也多是找殘疾人過活。對方即便不允,她也不會怪他。

  李家選擇先讓張家回話。張克君不是沒猶豫過,但他反復思量,覺得他能給李元芳幸福。

  2002年,兩人成婚,李家至此對女兒放了心。

  獲助

  苦練半月學習騎車

  張巷小學是李元芳的母校,她投注了太多感情。那些教過她的老師,現在都成了同事。

  她記得三年級時剛拄拐,有位楊老師不止一次規勸,“趁還能走別拄拐,習慣了扔不掉。”她不聽,一次上學途中,拐杖被生生奪去。李元芳大哭,拗在原地不肯走,“也不是不能走,就覺得不舒服。”楊老師也是急脾氣,轉頭就走。可他不放心回來看,李元芳還在那裏生氣,只能把拐還她。

  “現在想來,該感謝楊老師。”可她當時不懂事,拖累了自己的病。楊老師已經退休,可她仍記得他對自己的關心,“一個老師要教書,還要育人,為學生著想。”她也想當這樣的老師。

  父親則給了她最大的鼓勵。剛工作時,李家慶每日騎自行車載她到小學,自己再騎車去上班。兩個學校作息時間不同,小學放學早,碩大的辦公室只剩下李元芳一人,她時常感到孤獨,“明明已經工作,還要每天等父親,學生知道會怎樣想?”

  李家慶也懂,他無法一直陪女兒,李元芳的未來總要自己走。他狠了心讓她學自行車,在後面扶著沒兩步就放,李元芳跌倒在地,身上全是傷。母親看不過,數落他教孩子這些。他表情平靜,説摔跤才能會,心裏卻跟著女兒一起疼。

  “用好腿蹬一圈,壞腿隨慣性帶一圈。”這過程異常艱難,李元芳堅持了十多天才會。但當風從耳邊呼嘯而過,李元芳第一次覺得,她和常人沒有不同。這種久違的自信,使她日後都能專注講臺,忽略疾病予之的不便。

  李家慶開始讓她自己騎車。家到小學有兩三里路,他跟著後面跑,到小學再接車騎到中學,只為護她週全。一天往復兩趟,持續了半個月。待李元芳練好,李家慶适才買了新車不再管她。

  還有張克君,他的出現像一道光,映射進她的生命。多年來,她感激他的付出,對自己不離不棄。李元芳覺得她沒理由再胡思亂想,生命短暫,身邊人待她都這樣好,她想把每一天過得有意義,讓學生從她身上收穫啟發。

  堅韌

  願為學生做出榜樣

  李元芳骨子裏有種堅韌,李家慶一直知道。

  早年李元芳住校,都是他接送,每週回家一次。一個週五,天空降起小雪,毫無停意。李家慶勸她下周回,可她想家想得厲害。

  雪下了整兩天,週一時路面積了厚厚一層。李家慶推著她,一個踉蹌,自行車連同李元芳摔在地上。她身上青起一大塊,但不哭,只覺得委屈,恨她的腿讓自己和父親身陷窘境。

  李家慶心下五味雜陳,又生氣又心疼。

  待年齡漸長,李元芳的堅韌少了任性的味道,多了笑對生活的勇氣。

  辦公室設在二樓,鋻於她的情況,學校想在一樓騰出一間小屋,專門給她使用。李元芳婉拒了好意,“我想和大家一起,不想被區別對待。”

  通往學校的路就一條,每次遇到步行的學生,只要坐得下,李元芳都要載上他們。一次,兩個孩子搭車,半路電動車沒電。孩子們知道她行動不便,讓她別下車,主動把車推到學校。那一刻,他們在她身後,像盾牌,笑聲溫暖了她的心。

  今年3月27日,她和同事商量去爬黃山。當天,她穿了鮮艷的顏色,父親、愛人、兒子都被她拉去。早上7點,大隊人馬從山腳出發。愛人張克君陪她乘玉屏索道至迎客松,從那裏開始步行,直達光明頂。最後500米時,大隊人馬趕上,寶孩很遠就向她招手,連連説,“媽媽太棒了!”

  在光明頂,她挽了張克君的臂彎照相。她倚在他肩頭,狀似疲憊,眼中幸福之色卻洋溢而出。她説她還了一個夙願,雖然辛苦,但她相信行教勝於言教。寶孩和所有學生哪怕再小的鼓勵,都給予她更多力量。她要為這些稚嫩的生命做出榜樣。

  ■記者手記

  將溫暖傳遞給學生

  一進張巷小學,就看到樓外電子屏上寫著,“向李元芳老師學習。”

  淮南好人、安徽好人……類似的殊榮接連而至,讓李元芳這陣子有些應接不暇。她患病是在3歲,從教了18年,八年前因病情加重開始“跪”守講臺。一切順理成章,她説她不覺得自己做了不得了的事兒。

  相反,她更喜歡將自己隱於人海。以前是出於自卑,怕旁人注意到她。現在是想融入大家,不成為累贅。

  她父親是老師,她有兄妹三人,全是大學生。除了姐姐學醫,妹妹、弟弟也都是老師。

  我曾以為,這是她從教的原因。

  可她説最初想學醫,幫助像她一樣的人。她沒想過當老師,卻陰差陽錯成了教師楷模。“坐著視線低,我怕後面的學生不好聽講,只好跪著了。”至於為何堅持八年,她也覺得不是問題,“我腿不好,想做好工作只能這樣,別人又輕鬆多少呢?”

  她自己説得雲淡風輕,她父親卻不覺得。李家慶説,當初畢業當老師,完全是她自己的主意。她的求學路走得艱難,因為治病,課程一落就是一年,追趕得十分辛苦。她想通過自身告訴學生,她這種情況尚可完成學業,他們有什麼理由而不努力?

  李元芳時常想,她能有今天,全是靠父親。父親在她成長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接送她上學、工作,到每個她想去的地方,親自護她週全。更強迫她學自行車,教她軟弱時直面苦難,學習自我保護。這种經年累月形成的堅韌品格,對她日後都産生了重要影響。

  她表面柔順,時常挂著笑,骨子裏卻有種堅毅。她喜歡幫助別人,哪怕是很小的一件事,捎學生、同事一段路程,都能使她滿足。她想保護別人、保護她的學生,不想成為被保護對象。

  李元芳覺得,身教勝於言教,作為一名老師,有時育人比教書更重要。曾幾何時,她也有過自卑,卻因身邊人的鼓舞,從孩子的笑臉裏汲取到溫暖。如今,她想以身作則,將這溫暖和堅毅傳遞給學生。

  京華時報記者遲名發自安徽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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