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21年前為救人不幸遇難 至今仍被説多管閒事
盛國正因救人在這處石灰窯中遇難。
失去兒子後,李光超很少有笑顏。 記者 敖一航 攝
兒子過世後,老兩口相依為命。
5月20日,是臨江鎮的趕場日。72歲的村民李光超買了些許的蔬菜和生活用品。東西不多,她卻腳步沉重。每次趕場,她都遠遠望一望兒子的墳頭,心裏跟兒子説幾句話。兒子的墳頭立了21年,這樣的“對話”幾乎每天都有。
李光超時常幻想:如果兒子還在,一家人又是怎樣的情景?而這幾天,村裏關於兒子的一些風言風言,再次傳進她的耳朵,她聽後更是心如刀絞。
這幾天,孫子也會問她,關於爸爸救人的事。她總這樣告訴孫子:你爸爸是見義勇為的好人,你長大了也要像他一樣……
救人的兒子離開了21年
從臨江鎮出發,沿老成渝鐵路線開行9公里,一直往深處走,到達天堂村。如果要去李光超家,就還得再走一段山路。山下是農田,山上埋著兒子盛國正。
在鄰居王代順記憶裏,他清楚地記得這出白髮人送黑髮人悲劇的一切細節。盛國正于他而言,是英雄般存在。
幾天前去臨江場鎮路上,他親耳聽路上幾個小夥議論:不要去多管閒事,死在磚窯裏的盛國正,管閒事死了有啥好報沒?
王代順的心被這句話深深刺痛。盛國正的死正被悄然遺忘甚至被曲解。
過去,李光超曾夢想過天倫之樂,但在盛國正30歲那年,這個夢想卻連同兒子還未來得及展開的人生,一同埋被進了黃土。
如今,年邁的她,有時在家搬動一些大物件時會感到吃力。這個時候她總會黯然神傷。“如果兒子在有多好”。
在天堂村的山坡上,許多土地已經荒廢。李光超一家靠著低保維持生活。他們居住在一間土墻房裏,房裏燈光昏暗,地面坑坑洼洼。她身上衣物上的補丁還是新的,顏色就像她在山上種植的紅苕葉。
盛國正的死沒有媒體聚焦。也沒有見義勇為的表彰,更沒有怒斥和追責。有的,只是當年石灰窯老闆拿出的一筆7200元安葬費。
對於李光超來説,前半生有30年。她撫養兒子長大,學了石匠手藝,娶了兒媳婦,一家人雖苦尤甜。
後半生就是痛苦。離兒子過世已經過去21年,李光超是一年年熬下來的。
石灰窯奪去了三條人命
21年前,盛國正在天堂村村口的石灰窯裏丟掉性命。
在出事前一天,盛國正幫他幺叔抬豬到鎮裏售賣。腰部被石頭硌傷。第二天就去村裏赤腳醫生那兒拿了藥。路過村口時,他聽到呼救聲。
兩個窯工裝窯時,因一氧化碳中毒。當時三十齣頭的盛國正,看病回家恰巧路過土窯。他跳進去背起窯工脫險時,從窯口樓梯上仰面摔下身亡。兩個窯工也沒能走出窯洞。
盛國正幺叔見到侄兒遺體時,已被人抬出坑洞,石灰窯邊聚集了很多人。他看到侄兒腰上別著雨傘,口袋裏還有藥品。“他身上有傷,連雨傘都沒來得及放,就去救人。”
石灰窯就此奪走三條人命。在這個事件中,有著令人痛心的過程。王代順回憶,兩位窯工在窯坑中燒制石灰,沒做好通風措施,以至於産生了有毒一氧化碳是悲劇源頭。
而當時在坑洞外,其實還有另一位村民把守。只是,這位村民“頭腦木訥,出了事就知道胡亂喊一通”。但如果不是他的見證,盛國正的壯舉也將被永遠封存在石灰窯中。
李光超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吃不下一粒飯,睡醒了就哭,直到哭得筋疲力盡。在親戚朋友的幫忙下,喪禮簡單舉行。盛國正的墳就在山腰上,與他家相隔而望。
下葬那天,娘家人不讓李光超出門,怕她抑制不住內心的悲傷。但當嗚咽的嗩吶聲和嗡鳴的鞭炮聲傳來時,她知道,兒子真的走了。
現在,李光超和另兩家失去親人的汪啟水、鐘香高的家人,因為共同的命運被拴在了一起。可能是怕觸及李光超和老伴的傷疤,這兩家人嘴上雖然沒有感謝的話,但人懷奉往,他們都要像親戚一樣,相互走動和幫忙。
不後悔兒子下井救人
父親盛德湖幾乎精神崩潰。兒子下葬時,他用頭狠狠地撞向棺木,放聲痛哭。好不容易才被親戚勸阻。
盛國正過世那年,他的兒子盛波只有七歲。第二年,妻子改嫁到廣州,把盛波留給了老兩口。至此,孫兒成了盛德湖夫婦的全部精神寄託。
“波兒(盛波)會很想他爸爸。”李光超説,孫兒很懂事,像他爸爸一樣。雖説長大後只是靠在工地下力氣吃飯,但也常會寄錢回家孝敬老兩口。
特別是提到父親救人這事,盛波年幼時就會説,也要學爸爸一樣,遇到有人需要幫助,“該救人還是要去救”。李光超聽了特別欣慰。
在天堂村新公路修好之前,每次出門李光超都能遠遠地望見兒子低矮的墳墓。每次路過,都會悲從中來。只是公路修好後,路基也抬高了,視線被擋住。她索性不再刻意去看矮墳方向,免得傷心。
但李光超從未後悔過兒子去救人這事。和許多農村老人一樣,她樸素地信奉因果循環。“如果回到當年,我還是會讓兒子去救人。”
這仿佛是一種父子的精神傳承。在天堂村黨總支書記王代忠的印象裏,李光超一家都是好心腸。盛波也像他父親,是個難得的好小夥。
提到這種傳承,王代忠説,那是他們的家風。
他在村民眼中是個熱心腸
在天堂村,只有真正和盛國正打過交道的人,才能回憶起他生前許多細節。
在這部分村民的回憶裏,盛國正是個聰明的小夥子,會一手石匠手藝,力氣很大,做起活來“得要幾個人來趕”。在外打工時還常常給家裏寫信、寄錢。20來歲時,更是村裏姑娘農閒時悄悄討論的”帥小夥”。
和他同姓的村民盛詩金就常念起他的好。“人很能幹、老實、記性又好。”盛詩金説,盛國正是個熱心腸,村裏哪家人要修房,曬穀子,他都會來幫忙,從來不談錢。“只要你開口提幫忙,他跑得飛快。”
但時過境遷,如今的天堂村,對於盛國正的死有著兩種對立解讀。熟悉他的人認為他“見義勇為”,是父母的孝子。村民的好哥們兒。而到了不熟悉這場事故的村民口中,盛國正反倒成了教育自家孩子“不要多管閒事”的典型教材。
只不過,這種對立,于72歲的李光超而言意義已經不大了。兒子的死給她留下什麼?是7200元?還是一個給兒子正名的期盼?
如今的石灰窯早已被封閉,防止小孩在附近玩耍時發生意外。這個帶血的石灰窯,正在村民的遺忘中蓋上雜草。
李光超患有胃病和膽囊炎,每當趕場日都要去鎮上買藥。通往鎮上的公路,沿著老成渝鐵路而建。走在這條路上,有時她連看兒子墳的勇氣都沒有。“每看一次,剜心般地疼。”李光超兩眼裏滿是血絲,卻早已沒了淚水。
文圖/本報記者 敖一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