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裏的中國合夥人(組圖)
幽幽谷旅遊開發公司經理趙勝建給遊客講解“郝峪模式”
國際在線消息(記者 張雪、王智)中國東部的山東省有個美麗的小山村中郝峪,它還有個浪漫的名字——幽幽谷。這個只有一百多戶人家的村子植被豐茂,群山環抱,十分適宜避暑。
2016年初夏的一天,中郝峪迎來了三十幾個來自中國西北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特殊遊客,他們從四千多公里外遠道而來不僅為了參觀旅遊,更是為了考察學習。考察團剛下車就和前來迎接的幽幽谷旅遊開發公司總經理趙勝建交流起來:“我們村基礎設施可能在全省、全國不是(最)好的,但是我們有一個很好的模式,一直以良性循環的方式發展。一會帶著大家看一下村裏的項目和“農家樂”,之後咱們上會議室,你們有什麼問題都可以直接和我交流,好不好?”
中郝峪是全國聞名的鄉村旅遊模範村,僅去年就接待遊客十四萬人次,像這樣的考察團每個月都有幾個。趙勝建所説的“模式”是指中郝峪通過現代企業制度整合全村資源,發展特色鄉村旅遊,村民集體致富的“郝峪模式”。作為村裏發展鄉村旅遊的帶頭人,趙勝建每天都忙得不亦樂乎,全年有二百多天在外出差,大到公司的發展大計,小到村裏的一草一木他都要過問。然而十年前剛剛大學畢業的趙勝建原本對自己的人生另有規劃,回鄉創業實則出於無奈:“當時(和家裏)商量好了是去新加坡,一邊打工一邊上學。但是查出來我父親得心臟病了。當時一聽心臟病還了得啊,這不(我)才琢磨著往回走。”
回村之後,經過一段時間的調研,趙勝建認為鄉村旅遊大有可為,這個想法也得到了他的父親、村支書趙東強的支持。十多年前,中郝峪是遠近聞名的窮村,趙東強認為可以依靠青山綠水搞鄉村旅遊。他回憶説:“那個時候村民不理解,不知道旅遊是幹什麼,説咱這個窮地方誰稀罕來住,誰稀罕來看。那時候村上沒有錢,我個人先借給(村)集體的錢,集體再轉到個人(業戶)名下。我説沒錢不要緊,我給你一萬塊錢,你刷上房,弄上點鋪蓋,你開始幹,能行不?這樣做工作,有一戶幹以後,第二戶,第三戶,第四戶,一共發展五戶。那是2004年。”
此後幾年,村裏的“農家樂”業戶逐漸增加到二十幾家,但為了爭搶遊客卻陷入了惡性競爭,經營利潤越來越低。吸取之前的教訓,趙勝建決定成立幽幽谷旅遊開發公司,對業戶實行統一管理。他把中郝峪村命名為“幽幽谷”,目標是打造成一個體驗式的鄉村旅遊品牌。
成立公司沒人不行,而村裏青壯年大都在外打工,趙勝建就想到了高中同學魏磊和退伍回村的同鄉張猛。張猛能吃苦,善交際,比趙勝建小兩歲,親切地稱他為“哥哥”,趙勝建讓他負責宣傳推廣。張猛説能加入公司也是頗具戲劇性的:“當時也有很多機會留在部隊,我們隊長一直願意讓我留下。也考軍校了,差一分沒考上,如果考上了命運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回來以後呢跟著父母幹了將近半年的活吧,伐樹。當時我哥就找我説,咱倆成立公司,跟著我幹,我不會讓你吃虧。我就回來了。”
魏磊是城裏人,策劃過大型活動,還做過拓展培訓師。作為一個城裏人要來農村發展,魏磊坦言自己當初做這個決定並不容易:“他(趙勝建)找到我的第一件事情是想要搞一個(真人)CS基地。我説很好啊,他説想要搞你就得入夥。當時我很猶豫啊,我之前在市裏工作也算是比較穩定,我家裏人不願意(我來農村)啊。我和他(趙勝建)一是關係比較好,二呢(我)對自由的職業又比較嚮往,我這一咬牙,一跺腳,就跟他回來了。剛開始(公司)人少,那個CS場地都是我們自己砍樹、平地(建起來的)。”
公司的三人團隊就這樣建立起來了。按照趙勝建的設想,公司負責尋找客源,業戶只負責接待遊客,並執行公司制定的住宿、衛生、服務標準。入住的每個遊客按人收費,所得收入公司和業戶之間二八分成。然而,讓村民服從統一管理並不容易。趙勝建説:“那時候成立個公司,‘農家樂’(業戶)還不大聽套。全村都是長輩,你定下制度他們不是很服從管理的。咱們老百姓的工作也是打了鬧了的都有。”
57歲的村民陳煥青是被趙勝建説服搞旅遊接待的。説起幾年前加入公司的情景,她説:“我不知道‘農家樂’是啥。趙勝建領著來玩的六個人住宿,我不要,我就哭。最後住了兩個人,睡了一宿覺掙了20塊錢。下次再來(遊客),我尋思著得叫他睡(我家)啊,這錢得掙著。”
當時村裏“農家樂”住宿條件差,趙勝建就賣了自家的工廠,籌集二百多萬元用於提升硬體設施和宣傳推廣,但村民並不領情,趙勝建就抓住人們要面子的心理想了個辦法:“一開始做‘農家樂’的客房改造,全是我找施工隊改造。他們還不知情,哎呀把我這花弄壞了,把那個梁給我拆了。後來就搞評比。俺公司説個標準,燒水壺啦、插座啦、檯燈啦,這些必需必要的東西全部配上之後一個房間獎勵400塊錢。一開始老百姓拿錢買最孬的東西應付檢查,現在一弄評比,他們互相攀比開誰花錢最多了。”
改造了“農家樂”,有了遊樂項目,遊客卻並沒有如預期中增加,業戶就私下攬客收錢,三個人開始想對策。魏磊説:“一部分經營業戶加入到公司之後,我們沒有這麼多客源,老百姓心裏打鼓啊:我之前經營得挺好,現在加入你公司,又得聽你公司的安排,還得按你公司的要求天天打掃衛生,而且你給我帶不來客人怎麼辦。我們幾個人就出去跑市場。”
在電視上做廣告費用太高,他們就與人合辦報紙打廣告,但是報社效益不好倒閉了。他們又到附近城市聯繫旅行社,參加旅遊推介會。張猛回憶説:“我們幾個坐著公交車,各個地市跑,一人扛著好幾千份宣傳單挨家挨戶給旅行社發。人家好的會和你説一句‘放下吧’,不好的理都不理你。我第二天還去,再給他一個印象,為的是能讓他看一下我們給他放下的這張宣傳單。推介會有的時候效果其實並不好,我自己就琢磨好多辦法,我上講臺的時候能絆自己一跤,直接摔到臺上去。其實我看著路,我也摔不著,我就是想引起他們的注意。”
在一次推介會上,東營市錦程假日旅行社總經理王敏聽了張猛的介紹之後決定組織一些遊客到幽幽谷來看看,那一次的經歷令她至今難忘:“他(張猛)描述那個感覺讓我心中一亮,就覺得這個景區值得我去看看。其當時我心裏知道(項目)根本就不完善,但是這種鄉村的氣息和老百姓的熱情很感染大家,我們的客人特別高興。所以當時我就堅定了做鄉村旅遊的決心,幽幽谷從此就種在了我的心裏。”
遊客多了,村民也漸漸對公司有了信心,但是趙勝建他們又遇到了資金不足的瓶頸。沒有外部投資,趙勝建就發動村民入股,讓老百姓用現金和所承包土地的經營權入股到公司,經營利潤按入股比例分紅。但是股份制改革進行得並不順利。“老百姓肯定是不想入股啊,我們需要一家一家地去做他們的工作。你跟老百姓講什麼大道理他們是聽不懂的,只能讓他們見到一些眼前的利益。我們跟他們説,你只要是入股我們公司,我們會給你帶來很多很多客人。”
市場剛剛打開,公司融資遇阻,趙勝建和他的團隊在摸索中前進。正在此時,魏磊卻離開了團隊。談到魏磊出走的原因,他的愛人孫玥説:“2012年的時候吧正好是我懷孕。我自己也是註冊了個小公司,做電機。那個時候我不會開車,就騎個小電動車,我都是自己挺著肚子去搬電機。當時特別無助,我就説你回來幫幫我。”
孫玥一直反對魏磊到農村發展。對於魏磊的決定,趙勝建雖然無奈,但也很理解:“魏磊,他從小生活在城裏,有個草鞋底(蟲子)嚇得他一宿一宿睡不著覺,來農村很不適應。剛開始來的時候是一種興奮,待了一段時間確實感覺很枯燥,並且這個東西並不是那麼好幹。當時我腦子裏頭也是對發展太沒底了,我不可能把自己兄弟搭在這樣一個沒有希望的地方。”
開弓沒有回頭箭,雖然公司發展困難重重,但背負著創業夢想和村民希望的趙勝建依然堅持著,直到轉機的出現。鄉村旅遊市場的迅速發展引起了有關部門的重視,2013年,山東省鄉村旅遊現場會在博山區召開,這次會議被趙勝建稱作轉變命運的機會:“當時咱省旅遊局來咱村調研,一下發現咱這個好模式。就那一次機會,俺抓住了之後,就迅速把這市場開始打開了,命運就改變了。
趙勝建在會上分享了中郝峪村多年來發展鄉村旅遊的經驗,受到各方好評,各級政府和旅遊部門加大了對中郝峪的扶植力度,媒體也紛紛報道趙勝建的創業故事,幽幽谷景區遊客迅速上升,公司走上了加速發展的快車道。推行了三年多的股份制改革也圓滿完成了。
如今的中郝峪村村民都是公司的股東,90%以上農戶經營“農家樂”,除去旅遊接待的收入,年底有分紅,平時有福利,收入比十年前翻了十幾倍。即使沒有勞動能力的村民也在公司享有人頭股,共享公司發展帶來的紅利。陳煥青甚至用這幾年的收入在城裏買了樓房:“俺掙的錢這不又在(山)上頭蓋了套房,又給小孩在外頭(城裏)買個了屋,俺要有個小孫女、小孫子好出去上學。(樓房)全(款)下來57萬,連趙(東強)書記再接濟俺兩個,俺付上了30萬(首付)。貸款俺算計著6年就全部還上了。”
隨著公司的發展,趙勝建感到人才的短缺,他想把魏磊請回來。而魏磊也在時刻牽掛著中郝峪,在打理妻子生意的同時經常為幽幽谷設計項目。和趙勝建面談之後,魏磊和妻子説出了自己的想法。孫玥回憶説:“有一次他跟趙總一起吃飯,回來他就跟我説,我還是想回去。主要是他喜歡這一塊。那個時候孩子也大點了,比較還年輕,我也不能把他綁在家裏,我就説那你就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回到幽幽谷的魏磊又找到了如魚得水的感覺。在他的主導下,幽幽谷新建了大型拓展基地、真人弓箭對戰、美食一條街、農事體驗園、山區動物園等項目。團隊成員之間為了工作偶有爭執,但魏磊説,他都會以趙勝建為主:“我倆是天天爭,我們的分歧在於我考慮的都是一些項目的可行性,或者遊客的滿意度,他想的大部分都是為了這個村莊,不管是什麼事情,他都把村裏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他對我感染很大,(他)很務實,每天早上是我們公司裏邊第一個起的,每天晚上也是最後一個睡的。一般都是我陪著他最後一個睡,但是我第一個起不來。”
平時只要不出差,趙勝建都會早起勞作一小時,為村裏種花種草,打掃衛生,還要到業戶家轉轉,檢查用電安全和食品衛生。他不僅嚴於律己,對於團隊其他成員也是從嚴要求。對此張猛這樣評價:“他嘛,就是屬於那種瘋子,有時候想打他,這個活還沒幹完那個活就過來了!雖然他是84年(出生)的,但是我感覺他有74年(出生)的(人的)思維。比如説這個事他想幹,他就得咬著牙把他幹好。他的人格能感染到我,我願意跟他幹!”
種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中郝峪富了,很多在外打工的年輕人回鄉就業,一些大學畢業生也紛紛來幽幽谷應聘。如今,公司的運營團隊已經有二十幾個年輕人了。對於這些願意來農村工作的年輕人,趙勝建都會以身作則影響他們:“他們只是為了工作而工作,但是他們扎不住身,也扎不住心。也有人來了幾天,夾著被子就走了。他們畢竟嚮往的是城市,確實父母從小培養二三十年培養出來了又跑到大山裏頭。所以這不是慢慢考慮加上班車,將來在城裏頭建上自己的宿舍樓或者小區,把人才留住。”
企劃部的韓欣桐今年剛剛畢業于威海職業學院,有過城市工作經驗的她經大學同學介紹來到中郝峪並留在了這裡:“感覺城市的生活太喧鬧,我想找一個地方規劃一下自己。我被這裡的生活方式和工作的方式吸引,確實待這兒不想走了。我們趙總是一個挺務實(的人)。他有時候有一些細節會觸動我,比如説今天的工作沒有完成的話他會一直陪我們大家一起工作到完成之後再走。”
幽幽谷的年輕團隊對夢想的不懈追求不止打動了小韓,也打動了他們的合作夥伴王敏。今年年初,王敏的旅行社和山東省其他地市的六家旅行社成立了一個旅遊聯盟,主推的景點之一就是幽幽谷。她説,這樣做第一是看準了鄉村旅遊的發展前景,第二就是因為中郝峪的這些年輕人:“一群年輕的小夥子在一起想幹一件事,我為他們的精神所感動。(我)跟別人分享的時候都是發自內心地去分享,(把)幽幽谷通過我們的渠道擴散出去,讓大家都能走進鄉村遊,體驗這種休閒的生活。”
十年來,趙東強從不同意兒子搞公司,到現在總把“郝峪模式”挂在嘴邊,他説現在他應該放權了。“比如上個項目,他(趙勝建)先提出來,我看能不能行,他説保證能行。我説你別保證,錢打水漂,這是老百姓的錢,這是股民的錢,到時候股民可饒不了你。結果上這幾個小項目都很成功。所以以後我就説,你看看差不多就幹吧。他又不胡禍禍,有時候(他)出去買點東西進點貨,還砸價,也挺會算計。所以我也就放心了。”
如今,趙勝建正在考慮讓“幽幽谷”成為連鎖品牌,他還計劃三年之內實現村民集體就餐,正在開發中的公司官網也將在年底上線運行。回顧創業之路,趙勝建不無感慨地説:“這是整整十年,中間有好多難題,一件一件去解決。誰不想在城裏頭當白領啊,幾個朋友湊一塊吃點燒烤喝點啤酒,玩得挺高興。但是不管到哪,該實現的價值都能實現了,回農村一樣實現。農村資源多,競爭力小,並且還有那麼多老百姓跟著。咱就和馬似的,戴上嚼子了,摘不下來了,有一種社會責任了。”
近年來,我國鄉村旅遊發展迅速。國家旅遊局網站數據顯示,2014年,我國鄉村旅遊遊客達12億人次,佔全國遊客總量的三分之一。鄉村旅游去年實際完成投資2162億元,同比增長60%,成為我國旅遊業增長最快的領域。中國社會科學院旅遊研究中心副主任戴學鋒認為,鄉村旅遊的發展具有巨大的經濟和社會效益:“中國鄉村旅遊起步非常早,模式非常多,比如説以古村落為核心的模式,以特色民俗為核心的模式,與創意文化産業相結合的模式,等等。很多鄉村在發展鄉村旅遊以後,很多人又開始從城市回流到鄉村,村民自發、自動地組織起來,我覺得這種組織起來的力量我們特別應該保護,應該發揚。鄉村旅遊對於美麗鄉村的建設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機會。”
2015年,中郝峪村和全國1055個鄉村一起成為了首批“中國鄉村旅遊模範村”,像中郝峪一樣人民富裕、環境優美的鄉村在中國還有千千萬萬。中國的美麗鄉村因為有了像趙勝建這樣願意建設家鄉的年輕人而煥發出了更大的活力,成為了我們回歸自然、回歸自我的快樂老家。
今年剛滿三十歲的張猛在而立之年這樣暢想未來:“中郝峪村嘛,生我養我的地方。我覺得,我老了,沒了,我埋也得埋到這塊地裏去。我有個姑娘,我願意給我姑娘創造一個美好的故事,願意給我們的下一代留下一個非常好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