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歐”之後：“光榮孤立”，還是再陷危機？

　　短短兩年內，英國舉行了兩次“公投”。第一次是2014年9月18日“蘇格蘭獨立公投”，我們對它記憶猶新。這次投票率高達84.59%的公投，蘇格蘭地區居民以55.3%的反對票對44.7%的贊同票，阻止了蘇格蘭“脫英”。在這場基於“民主”、關乎英國國家統一的豪賭中，卡梅倫贏了。

　　然而，他沒能笑到今年六月。“留”還是“走”？——上周，英國再次舉行了情景類似的全民投票。所不同的是，這次公投問題由“蘇格蘭要不要留在英國？”變成了“英國要不要留在歐盟？”開票過程中，“脫歐派”和“留歐派”表現得勢均力敵，沒有哪一方曾超過絕對多數，而最終結果是脫歐派險勝。也就是説，英國要拿1570萬（51.9%）主張脫歐的投票者意見覆蓋1458萬（48.1%）留歐派投票者的選擇——近一半人的聲音被埋沒了。值得注意的是，此番公投投票率僅為72%左右，遠不如兩年前蘇格蘭獨立公投，其結果的代表性和説服力受到了更多挑戰。

　　英國的確再次“孤立”，至少，它已經孤立於歐盟之外。而這次“孤立”是否“光榮”卻很難説。首相辭職，英鎊暴跌，股市下挫，油價吃緊……短期內，“脫歐”對其國內政治局勢和國際市場表現的影響無疑是負面的。不過，從長期來看，“脫歐”對英國經濟發展的影響仍有待觀察。

　　然而，這次公投加深了英國的社會分歧，並可能使“聯合王國”再遭分裂危機。

　　首先，英國精英階層與普通民眾分歧凸顯。英格蘭整體上支持“脫歐”，但倫敦、劍橋、牛津、利物浦、約克、布裏斯托等匯聚了大量知識精英和政商翹楚的地區卻成了“留歐派”大票倉。精英階層關於全球化的理想和歐洲融合的願景在普通民眾“要工作”“要麵包”的現實訴求面前不堪一擊。

　　理論上關於理想主義與保守主義的爭論也許不是最重要的，英國較為嚴重的貧富差距才是精英與民眾對立的重要原因，而正因為英國中産階級相對西歐其他國家力量較弱，“貧者”佔多數，所以保守主義才能回潮並在民眾中獲得市場。再者，英國的社會結構決定了階層之間流動性較差，底層民眾的怨憤日積月累，難免會與精英長期主導的國家政策意見相左。這次投票，既是階層對立情緒的暴露，也是對英國精英長期忽視民眾生存狀況和意見訴求的提醒。

　　其次，英國的代際矛盾激化。英國年輕人與中老年人在對待歐盟和英國未來的看法上呈現較大差異。英國18-24歲的年輕人中，約75%投票支持留在歐盟，25-49人群中也有超過55%願意“留歐”；50-64歲中老年人中，“留歐”意願不足45%，而65歲以上的老人中則超過60%認為英國應當“脫歐”。於是，社交網絡上涌現出許多年輕人的抱怨，他們認為，老年人決定了年輕人的未來，而那樣的“未來”並不是他們想看到的。有些中老年人僅僅因為不喜歡外來移民，害怕他們與本國人競爭就投了“脫歐”，但是這一投卻把很多年輕人試圖從歐盟得到的便利和福利“投走了”。公投結果揭曉後不久，倫敦街頭就出現了成群結隊抗議的年輕人，有人甚至揚言以非友好的方式對待老年人。

　　無論如何，年輕人才是英國未來發展所倚重的有生力量。假如“脫歐”只能讓他們看到一個前景黯淡的未來——國家面臨有可能的經濟衰退、自身難以在更廣闊的歐盟市場上尋找工作機會、原有歐盟居民福利喪失、生活成本上升經濟壓力增加……那麼，消極情緒很有可能在年輕人中蔓延。這不僅威脅著代際之間的和睦，更將影響社會穩定與國家發展。

　　比社會問題更進一步的是，這次以偏概全的“脫歐”決定已經將英國再次捲入“分裂”危機。從投票結果分佈來看，“脫歐”與“留歐”相對集中。“脫歐派”集中于英格蘭、威爾士大部和北愛爾蘭東部，而蘇格蘭和北愛爾蘭大部分地區都支持“留歐”。在蘇格蘭32個行政區中，“留歐”支持率高達62％，為這次大選貢獻了相當多的“留歐”票。北愛爾蘭也有超過一半的人支持“留歐”（56%）。

　　因而，“脫歐”所抹殺的主體正是兩年前“獨立風波”的主角蘇格蘭。蘇格蘭首席大臣施特金（Nicola Sturgeon）放話説，蘇格蘭會想盡辦法留在歐盟，並且“當然會”採取行動在蘇格蘭議會阻擋批准脫歐法案的動議。未來，蘇格蘭也“非常有可能”進行第二次獨立公投。北愛爾蘭新芬黨也表示，他們將會就北愛爾蘭獨立、愛爾蘭統一舉行新的投票，因為他們認為，英國政府未能盡到代表北愛爾蘭人民政治與經濟利益的責任。今年3月，該黨領袖麥吉尼斯（James Martin Pacellill McGuinness）就曾表示，如果英國退出歐盟，那麼愛爾蘭公民就應獲得獨立公投的民主權利，結束分治，並且保留在歐盟中的地位。

　　有意思的是，英國政治經濟中心倫敦居然也出現了“脫英”傾向。由於倫敦有69.6%的人贊同“留歐”，當“脫歐”結果公佈時，倫敦人民，尤其是年輕人義憤填膺，向市長請願要求倫敦獨立，成立“倫敦國”，或者與蘇格蘭合併，成立“蘇格蘭敦國”（ScotLond）。這一請願得到了10萬多倫敦人的支持。

　　時代變遷，大國沉淪，看來如今的英國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安安靜靜只做“離岸平衡手”的“大英帝國”了。“光榮孤立”思維在今天的“脫歐”實踐中被證明已經“不太”光榮。如何面對社會分歧與國家即將長期陷入分裂的困境，如何讓昔日的“帝國”在“孤立”之後再度“光榮”起來，或將成為英國接下來要思考的問題。（劉越 作者為英國愛丁堡大學國際關係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