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萬畢業生中的未就業群體在做什麼?
開電腦,查郵件,搜信息,投簡歷。今年3月以來,應屆畢業生楊婷婷每天起床後就只考慮一件事:“找工作”。
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的數據顯示,今年全國有765萬名大學生畢業,比去年增加16萬人,再創歷史新高。而根據教育部發佈的2015年度《中國留學回國就業藍皮書》,學成歸國人員全年達40.91萬人。
也就是説,這個夏天,中國至少有800萬以上的高校應屆畢業生,成為人社部門的“青年就業群體”。楊婷婷是其中一員。
海歸找工作的酸甜苦辣
借住在上海一個親戚家的楊婷婷自嘲自己如今的生活只有兩種狀態:“在應聘”和“在應聘的路上”。
如果當天參加面試,楊婷婷會一早化個淡粧,穿上“儘量讓自己顯得職業范兒”的西裝和高跟鞋,在去公司的地鐵上還會拿出iPad翻閱從各大網站下載的面試攻略;如果沒有面試,起床後她會過一遍各大招聘網站,篩選出心儀的職位,再挨個細查公司相關信息。最終她還會針對應聘職位和公司寫封言辭誠懇的500字求職信,附在簡歷後發送至對方的郵箱。
事實上,作為英國一所公立院校商科專業畢業的海歸碩士,楊婷婷在人才市場上並非無人問津,只是她尷尬地發現,“大公司進不去,小企業不願去”。
小楊透露,自己父母是安徽一家國企的普通職工,家庭條件雖然還可以,但父母為了支持她在國外的學習,前後已經花了20萬元,原本購置新房的計劃也只能暫時推遲。
“去國外讀研的時候特意選了商科專業,以為回來就業會有優勢。”小楊告訴記者,在參加完所在學校去年12月的畢業典禮後,她還去歐洲幾個城市旅遊了一趟,想等過完年再安心找工作。
沒想到回國後她發現,像自己這樣的留學生一抓一大把,特別是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看上去機會和資源多,但人才也多,競爭相當激烈。雖然自己擠破頭想進入大公司,但往往事與願違,最好的一次也僅僅是進到了世界500強公司的第三輪面試。
“不是看不起小公司,而是覺得人生第一份工作太重要。”楊婷婷對記者算了一筆賬,如果她接受這些小公司開出的每月5000元左右的薪水,扣掉五險一金和房租、交通費等生活開銷,基本上所剩無幾。“更重要的是這些小公司對員工的培訓和長遠規劃不完善,前景不明朗,就算以後跳槽也沒有太多優勢”。
為了盡可能省錢,小楊已將聚會、打車、買新衣服等生活必需以外的支出全部砍掉,化粧品也從“追求牌子”到“夠用就好”。而目前的處境,在她和父母的通話中,都變成了“錢夠用,這邊機會很多,很多大公司都想要我,我在選擇合適的呢。”小楊説,沒啥其他想法,就是想讓父母覺得那20萬元沒有白花。
與楊婷婷相比,同樣是從國外碩士畢業的陳欣洋則幸運不少,憑藉讀研期間在澳洲一家知名建築設計公司的實習經歷,今年5月回國後,她順利在老家武漢的國企找到了一份助理設計師的工作。但如今,她也辭職待業,原因是“覺得沒幹勁兒”。
陳欣洋吐槽説,在這樣的單位裏頭更多的是看重資歷,年輕人機會少、晉陞難,最關鍵的是工資待遇與她的預期相比差距太大。“如今一個月拿到手的也就4000塊錢,雖然自己沒有養家糊口的壓力,但總覺得沒什麼成就感,每天下班後總結當天的工作都覺得心裏發虛”。
7月中旬辭職回家後,陳欣洋打算找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開個工作室,專門面向年輕家庭二孩家庭——這些家庭會對使用面積不夠的住房進行改造。“畢竟工薪階層的家庭再買一套房的可能性不太大,但孩子出生後又需要一定的活動空間,如果能抓住這樣的痛點或許會有機會做點事業”。
這樣的想法也得到了父母的支持。陳欣洋的父親年輕時候白手起家創辦了一家紡織品企業,在他看來,既然女兒還年輕,又有想法,自己也能給她一定的經濟和經驗上的幫助,就應該鼓勵女兒去實現自己的想法。
找不到工作也不回家
高考成績以全縣前10名進入北京某重點大學的蔡森煌出生在貴州一個農村家庭,家境貧苦,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2012年,蔡森煌頂著“村裏頭第一個到首都好學校唸書”的光環到北京求學,得到了父老鄉親的祝福,連火車硬座的車票費都是村委會主動給贊助的。
雖然學習刻苦,成績不錯,但由於從小的成長環境塑造了其沉默寡言的性格,蔡森煌始終感覺沒辦法完全融入大城市。在今年的校招中,他幾乎每場招聘會都去,但要麼沒有合適的崗位,要麼就是在筆試或面試中被淘汰。
高中同學告訴他,作為省級貧困縣的老家很歡迎應屆畢業生回去建設家鄉,並且還會有相應的支持政策,不過在蔡森煌看來,無論以哪種姿態離開北京,只要回到老家,都意味著將被老家親友打上“被北京淘汰”的標簽。
為了證明自己不輸給其他人,從學校畢業後,小蔡白天外出找工作,晚上就借住在同學宿舍打地鋪。為了不給家裏增加負擔,他去做兼職,家教、賣手機、超市促銷……都幹過。
與蔡森煌的想法不同,就讀于北京某高校師範類專業的秦曉傑在經歷了幾個月的糾結後,決定回到甘肅老家,準備考研,將來當教師。
去年10月,在一家綜合實力排名全國前50的商業地産集團的校招中,經歷了筆試和三輪面試的秦曉傑最終順利拿到了offer,成為公司一名見習人力資源管理師。
今年2月,按照公司的要求,秦曉傑到公司進行崗前培訓和鍛鍊。“前兩個禮拜的培訓還好,大家都是剛畢業的大學生,相處起來挺融洽。但到後面我就感受到了所謂辦公室政治帶來的壓抑感。”秦曉傑告訴記者,他所在的崗位負責對公司幾個部門進行考核,在這過程中,他發現少數同事為了完成KPI(績效——記者注)考核,在部門主管面前詆毀其他同事,並將別人的工作成果攬在自己懷中,但這些人對外往往又擺出一副樂於助人的姿態。
他將情況與部門主管説明後,該主管並沒有正面回答,反倒勸他“儘快擺脫身上的學生氣”。這讓小秦覺得,辦公室的關係處理起來太複雜。對比起大四上學期在小學實習的經歷,他覺得自己的性格更適合“簡單又充滿陽光”的教師工作。
秦曉傑回憶説,雖然在學校也會有不小的壓力,甚至偶爾會因為瑣碎的學生工作覺得煩躁,但每次只要和孩子們待在一塊兒,看到他們純真的笑容,他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又充滿了幹勁兒。
7月初,在上交給公司3500元違約金後,秦曉傑坐上了返回西北的列車。
未就業大軍中的“考公”一族
在“家門口”上大學的山西小夥兒陳鋒也是今年畢業,4年前他按照家裏的要求,將填報志願的範圍都鎖定在省內,最終他被一所從家裏到學校也就1.5小時車程的理工類院校錄取。
到了大四,都在縣城事業單位上班的父母希望陳鋒畢業後也能回到老家考公務員,工作穩定,這樣以後談對象成家也“方便”。
但這一回,陳鋒説了“不”。
“在一個地方長大、唸書,如果畢業之後還在這裡工作生活,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陳鋒決定,出去闖一闖,看看外面的世界。
今年寒假過後,陳鋒不顧家裏人的反對,隻身來到廣州,進入一家小型創業公司做程式員。
“粵漂”的生活遠沒有陳鋒想像中順利。一開始他就因為租房被仲介騙走了幾百元,之後又因為每天無休止的加班搞得身心俱疲,公司最初宣稱的“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行業龍頭”看上去也遙遙無期。但好在公司氛圍不錯,團隊7個年輕人幹勁兒很足,大家相互鼓勵著奮鬥下去。
但在6月底回學校參加畢業典禮期間,他接到了同事電話,對方告訴他,由於投資人長期看不到收益,決定不再給公司投錢,老闆也已經宣佈公司準備關停,團隊徹底解散。
無奈之下,陳鋒只能先回到家裏休整。本以為父母會開始念“緊箍咒”,要求他趕緊回來考公務員。但出乎意料的是,家裏人像往常一樣,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在等著他,卻絲毫不提工作上的事。
經過了幾天的深思熟慮,陳鋒覺得,自己缺乏闖勁兒和足夠的毅力,對事業也沒有很強烈的追求,之前外出打拼更多只是不甘被擺布而作出的決定。相比之下,自己其實更適合在當地找個穩定的工作,過平凡簡單的生活。“人生的意義嘛,成家立業的同時還能照顧父母,也是種幸福”。
最近,陳鋒正盤算著一邊到機關事業單位當臨時工作人員“感受下氛圍”,一邊報考週末開課的公務員考試培訓班,準備一有機會就報考。
相比于陳鋒的選擇,魏明強對考公務員就顯得尤為執著。
從小跟著父母走南闖北做生意的魏明強自打高考結束就給自己定下了人生規劃:考回閩南老家當公務員,過上體面又有保障的“體制內”生活。
為此,他在填報志願的時候特意選填了公務員考試機會較多的法學專業。進入學校從大一開始,小魏就有意識地參加一些相關的培訓和講座。到了大三,他買了大量參考書和真題,每天晚上就到圖書館看書做題。此外,他還通過學校的“考公”協會,與畢業後進入政府部門的師兄師姐互加微信,經常請教問題。
但事與願違,在去年11月的國家公務員考試和今年3月的福建省公務員考試中,魏明強全部失利,連面試都未能進入。
雖然備受打擊,但小魏並不打算放棄。他總結説,沒考上的原因一個在於自己太過自信,選擇的都是熱門崗位,另外一個還在於在考場上時間的分配不合理,導致有把握的題型未能很好拿分。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在通過了今年老家縣城事業單位的筆試後,魏明強最終還是敗在了面試環節,7月22日深夜,他在朋友圈發表了這條狀態。
但第二天一早,他就悄悄刪除了這條狀態,又緊接著轉發了一條市直事業單位的招考信息,並配發了一個握緊拳頭和奮鬥的表情。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林智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