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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脫歐動搖整體共識 在瑞士聽歐洲人自嘲“短視”

2016-11-09 10:09:32|來源:環球網|編輯:杜軍帥

  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研究員 陳晨晨

  英國高等法院11月3日的一紙裁定讓英國“脫歐”進程似乎又多了些變數,其震蕩效應也日趨明顯。在身處歐亞大陸這一端的人看來,瑞士是歐洲相對游離的一員,它富裕、超脫、小而靈活。然而“脫歐”帶來的危機感,瑞士也未能倖免。我近期在瑞士調研的數日中,歐洲特別是西歐精英層的焦慮溢於言表。與我交流的是來自瑞士、意大利、德國、英國等多個歐洲國家的學界、金融界精英人士,他們在蘇黎世工作,讓人産生中國各省人云集某大城市工作的熟悉感。這正是歐洲的優勢,然而這一優勢正被席捲歐洲的去一體化甚至去全球化浪潮侵蝕。眼下政客無暇遠慮,本該在布魯塞爾達成的決定,如今在各國悄然進行,政客們因財政問題埋頭國內,各行其路。此種情形下,與世界其他地區相比,西歐對於外部世界的新動向,甚至中國等新興國家提出的倡議顯得有些“無知”。這也引起部分學者的擔憂:“歐洲現在是不是顯得非常短視?”

  瑞士:對英國“脫歐”大吐苦水

  在蘇黎世期間,我應邀前往一場金融圈年會擔任演講嘉賓。年會主題並非“英國脫歐”,但該話題無處不在。尼爾·瑞考德是前英國央行經濟學家、全球最大的獨立貨幣管理機構英國瑞考德貨幣管理公司的創始人。我和他談起2015年在牛津大學做訪問學者期間的感受,當時恰逢英國大選,與歐洲大陸的關係幾乎是英國國內唯一的涉外辯題。現在“脫歐”公投已過去5個月,瑞考德認為:“眼下英國國內關於‘脫歐’的辯論主要是能否續留歐洲單一市場。我覺得答案基本是‘不能’,否則英國就會失去對自己邊界的控制。”

  在金融會議的自由討論中,瑞考德陳述了他的觀點:歐盟肯定不會給英國好臉色看,即使英國失去留在歐洲共同市場的權利,從經濟角度來説英國也不會受多大影響,甚至可能帶來一點積極影響。原因是英國對歐盟貿易赤字龐大,倘若誰阻止或減緩英國與歐盟間的商品和服務流通,這只會改善英國跟歐盟的貿易不平衡。當瑞考德説完“承擔英國‘脫歐’主要後果的不是英國人,是歐盟”後,有在座的瑞士聽眾跳出來抱怨:“你們一‘脫’,可把瑞士害慘了!”現場發出一片笑聲。的確,這是一個眼下在瑞士被反復拋出的問題。2014年2月,瑞士舉行全民公投,決定對在瑞士居住和工作的外國人數量設上限。兩年來,瑞士與歐盟在移民等問題上的談判陷入僵局。瑞士想要在限制移民自由流入的同時,保持與歐盟的自由貿易。歐盟堅決反對,認定人員自由流動是其核心資産,是一條不可觸碰的底線。從這個意義上説,英國眼下面臨一模一樣的處境:如何處理公投帶來的影響,一邊限制移民,一邊説服歐盟讓自己留在歐洲單一市場。在瑞士人看來,瑞士只是小國,也並非歐盟成員,原本可以找到出路,但英國“脫歐”,這樣的談判一下成為原則性問題。難怪會議中,有瑞士聽眾喊話:“從理論上説,英國出走將瑞士置於險境,歐盟的官僚們一定會想方設法讓英國的日子不好過,這麼一來,瑞士的談判地位可能毀於一旦。”這幾乎是我在瑞士聽到的“統一口徑”。

  “因為不管歐盟對瑞士妥協什麼,都會削弱歐盟在‘脫歐’談判中的地位。” 蘇黎世大學校董、經濟學系名譽教授比特·霍茲—哈特在與我交談中做了一個向後靠的姿勢,接著説:“我們瑞士人現在就等著,看看英國人和歐盟怎麼談。英國強大得多,那讓我們拭目以待他們能談出什麼,反正我們的處境一模一樣。”

  從瑞士最近的民意調查來看,儘管保守傾向是主流,但瑞士民意仍是分裂的。據瑞士獨立創新經濟智庫W.I.R.E。研究員斯蒂芬·帕布斯特介紹,英國‘脫歐’在瑞士公眾中引發強烈反應,在最近的民意調查中,瑞士民眾基本兩種傾向:一種是保守傾向,他們出於懷疑主義,想要抵制來自歐洲大環境以及來自布魯塞爾的與日俱增的影響力,想讓瑞士獨善其身;另一種是絕不能自我孤立,主要是那些在大城市生活、在國際化公司工作的人,深知瑞士需要與外界互動。帕布斯特無奈地説:“不希望自我孤立的人在民調中佔相對少數,沒辦法,直接民主就這樣。但政治需要嚴肅對待整個國家的需求。”

  在我對瑞士多家一流智庫的拜訪中,唯一持不同意見的是瑞士聯邦理工學院安全研究中心主任安德烈亞斯·溫格。溫格有些急切地表示:“瑞士和英國的情況完全不同。談判太複雜,瑞士人應早點自尋出路。瑞士處於歐洲中部,經濟上重要,政治上不太重要。而英國的情況艱難得多。關於怎麼進行‘脫歐’談判,英國政治圈內也存在巨大不確定性。有很多人説,給他們留著門,他們可能壓根不會離開歐盟呢。”

  從英國和瑞士的各自盤算可以看出,歐洲一體化正在遭遇挑戰。伊安—埃格博特·斯托姆是瑞士頂尖經濟智庫KOF經濟研究所的所長,這家智庫以KOF全球化指數負有盛名。斯托姆在交談中對我説,“政治上的去一體化會對經濟一體化産生影響,英國‘脫歐’就是個例子,但眼下很多跨國公司或中等規模公司心知肚明,這一政治局勢可能短期內不會産生那麼強烈的影響。”斯托姆認為,單看2017年,歐洲經濟也許不會受那麼大影響,“但歐洲人和中國人不一樣,非常短視,沒有多少人去想五年、十年、二十年計劃。大多數人只考慮明年,但以後呢?這是個大問題!”

  歐盟:危機面前各國各行其路

  在英國首相特雷莎·梅宣佈“2017年3月底前啟動脫歐談判”後,英國高等法院裁定,政府在正式開啟程式之前必須經過英國議會批准。瑞考德上世紀70年代曾與梅在英國央行共事,本來在他看來,英國在“脫歐”談判中可以掌握主動。“如果我是梅,我就在明年3月現身,宣告簽署《裏斯本條約》第50條,然後絕塵而去。他們就會説,你等會兒,你別走。歐盟不會想要失去一大重要市場。即使英國沒法留在歐洲單一市場,歐盟要麼對英國出口免關稅,要麼關稅很低。我不擔心英國的處境。”

  儘管大多數人對於“脫歐”談判如何進展一頭霧水,眼下無可爭議的是,英國“脫歐”動搖了一項共識。長久以來的觀念是,歐盟或歐元是一張單程票,你加入其中,意味著不管在理論上還是行動中,你都沒法走人。這項共識一旦粉碎,難以彌補。

  如今的歐盟是什麼呢?歐洲一體化進程曾是戰後歐洲如何發展的答案。自那以後,歐盟面臨的最大危機就是金融危機,隨後的希臘歐元危機,以及眼下的“脫歐”危機與難民危機。在危機面前,各國各行其路。“直到20世紀90年代,歐洲的政治家們都還擁有二戰記憶。他們出生於二戰前後或二戰期間。對他們而言,歐盟(成立)追求的是和平,而不僅是經濟。現在這一點不復存在。”瑞士KOF經濟研究所國際商業週期部主任海納·米科什這樣告訴我:“對現在的政治家而言,歐盟主要是個經濟項目,這反而是經濟一體化放緩的一大根源。這讓我不大樂觀。現在我們需要就一個聯盟應如何組織起來重新談判。”

  英國“脫歐”可能引發連鎖反應,這是歐洲人切實的擔憂。歐洲危機如何化解,歐洲人沒有答案,儘管在瑞士期間不止一次地聽到“直接把豬隊友法國踢出局”的聲音。可以肯定的是,眼下的一體化模式難以為繼。“歐盟不能為所欲為,不同國家有不同看法,得每個國家都答應才行。”蘇黎世大學的霍茲—哈特説得直截了當。瑞士聯邦理工學院Nadel發展合作中心名譽教授羅爾夫·卡佩爾持相似見解,他説:“在布魯塞爾沒人知道‘脫歐’談判會有什麼進展,甚至英國人對於他們要往哪走也一無所知。歐盟必須以不同速度跟不同國家有不同的一體化進程。那種試圖把統一的進程強加給所有歐洲國家的方式完全不奏效,尤其在移民問題上。我希望未來有更多彈性,少一點強加給各國的單方面嚴苛政策。”

  在歐洲,政治排外運動和懷疑主義針對的不僅是歐洲內部其他國家,也表現為反全球化傾向。一些隱性的貿易壁壘重新豎立,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夥伴協定(TTIP)談判舉步維艱。卡佩爾説:“沒有人知道關於TTIP發生了什麼。這跟有些愚蠢的貿易談判和貿易外交有關。我不是説你非得公開戰略層面和技術層面的議程,但應該讓公眾知道現在正在發生什麼。德國有少數政客獲准查看一些被嚴格管制的文件,但不準他們帶筆記出那個房間,不準複印,不準跟其他人談起,這太荒謬了。貿易外交正在犯大錯,這些錯誤加強了那些反全球化的立場。”

  西歐:對“一帶一路”反應慢了半拍

  歐洲有更多人開始疾呼自己是全球化的輸家,這是一個值得中國人關注的動向。瑞士KOF經濟研究所研究員弗洛裏安·赫爾格是KOF全球化指數項目的實際執行者之一,在他看來:“全球化發展最迅猛的時期是20世紀70年代和21世紀初,這也跟中國和前蘇聯國家等新興經濟體融入世界經濟體系有關。但2008年金融危機後,全球化趨勢整體趨平,貿易談判停滯不前,這是個問題。”

  在歐洲,中國被看成全球化的巨大受益者,對於中國的角色和前景,歐洲人的看法複雜而分裂。“各國情況不盡相同,看重中國哪一點也不一樣,不管是把中國更多看作恐懼還是機遇。的確,商界和經濟界往往對中國充滿激情,甚至誇大中國眼下的發展和可能性。我覺得各國外交部有時候更多是一種防禦性思維。但無論在哪國,都是一幅混合圖景。”瑞士聯邦理工學院安全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斯蒂芬·阿瑞斯説。

  “對美國和很多歐洲國家而言,中國是機遇,也是威脅。但在瑞士,中國更多被看成是機遇。”歐洲經濟學會主席、蘇黎世大學經濟學系教授法布裏齊奧·茲裏波提這樣總結。阿瑞斯、茲裏波提都是歐洲知名的中國問題專家。阿瑞斯所在的瑞士知名智庫安全研究中心9月發佈報告,向瑞士人和歐洲人普及“一帶一路”概念。在瑞士,一些精英及絕大部分公眾過去對中國和其他新興國家的發展動態並不關注。阿瑞斯舉例説,中國提出和推動的“一帶一路” 在希臘已有港口建設,在匈牙利和塞爾維亞有鐵路項目,但西歐的反應顯得慢了半拍。他認為,西歐國家應留意“這一切已經發生”,應討論自己如何參與其中,從而盡可能從中受益,歐盟也應思考如何對中國的“一帶一路”作出整體回應。

  對新興國家推出的這些經濟發展倡議,不少瑞士精英過去並不了解,西方難以厘清其中的經濟發展目標與地緣政治意圖的關係,這也是西方國家政府表現出猶疑的一大原因。但在蘇黎世的那場金融圈年會期間,我感受到一些有意思變化。有多位瑞士人問起“一帶一路”,想了解有沒有可投資的項目。有的直言:“對瑞士很多大投資者而言,錢放著意味著貶值,他們瘋狂地想尋找投資機會。”茲裏波提也告訴我:“有些人一開始就對它有兩種混合情緒:有興趣,但又懷疑。我們需要觀望的是那些銀行間怎麼合作,最終能不能成功。總體上我是樂觀的。中國和歐洲之間有很多國家,如果那些國家的政治局勢保持穩定,這將意味著巨大機遇。中國已證明有能力把基建系統運營得很好。”

  霍茲—哈特的觀點大致相同,他認為:“‘一帶一路’這個倡議當然是積極的,但落實起來不容易。沿途很多國家和地區相對不穩定,有各種各樣的政治,經濟,宗教問題。當然從歐洲角度來看,‘一帶一路’能給這一地區帶去一定穩定性,有了經濟發展,整個地區都會從中受益。歐洲應該加入,跟中國政府談,看看歐洲能為‘一帶一路’做點什麼。”

  (原標題:“英國脫歐”動搖整體共識 在瑞士聽歐洲人自嘲“短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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