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奇跡|塞罕壩人:這片林子就是我們的命根子
創業難,守業更難。在生態脆弱的塞罕壩,一點火星、一場蟲災、片刻大意,都可能讓這個生態家園毀於一旦。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但塞罕壩人絕不會躺在前人的功勞簿上高枕無憂,“三分造,七分管”的理念,深入人心。
在塞罕壩人眼中,草木無言,但有生命。防火、防蟲、管護林木,塞罕壩人以心血澆灌苗木,用生命呵護生態,時時刻刻守護著這顆“華北綠寶石”。
“這片林子就是我們的眼珠子,就是我們的命根子!”塞罕壩人如是説。
春去秋來,時序更替。塞罕壩的綠,多姿多彩。塞罕壩人的綠色情結,始終如一。
人工瞭望和科技手段結合,24小時時刻守望
“夢到發現著火點了,我一驚,趕緊從床上跳下來,嘭嘭嘭跑上樓,望了好幾圈,發現沒有,又回來繼續睡。”
——防火瞭望員齊淑艷
塞罕壩的草木,越來越茂盛,可是,這也帶來了“幸福的煩惱”。
林場的森林大多為人工針葉林,林下、路邊蒿草茂密,可燃物多。而且塞罕壩風大物躁,森林連片分佈,一旦發生火災,極易“火燒連營”,後果不堪設想。防火,成為林場工作的重中之重。
登上海拔1940米的陰河林場大光頂子山,一座5層的瞭望樓出現在我們眼前,白色外墻上三個大字赫然在目——“望海樓”。
孤獨地佇立在無垠林海之中的望海樓,是塞罕壩林場的制高點。它原本是瞭望火情的“望火樓”,因為林場人最怕火災、最愛林海,後來就取名為望海樓。
46歲的劉軍和47歲的齊淑艷是夫妻,自2006年起在望海樓紮下根來。兩人都是防火瞭望員,吃住、工作都在這裡。
每一年,從3月15日到6月15日,從9月15日到開始下大雪,是林場的防火緊要期。
夫妻兩人在這期間異常忙碌。白天,每15分鐘就得拿望遠鏡,向四面八方瞭望一次。夜晚也不能中斷,每一小時得瞭望一次。每次瞭望結束,都得作好記錄,並向場部報告。夫妻倆分工合作,輪流休息,一刻也不敢馬虎。
通過長年累月的細心觀察,劉軍掌握了一套識別規律:“煙一般是上升狀的,中間不斷,頂部呈藍色;霧是乳白色,會流動;沙塵暴是棕黑色,‘擰著勁兒’往前移動,速度快。”
防火設備需要有人維護,劉軍夫妻倆即便在非防火期,也會留守在望海樓中。過冬之前,夫妻倆會提前備好冬季可能用到的藥品,冰凍上足夠的食物。到了冬季,大雪封山,積雪時常可達七八十釐米,最深處有一米五,望海樓便成了林海雪原中的“孤島”。
剛來望海樓的時候,半年多見不到其他人,孤獨和寂寞難以忍受。齊淑艷沒事時就納納鞋底,找點事來排遣。實在忍不住了,就一個人躲到墻角悄悄哭一場。
然而,塞罕壩的魔力,會悄然改變和她親近的每一個人。看著守護的樹林越長越高,齊淑艷感覺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在一天天成長一樣,她的心態越來越陽光:“尤其是到了秋天,林子裏紅、橙、黃、綠,有十幾種顏色,真是可愛極了。”
夫婦倆對林子的感情越深,責任心越重。“有時候做夢都夢見這片林子。夢到發現著火點了,我一驚,趕緊從床上跳下來,嘭嘭嘭跑上樓,望了好幾圈,發現沒有,又回來繼續睡。”齊淑艷説。
今年春季的一天,劉軍在瞭望時,突然發現塞罕壩林場範圍之外,有一處地方在冒煙,可能對森林構成威脅。他趕緊向總場防火指揮部報告。24小時待命的消防員們,緊急出動前往撲火。
在望海樓上,劉軍一直緊緊盯著那個著火點,直到40分鐘後,煙徹底消失了,他才放下望遠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一年又一年的孤獨和寂寞,可以讓一個人消沉,也可以讓一個人成長。工作之餘,劉軍2009年開始跟著電視節目,一筆一筆學畫畫。孤寂,將他生生逼成了一個“畫家”。
現在,望海樓裏挂滿了他的作品,有雄鷹、草原、森林、雪景。一幅名為《守望》的畫引人矚目,畫上是兩隻小貓,相互依偎,四隻眼睛都圓鼓鼓地盯著前方。
“畫的是你倆嗎?”劉軍回答,“呵呵,算是吧。”齊淑艷則説,胖的那只是她,瘦的那只是劉軍,説完哈哈笑了起來。
劉軍的父親劉海雲是“老壩上”,1958年到林場工作,當過飼養員、更夫、檢查員,也曾經擔任過防火瞭望員。“我和我父親一樣,聽從林場的安排。把這片林子種好、管好、看好,這是我們不變的責任。”劉軍説。
劉軍夫婦倆24歲的兒子劉志鋼,已在塞罕壩林場當了4年撲火隊員,是一名“林三代”。每到防火緊要期,父母和其他瞭望員在山上日夜瞭望,他在山下訓練待命。一旦瞭望到火情,他將第一時間趕往現場。
劉軍夫婦的瞭望半徑約有20公里。如今,在塞罕壩林場,共設有9座瞭望塔,其中有8座是夫妻兩人共同堅守的,瞭望範圍基本覆蓋了112萬畝林海。
除了人眼,還有“天眼”。近幾年,林場不斷加強森林火災防控的信息化建設,安裝了林火視頻監測系統、紅外探火雷達、雷電預警監測系統,形成了一個嚴密的先進監測網絡。
“不過,探測系統的覆蓋面不能達到百分之百,無法百分之百迅速準確地識別著火點,瞭望員仍然非常關鍵,有助於及時發現火情,保證撲火隊伍快速到達現場。”塞罕壩林場防火辦主任吳松説。
建場55年,兩萬個日日夜夜,塞罕壩人睜大眼睛日夜守望,防微杜漸,林場沒有發生一起森林火災。
科學防治病蟲害,同時促進森林形成自控機制
“每天淩晨兩點多起床,3點到達防治作業地塊,天還黝黑一片就打著手電加油、加藥、調試防治機器。一幹就是半個多月。”
——“森林醫生”國志鋒
在林場,病蟲害的防治也是天大的事。森防工作者被稱為“森林醫生”,森林離了他們,就像人們沒有醫生一樣。
從林場總場的森防站,到分場的森防股,再到更基層的測報員,在防蟲期到來之前,就會對病蟲害可能暴發的地點、發生面積、蟲口密度、危害程度等,做大量的調查和分析。
他們捕來不同種類、不同成長期的害蟲,然後用不同品種、濃度的藥品分別噴灑,記錄其死亡時間,探尋出最佳防治時機和藥品。
塞罕壩林場採用的防治方法,主要有噴煙防治、噴霧防治、飛機防治、物理防治、天敵防治、毒餌誘殺等。因蟲施策,根據有害生物種類,採用不同招法。
由於林場成林樹木高大,常規噴霧已經夠不著有害生物,噴煙防治成為塞罕壩人最常用的方式。噴煙防治受到天氣條件限制,在淩晨或傍晚時分效果最好。
“防治病蟲害的時候,我們每天淩晨兩點多起床,3點到達防治作業地塊,天還黝黑一片就打著手電加油、加藥、調試機器。4點天剛發白,就開始防治作業。”塞罕壩林場森林病蟲害防治檢疫站站長國志鋒介紹。
國志鋒説:“大家直到晚上8點多才下山,技術人員將工人送到家,安排好一切時已經晚上10點多了。就這樣每天超過18小時地連軸轉,一幹就是半個多月。”
有一年,松毛蟲大舉來襲,塞罕壩林場40多萬畝林地受災。嚴重到什麼程度?有的樹上密密麻麻全是蟲,多的一棵樹蟲子能過萬隻。站在樹下,能聽到蟲吃樹葉時發出的嘎吱嘎吱的聲音。
森防站工作人員和工人們緊急上山滅蟲,共出動130余人。隊員們身穿厚重的防護服,戴著雙層口罩和防毒面具,奔赴受災較重的4個林場。
經過40多天夜以繼日的奮戰,松毛蟲最終敗下陣去。“人蟲大戰”結束時,大家都感覺脫了一層皮。
苦,從來不會白吃。塞罕壩林場的病蟲害成災率,始終保持在千分之二以內。這個數據,穩穩處於河北省林業廳劃的“成災率不高於千分之三點三”的紅線之內。
防治理念和技術還在不斷進步。近幾年,塞罕壩林場在防治病蟲害的同時,更加注重生態環境保護。“自控機制”“生態平衡”成為關鍵詞。
“只要能夠實現森林自控的,就不人為干預;只要能夠小範圍控制的,絕不擴大面積防治;只要能利用生物天敵防治的,就不使用化學藥劑”,國志鋒説,“目的就是將環境污染降到最低,最大限度保護非防控對象,促進森林形成自控機制,維護生態平衡。”
經過多年摸爬滾打、艱苦探尋,塞罕壩林場建立起完善的預報、防治體系,探索出多個行業技術標準並應用到生産實踐之中。
據估算,如果沒有這些“森林醫生”的精心呵護,塞罕壩因林業有害生物危害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每年將近5000萬元。
像照顧嬰孩一樣,無微不至地精心照料苗木
“這兩年歲數大了,背有點駝了,越來越矮了。但這些樹木始終在向上生長,原來放在手裏小小的,現在都很高大了。看著苗木越長越好,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退休技術員顧殿江
“塞罕壩處於非常重要的生態功能區。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從固碳、放氧、防風固沙、水土保持這幾個方面進行評估,得出一個結論:這裡的森林生態價值,是木材價值的39.5倍。這就意味著,木材收入1萬元錢,同時會減少森林生態價值39.5萬元,可以説是得不償失。”塞罕壩林場副場長張向忠説。
得不償失的事堅決不幹!塞罕壩人近幾年來大幅壓縮林木採伐量,把種樹造林、撫育森林、提高森林品質作為主要目的,以更好地發揮森林的生態效益。
塞罕壩林場林業科科長李永東説:“林場根據林木蓄積增量,嚴格規定撫育採伐限額。林場每年的林木蓄積增量在50萬立方米左右,‘十三五’期間每年的採伐限額為20.4萬立方米,以保證森林每年增加,林木越採越多。現在,採伐限額基本只用到五六成,去年實際上只採了11萬多立方米。”
時移世易。隨著生態文明建設和綠色發展的強力推進,增林擴綠,呵護苗木,讓它們更加茁壯地生長,成為塞罕壩人日益重要的使命。
7月份,又到了給幼林打灌草的季節。走在塞罕壩的林間道上,不時聽到割灌機嗡嗡的聲音。
63歲的顧殿江是千層板林場的一名老技術員,已經退休,但忙碌的季節,他仍然會回來搭把手。林子裏的蒿草和灌木長得茂盛,足有及腰深,顧殿江走進林子後,瞬間就只能看到他的上半身在移動。
“草太深,就會影響幼林吸收陽光,長勢就不好了。”顧殿江扒開灌草,露出下面藏著的雲杉幼苗。幼苗只有30釐米左右高。
割灌工人走在前面,顧殿江一路跟隨。為了保護幼苗,塞罕壩林場制定了細緻入微的割灌技術標準,對割後的余茬高度等,都有著“苛刻”的要求。標準嚴格執行,一點不能馬虎。
顧殿江手裏拿著卷尺,一邊走,一邊不時用腳歸置著割下的灌草,走到幼苗附近,常常蹲下用尺子測量一下。割灌工人割完一行後,靠在樹邊休息。顧殿江趕緊走過去,給工人講解技術要領,叮囑如何移動割灌機以確保不傷到幼苗。
自1976年來到千層板林場,顧殿江已在這裡工作了41年,成為林場的“活地圖”。哪有坑有洼,哪的幼苗長得壯實,他一清二楚。
“你看,這是4年生的幼苗,每長一歲,就會在節處分出一些杈子。你數一數有幾節,就知道苗子的年齡了。”顧殿江用手輕輕捏著幼苗,對記者説。
到了冬季,塞罕壩氣溫驟降,風大乾燥,防止幼苗被凍傷,成為一個緊要任務。
10月上旬,給幼苗保暖的工作就會及時開始,既要防凍,又要防寒。經過長期的探索,對於高度30釐米以下的幼苗,塞罕壩人採用蓋土的方式。埋土時,先取一鍬土墊在苗木根部作為枕土,之後再取土逐漸向上輕輕覆蓋,直至將苗木蓋嚴實。
對於高一些的苗木,則採用綁草簾的方法。先插入一根木棍,然後將草簾纏繞木棍一圈後,連同苗木一同包裹住。“就像是嬰兒的襁褓一樣,這樣苗子在冬天就不會挨凍了。”顧殿江説。
如今,顧殿江呵護的最早一批幼苗,已經長成了鬱鬱蔥蔥的挺拔大樹。“這兩年歲數大了,背有點駝了,越來越矮了。但這些樹木始終在向上生長,原來放在手裏小小的,現在都很高大了。”他感慨道,“看著苗木越長越好,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在千層板林場的苗圃裏,我們看到了剛剛“滿月”的樟子松和雲杉幼苗。“頭一年秋季採摘種子、晾曬,冬季雪藏,春季催芽、播種。”千層板林場場長于士濤,介紹了育苗的過程。
幼苗由一粒粒小小的種子,歷經秋去春來,從土地裏頑強地冒出了頭,探出了身子,沐浴在夏日陽光之下,綠意盎然,生機勃勃。苗圃工作人員像照顧嬰孩一樣,無微不至地精心照料著這些幼苗。
55年前播下的那一粒粒種子,在一代代塞罕壩人的心血澆灌下,經歷風霜雨雪,如今林海綿延,蔚為壯觀。
再過55年,在一代代塞罕壩人的接續傳承下,我們眼前這些欣欣向榮的幼苗,必將長成參天大樹,融入茫茫林海,見證美麗中國!
(原標題:“這片林子,就是我們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