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娛樂週刊:致敬李泰祥——浪漫騎士

1980年代,一曲清新的《橄欖樹》從遙遠的地方飄到了大陸。沒有人知道是誰唱的、誰寫的。後來,三毛給了我們答案,在80年代初那些簡陋的台灣校園歌曲歌本裏,我們第一次看到了李泰祥的名字。而在80年代席捲中國大陸的台灣流行歌曲熱潮中,李泰祥這個名字依然冷場。創作人,在任何一個時代都不會受到太多人的關注。

  李泰祥 (資料圖)

南都娛樂週刊1月3日報道

 

時間回流三分之一世紀,我們是如何照顧李泰祥的歌的呢?

 

1980年代,一曲清新的《橄欖樹》從遙遠的地方飄到了大陸。沒有人知道是誰唱的、誰寫的。後來,三毛給了我們答案,在80年代初那些簡陋的台灣校園歌曲歌本裏,我們第一次看到了李泰祥的名字。而在80年代席捲中國大陸的台灣流行歌曲熱潮中,李泰祥這個名字依然冷場。創作人,在任何一個時代都不會受到太多人的關注。

 

因為,他們只是悉心照顧歌的人,我們從來不曾在幕前看到過他們的眼神。

 

90年代,一張《李泰祥與他的女弟子》的雙唱片合輯,讓我重新認知李泰祥。借由這張作品,我才知道除了齊豫,李泰祥還製作過很多女歌手的作品:唐曉詩、許景淳、黃瓊瓊、潘越雲、葉倩文、錢懷琪。在她們並不流行的歌聲中,我們至今還可以看到一個獨自前進的李泰祥。他從來沒有和華語音樂史的任何一股潮流匯集過,一個人的劈波斬浪,究竟可以望見什麼樣的遠景呢?在一次次的反復聆聽中,我細細揣摩著李泰祥創作的心思和情感的流速,這些女歌手都是他音樂交響樂章裏的一根根五線譜,有著不同的光彩,卻也有著相同的濕潤。她們在歌聲裏流浪,然後凝結出一塊塊春天的浮雕。

 

2006年7月,我因為做胡德夫“逆風的稻穗”廣州彈唱會而與熊儒賢熊姐結緣相識,後來得知,她從2004年左右就開始在做一個台灣音樂人的紀錄片系列,在這個過程中,她決定重新整理李泰祥的作品,錄製一個全新的專輯。經過數年的醞釀,陳永龍的第一張專輯《日光?雨中》終於在2010年4月誕生。珠玉在前,這些歌在80年代已經被一眾優秀的女歌手經典演繹,更重要的是,李泰祥的歌的確更適合女歌手演唱,陳永龍該怎麼讓人們重新承認他的版本呢?而陳永龍用他卑南族的清亮歌喉,讓人重新解讀了李泰祥的浪漫與詩意。這張專輯最後讓陳永龍獲得了當年華語金曲獎的最佳國語男新人獎。

 

一種優雅的心情,最終會透穿無數個時代,變幻出一個個新的故事。

 

2011年5月,我在網絡上得知李泰祥無力承擔手術費用的消息,於是在廣州發起一次音樂人為李泰祥援助籌款的音樂會,隨後北京也發起一場音樂會,籌得的款項都讓熊姐代為轉交給李泰祥老師。熊姐後來轉交給我一張李泰祥老師簽收的親筆字跡。9月,我和周雲蓬一起去台灣參加“流浪之歌”音樂節。和熊姐聚會時,我問起李泰祥老師的病況,熊姐説李泰祥現在住在新店,由一位外籍女傭照顧起居。但老師的情況越來越不好,“從臥室移到客廳,要半小時。”熊姐的話讓我心裏一陣陣絞痛。熊姐説朋友們都不願隨便去打擾老師,因為那樣會讓他更辛苦。我終於還是打消了去探望老師的念頭,只有在心底為老師默默祈福。

 

李泰祥參與創作、製作與錄製的作品無數,聽他的作品、搜尋他的錄製作品、在網上查詢他的每一個消息,早已成為我生活裏一個很自然的部分。2012年2月,和周雲蓬、小河、萬曉利去台灣參加“走江湖”音樂節,在臺大茉莉書店幸運找到兩張李泰祥的黑膠,視若珍寶。一張是《鄉之讚》的電臺試聽片,一張是1979年版的《延綿交響詩》。那張《延綿交響詩》已經很殘舊了,中縫用膠布粘的,但握在手裏,久久都不敢放開,因為握住的那是一個嘔盡心血的思考者之魂。

 

在一個個清晨,我早已習慣了把李泰祥的音樂當做了早安曲。在我看來,一位音樂人能用他的音樂線條來雕刻清晨的線條,他也就同時雕刻出了流浪的腳步。李泰祥,謝謝你,我會繼續在你的音樂裏咀嚼遠方。

 

作品合集

 

他是天空投下的雲影 一輩子的浪漫騎士

 

李泰祥之阿美族血統

 

人人都愛齊豫身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空靈仙氣,這種氣質顯然得益於跟李泰祥老師的耳濡目染。作為少數民族的李泰祥,遺傳了很多山地民族的性格,率性、真摯、認真、可愛、心地單純、內心浪漫,悲傷與哀愁來得快也去得快,到頭來還是浪漫與夢幻加持一身,這也才會出現當初把《橄欖樹》《在雨中》等作品不加思考就賤價賣斷,最終幹了讓別人發財、讓自己出名的事情,落得老來沉疴重疾染身無錢治療的境地。

 

最初做古典的那幫人覺得李泰祥做的東西不算古典,做流行的人又覺得他的音樂太曲高和寡,不易流行,他卻用稔熟的古典功底,少數民族的自然詩性,雙魚座天生的浪漫與癡情,編織了一幅色彩斑斕的音樂壯錦,與彼時民歌時代的很多作品比較,李泰祥作品除了古典音樂的恢弘架構、整飭編排,其排山倒海的羅曼蒂克情緒才是最迷人的 ,這是他畢生區分于他人的特質。

 

山地民族嗜酒、好歌,敢愛敢恨,哪怕生存在物質貧瘠的區域,也狩獵農耕,飲酒歌吟,自得山野樂趣。李泰祥身上有這樣的顯著基因。父親受過高等教育,讓他也得到了教化的蔭澤,但阿美族的性格還在他的血液、氣質、眼神、輪廓裏。學院派出身卻落得輕快,提琴、長笛、鋼琴、銅管這些古典樂器來到他音樂裏,毫無嚴肅沉悶,有清淩淩的親切音色,曼妙明快,唯美寫意。

 

  李泰祥身上還有鄭愁予、三毛、余光中等這些新舊更替時期文化人身上獨有的“士氣”,這種士氣説開了就是傳統文人身上的士大夫氣質,優雅、豁達,有開闊的視野、開朗的胸襟,身上有責任感和擔當,對創作有一種形而上的追求,不失民族性,又兼收外來文明的新東西,品性裏有尚好的悟性與滋養,因此作品的好看、好聽、好讀,他們都做到了。

 

1997年獲得台灣金曲獎“特別貢獻獎”時,他説以前負擔太大,掙紮在流行與古典、現實與理想之間,太在乎外界的看法,今後要以更自由的心態創作。之後,便有了大氣磅薄的《中國交響世紀》,依然深情浪漫的《自彼次遇到你》。這真是一個浪漫的老人,在2005年《民歌嘉年華——永遠的未央歌演唱會》演唱會上,受帕金森症影響身不由己木訥地坐在台下,還禁不住使勁歡欣鼓掌,最後還上臺合影賣萌。躺在病榻上,他給惦記他的歌友留言還是“親愛的再抱我一回”。

 

李麗芬(台灣知名歌手、音樂節目DJ)

 

“李泰祥的音樂獨樹一幟”

 

李泰祥老師是台灣流行音樂界中非常特別的一位。他創造的所有曲子,哪怕是民歌的《橄欖樹》、《答案》,包括後期的《一根火柴》,這些歌的最大特質就是超脫了音樂的既定形式,有著非常浪漫、古典的氣質。他不太有所謂的商業市場的概念,他有把詞曲完美表達的固執,所以我有一點為他惋惜的是,在當時的音樂壞境下,泰祥老師在他該有的回饋上非常少。他並沒有因為很紅的作品而大富大貴,大富大貴的是我們這些聽眾和參與的歌手。

 

我在早期民歌餐廳彈唱的時候,最喜歡唱的就是他的《答案》,一把吉他去彈唱泰祥老師的作品,雖然沒辦法在編制上去媲美,但當你拿起吉他的時候,你就會感受到唱他的歌就像是在山谷裏吟唱一首詩的感受,這也許是他原住民血液裏面有的非常空曠,非常無邊的音樂感染力,這也是他對很多歌手的影響。而且他的歌非常難唱,當時我在唱他的歌的時候,就會知道哪些歌適合用吉他來演繹,哪些是不適合的,不適合就會變成是糟蹋他的作品。

 

李泰祥之女弟子

 

愛與音樂不可辜負

 

李泰祥在某次訪談裏説,自己做音樂那麼多年,最後被人知道、揚名天下還是靠學生打天下。這個是笑話。不過,他對女弟子們評價倒是可以給歌迷一些啟發。他説齊豫是難得的遊吟歌者;潘越雲受他滋養不多,但她身上有比較憂鬱的藍色的色調;對許景淳評價很高,説她具有一種相當大的包容力,是個大地的歌者,具有黃鶯出谷的亮麗嗓音,輕盈自在。

 

就像電影大師們都有固定的女主角,一輩子御用到老,用固定的氣場、情緒去講不變的情致與意趣。大師的女弟子,就是他作品的化身。李泰祥透露,女弟子們音樂上的態度讓他最歡喜,多數女弟子受他的影響,都喜歡文學,帶上了很濃的藝術氣質。誠然,能唱好他的作品的弟子,必然是深入心靈地了解他創作意圖的人。

 

大師的女弟子中,早期的葉倩文幾乎被人遺忘了,其實她的《春天的浮雕》專輯,除了海龜香蕉人的國語發音有些夾生,但是她的音質、情緒,都還是具有李氏弟子特有的深情款款的古典氣質。代表曲目《一根火柴》,這麼一個層次分明、琴瑟和鳴的編曲,在間奏部分陡然降臨的高潮把歌曲的意境往上抬了一番,值得稱道玩味。

 

她們豈止是女弟子,已經是大師的家庭成員,像許景淳、齊豫都親如一家人。齊豫這樣仙氣飄飄的女生,竟然曾下嫁李家。三十多年來,大師門徒式的傳授方式仿佛和音樂工業脫離了干系,來自家庭手工作坊一般的精緻音樂就像私人定制,這種音樂私塾式的培養方式今後是不會再出現了。

 

李泰祥有那麼多性格鮮明的女弟子,鮮有男弟子,這也許是他澄明愛美,像賈寶玉一樣喜歡水做的女生的緣故。在可知的公開履歷裏,以及在他的故事音樂裏,我們知道這是一個多情可愛的人,他對美的追求、對音樂孜孜以求,是他沉浸、喜悅、哀愁的來源,是他天真純粹、頑強生命力的自然之原色。

 

“雖然相遇的時候已經非常遲了,你已四十七我已二十三,但卻是正是時候,如果早了你是別人的,如果晚了我是別人的。”與許景淳合唱的《相遇》似乎揭示了一種半明半昧的超越師生的情愫,作為李泰祥最喜歡的弟子,他們之間故事多半也超越了音樂。最近許景淳去探望病榻上的大師,他奇跡般地掙扎著親吻她的手,説“那是我們之間能傳達的最深心意了”。

 

如果能理解三毛和王洛賓忘年戀的惺惺相惜、感性可愛,就能理解李泰祥對美好事物的沉迷繾綣。在將近七十歲的時候,還像年輕人一樣純真戀愛,濃情蜜意。來北京錄製《中國交響世紀》,孩子般地愛上了樂團里拉大提琴的姑娘,為她寫下了深情款款像密碼一樣需要解讀的《這是一個秘密》,收錄在《自彼次遇到你》專輯裏。

 

陳永龍(野火樂集歌手)

 

“老師不太會讚美人”

 

泰祥老師是個在音樂上非常嚴格的人,我認識老師是在我二十幾歲的時候參與了台灣的一個劇團,那時候我還是個小演員,參加的一齣戲是泰祥老師負責所有音樂的譜和團員的歌唱訓練,那時候幾乎每天都到老師家上課,他教發聲和識譜。後來到我準備出版自己專輯時再次拜訪老師,希望能夠唱他以前的歌。老師對我還蠻有意向的,那製作人也是他的學生。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會不時來看看老師,有時候還會帶一些下酒菜一起吃飯聊天。老師不是會太讚美人的人啦,好像你在他面前永遠都不太好,像我給他聽我之前做的專輯,他就説永龍你不能用這種方法唱歌,你應該去找一個聲樂老師好好學。那我就真的去找了專業的聲樂老師學了三個月,所以他不是那種會一直鼓勵你的老師,他會告訴你你哪差,讓你去進步的。

 

李泰祥老師最大的特質就是他敏感和浪漫,因為他敏感,所以他才把那麼多細膩的東西用他最擅長的音樂表現出來。因為他浪漫所以他可以把每一首歌都寫到你的心坎裏。老師是把他的每一首歌都當做是雋永的作品來做,他的這些我們熟悉的這些歌,都是三十幾年前的歌,都是所謂的老舊的歌曲,但是這些歌不會因為時間改變它的音樂性,可能再過一百年之後,它們還會是流行歌,這對老作品是最重要的,沒有時代感,沒有年齡感,這些歌都是跟我們有關係的,都是可以唱下去的。

 

如大師自己戲言,很多人熟知李泰祥都是因為女弟子們《橄欖樹》《你是我所有的回憶》《告別》等這些朗朗上口的傳唱曲目。作為有嚴謹的古典音樂訓練,並執著于從民族根基裏發掘神性與靈感的音樂家,他有《太神》《生民》《太虛吟》《三式》《生民篇》等原始、蒼勁的嚴肅音樂作品,到新世紀帕金森病魔的侵蝕中,還寫下了《中國交響世紀》,非常有老派藝術家的風骨。

 

不僅如此,還有另外一個陌生的音樂李泰祥,樹立在我們不曾去認真審視的角落,那就他的電影音樂。比如《橄欖樹》不僅捧紅了齊豫,也捧紅了影星胡慧中。李泰祥為電影《歡顏》做的音樂錦上添花,裏面胡慧中飾演的民歌手演唱《橄欖樹》一開始就驚艷得入心入肺,長達數分鐘的大特寫,讓這個美麗女生成為很多人的夢中情人。電影沒得金馬獎,音樂反倒拿了金馬獎。

 

近乎被人遺忘的電影《今年湖畔會很冷》,這是出道不久的王祖賢的最初出鏡之作,李泰祥為之寫了音樂。在浪漫文藝愛情片風靡的年代,這部電影也曾讓人傾心。

 

因其古典音樂修養和民樂功底,大師也給《戰爭前夕》這樣類似“主旋律”宣教片,古裝電影《洛神傳》做過配樂,古今往事吉光片羽,命題作文和自由發揮,都信手拈來,這些音樂都可以剝離電影來單獨欣賞。最神奇莫過於給武俠電影《名劍風流》寫音樂,李泰祥的音樂遇見古龍的故事,居然産生了神奇的化學反應,音樂獲得了金馬獎。這是大師博採眾長,敢於實驗與挑戰的另一面。

 

和李泰祥在一起的回憶

 

許景淳:“他在我的生命裏面打開了我”

 

從1986年的參與李泰祥製作的《相遇》合輯開始,許景淳與李泰祥展開了長達二十多年的合作和師徒情誼。作為李泰祥最喜歡的女弟子,許景淳和李泰祥合唱《相遇》收錄于李泰祥的專輯《李泰祥和他的女弟子》當中。

 

南都娛樂週刊:多年來跟泰祥老師亦師亦友,您怎麼評價他的音樂?

 

許景淳:在還沒有為李老師演唱的時候,我就是他的小小的樂迷,他的很多作品我都很熟悉。你看老師47歲之前已經做了多少偉大的音樂,他已經在藝術的這個領域當中有很高成就。對我來説他是很偉大的,很神聖的一座聖山。他在藝術領域不僅僅很嚴謹,還很浪漫,很優美,很有深度。他每年會做一個新作品發表,然後在整個台灣做巡演,我一定都會買票去看。這個演出是夢幻式的,他甚至比我們現在看到的幾乎所有演出還要大膽,一場兩三個小時的演出裏面,會有歌曲,會有交響樂,會有民歌,會有獨奏的東西,然後又邀請了當時最好的藝術家合作。比方説一些舞蹈家,一些畫家,一些詩人,所以他在思想上,在形式上面都非常新。當時在台灣做這些是沒有任何補助或者是贊助的,都是他自己一個人。為什麼到現在他在生病的時候在現實上會有困境,因為他過去每一年,他把所有賺的錢全部都投入到這些藝術的創作和發表。藝術是他神聖的奉獻,所以他義無反顧,無怨無悔地投入。

 

對我來説,作為一個樂迷,在最小的時候,我就耳濡目染一年一年地看。他也啟發了我很多,在面對藝術的時候,在面對我們信仰的時候,我應該用什麼態度來做。我覺得對一般人來説,甚至對於他的樂迷來説,都很難想像也會很驚訝——他又有這種作品,又有那種作品。那一定是完全熱烈燃燒自己的生命,無時無刻不在創作,才能夠有這樣的廣度。我在22、23歲的時候接到了李泰祥先生的邀約電話,他問我説景淳你能不能為我演唱,我當時太開心了。從那個時候第一次為他演唱,對我來講也是一個終生的學習到現在。

 

南都娛樂週刊:你眼中的泰祥老師平時生活中是什麼樣子?

 

許景淳:幾乎所有的朋友都很愛他,跟他相處起來非常非常的輕鬆、幽默、快樂。他是一個非常善良又很浪漫很溫暖的人。幾乎所有的藝術家們跟他有過合作,都保持著一生的友誼。我早年到李老師家,每一天他的家門幾乎不太鎖。常常招待一些認識跟不認識的朋友。然後吃飯的時間到了,老師會親自下廚。他很會做菜,他會興致一來就做幾個東西,然後大家喝喝茶,喝酒,天南地北聊藝術,聊很多生命的經驗、理想,聊概念,聊什麼事情可以發生,聊什麼事情可以合作。在生活裏面他就可以集結這麼多力量,我想跟他接近的人,大家對他都是非常感謝吧。

 

南都娛樂週刊:1986年《相遇》開始就跟泰祥老師做過很多次專輯,你在他身上學到了最大的東西是什麼?

 

許景淳:我覺得李老師對我的影響很難做一個總結,他令我感到如沐春風。雖然我認識他的時候是22、23歲,可是他經常可以花很長的時間跟我聊很深的概念,比如説我們會聊藝術跟生活,他對人是沒有分別心的,他很開放也很放鬆。我覺得他對我有冥冥中的影響,因為我們曾經可能説到過的,聊到過的,或者是我們曾經一起做過的演出,我們曾經一起看到過的東西,我有時會有領悟、在我的心裏面他永遠都在我的旁邊,所以我很難去總結説他給我最大的影響,我覺得他就是在我生命裏面打開了我。

 

南都娛樂週刊:李老師對演唱者的要求比較高,他在指導你們的時候嚴格嗎?

 

許景淳:他很可怕,但其實也相對地養成了我非常嚴格的工作態度。他非常非常嚴謹並且鞠躬盡瘁,不琢磨到鞠躬盡瘁的狀態,大概是不可能停止的。我們過去演出前,幾乎每一天都要練習,現在的一個演出大概總排三五遍也了不起了,可是他的音樂我們要準備三五個月。每天到他家報到,每一天要練的東西不一樣,而且不是每一天幾個小時而已,可能半夜兩三點我們還在那裏練。他有一個很有趣的習慣,就是會無限地修改他的作品。光是《橄欖樹》這首曲子,我個人就演唱過至少有20幾個版。他一直不停跟他的音樂對話。《橄欖樹》是最通俗的音樂了,他都還這樣一直對話,更何況他的交響樂演出,他的協奏曲演出。這種是非常非常耗神、耗體力的。就是他生病之後,他還是維持這樣的自我要求。他生病20多年還是如此,他的手抖動到那種幅度之大,左右搖晃到10釐米以上,他還是親歷親為地把五線譜上面的小逗點一顆一顆地修改上去,然後重新編寫,然後今天寫的明天看,不行的再來,他每一天的工作時間都非常非常的長。

 

南都娛樂週刊:你覺得樂迷以什麼樣的方式致敬泰祥老師比較好?

 

許景淳:他有一個作品叫《為了藝術,為了愛》,我一直覺得這句話詮釋了他的心聲:為了藝術,為了愛,為了音樂。向他致敬的最好方式當然就是音樂,這是他生命的無限的延展。如果有機會,大家可以一起來聽他的音樂,我覺得這個是給他最大的安慰。

 

和李泰祥在一起的回憶

 

熊儒賢:“華人音樂中沒有第二個李泰祥”

 

熊儒賢是台灣新民謠的重要推手,現任野火樂集總監,正帶著旗下的一眾原住民歌手尋找和唱出他們自己的歌。她和李泰祥結緣很早,而近年因為野火樂集的音樂計劃而和李泰祥保持著密切的合作。

 

南都娛樂週刊:之前泰祥老師一直身體狀況不好,但後來放棄治療會覺得可惜麼?

 

熊儒賢:其實我是在消息曝光前十天就已經知道了泰祥老師已經在安寧病房了,我聽到的時候當然震驚當然不捨。進入安寧病房是醫療團隊決定的,我想家屬也是在驚慌失措的情況下知道。我覺得我們現在能給的真的只是祝福,因為醫療的事情真的要靠醫療團隊來照顧,醫生也很訝異他的生命鬥志還是很強,他還在強撐要繼續做音樂。但我們剛才看到他躺在床上,完全不能言語,完全不能動彈,他只能發出低啞的嘶嘶聲音,他想表達但是已經做不到了。最後如果真的是要做讓他更痛苦的急救的話,我是覺得還是讓他平靜地走,帶著我們所有的祝福。

 

南都娛樂週刊:您跟泰祥老師合作這麼多年,在您心中泰祥老師是個什麼樣的人?

 

熊儒賢:浪漫多情種,就像我今天去看望他會特別會梳粧打扮,涂了美麗顏色的口紅,只不過是為了博君一笑,我去看他就是為了讓他心情能暢快一點,我還寫了個卡片送了個小熊給他,我覺得這可能是陪伴他最好的方法。

 

南都娛樂週刊:最早您跟泰祥老師合作的契機是什麼?

 

熊儒賢:其實最早是我還在點將唱片的時候,那時候我就有跟他合作過。當然後來變得比較熟,是我做野火樂集的時候,因為野火樂集我們比較謹慎地看待提出來的音樂觀點,那個時候其實李泰祥老師就知道。後來我們在做陳永龍的專輯,陳永龍20歲的時候,李泰祥老師就覺得他的聲音很好,所以那個時候我們在做永龍的唱片創意計劃,用永龍的聲音唱李泰祥的作品,應該會有新的詮釋,就去拜訪了老師,徵求老師的同意。那老師也比較認同永龍,老師也曾經有指點過他一些方向。這張專輯完成的時候,我們也帶去給泰祥老師聽了,他同意了我們才發。所以這兩年有變得比較熟一點,有時候我們還會帶吃的去看他。最後走的時候他還親吻我們每一個女生的手背,他就是這樣的浪漫多情種啊,包括他對音樂的多情,人生的多情,唯有這多情的性格才能創造出這些歌曲,造就獨一無二的李泰祥。

 

南都娛樂週刊:在做野火樂集的時候,李泰祥老師有給予什麼樣的指導麼?

 

熊儒賢:在我們跟他溝通的時候,他知道我們致力於在做民謠的重創,在做新民謠的這一塊,所以他有特別跟我提過野火要在新民謠這一塊要讓音樂新長出來。野火在新民謠的路上,我們是李泰祥的跟隨者,他是我們最重要的心靈導師。我們也不想固守的傳統民謠的原樣,這個時代裏面新民謠要長成什麼樣?李泰祥的作品對我們最重要的啟發是,他的東西還是可以流行,他在古典跨界民謠裏面,他創造了不可取代的趨勢,一個經典。

 

李泰祥日記(1981.7.2)

我已迷失了大道太久。一顆曾是巨人的心靈,因為長久供奉在廟宇宏偉的殿堂中而蒙上了塵垢,陽光已無法照射到我心中的屋宇內。長久以來,隅居在陰暗扉濕之中,竟成為我沉醉之夢鄉。在黑夜裏,獨自向前行,我更渴望光明來到。

 

李泰祥日記(1981年)

巨人行行又行行,來到一處曼曼荒草地。回想兒時,曾嬉戲跳躍在碧色如茵草地上,並曾濯足於路邊小溪,嘴角不禁露出兒時微笑。兒時的歌聲如清泉般甘澈清涼,我曾如斯。失去的春之明媚,似已重新照臨于我眼前。巨人行行再行行……回想兒時純真無邪之情狀,內心不覺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