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蘭部落希巨·蘇飛:部落裏的文化人

希巨·蘇飛在工作室接受記者採訪。

 

希巨為部落老兵創作的雕塑。

 

文化的空間不僅僅是校園、舞臺、美術館,祖母的手工、身邊的山海、傳統的生活方式裏都深藏著文化的血脈,尤其對於被工業文明壓迫的鄉村來説,要想重獲生機,新大樓不如舊文化。

 

台灣幾年來一直在推行“鄉村活化”,重塑鄉村文化是其中重要一環。台東,都蘭部落,不僅是台灣的鄉村,也是台東的鄉村,山腳下,海之濱,青山悠悠,海水連天,是阿美人的家園,世代在此狩獵捕魚,歌舞歡慶。記者今年9月底來到都蘭部落,卻是街巷空寂,唯有陽光熱烈、濤聲喧響,城市對年輕人的磁吸效應早已抵達部落。在台東生活美學館許嘉綺小姐的帶領下走入廢棄的都蘭糖廠,從台北返回部落的希巨·蘇飛以每月1萬元新台幣租下此地作為自己的木雕工作室,他的作品無論抽象或實用的日用品,都粗獷厚重。記者指著一張由原木、麻繩、竹子製作的有弧度的大床問:“這樣的床在現代生活中方便使用嗎?”希巨·蘇飛説:“這是過去部落家家都有的,面對大海放在屋檐下,晚上躺在上面聊天。”“現在呢?部落裏買你的床嗎?”“不買,現在都用塑膠的了。”我看著不菲的定價説:“也買不起吧?”希巨·蘇飛平靜地答:“是,部落裏的人買不起,買塑膠的更便宜。都是一些做工程的朋友買。”“那你如何看待部落的用品現在部落人反而不用了呢?”答:“沒辦法啊,就是這樣啊。”

 

日用品更新換代的確是“沒辦法”的事,但如果隱身其中的手藝失傳便是文化的斷裂。與山林為伴的台灣原住民,木雕是他們祖輩傳承的謀生本領,觸手可得的木、竹、麻和海裏的漂流木,經由他們的手變成床、桌、凳、門、窗等,而且雕上圖騰或魚鳥花草,是部落的標記也是愛美天性的釋放,這些過去尋常的用品,凝聚著傳統的生活方式,其雕刻圖案也凝聚著部落的傳説、歷史、審美。希巨·蘇飛説:“我的作品就是和老人們喝酒聊天時,聽老人們講‘很久以前’,腦子裏就有了形象。”

 

雖然部落的年輕人都成了都市生活的追趕者,部落的屋檐下襬放的也是塑膠桌椅,但好在還有希巨·蘇飛的這個木雕工作室,收藏著部落原有的色彩、符號、生活,成為聯接過去與現在的一環,令人有一個點可以追溯昨日,思考未來。希巨·蘇飛當初從台北回到都蘭部落時,到處揀木頭,家人罵他“不賺錢”,他説:“我還是想做一點有意義的事情,這一生能留下來的事情。”除了傳承部落文化,希巨·蘇飛還令部落裏消失的一群人重回同胞視線,他們就是臺籍老兵。當他在部落裏遇到大陸口音的老人時,非常驚奇,從他們的口中才得知,國民黨當初從部落徵兵到大陸打仗,把山海之間的阿美青年投入內戰戰場,其中倖存下來的人大多數留在大陸,也有的回到家鄉都蘭,卻難再融入自己的家族部落。希巨·蘇飛把這些人的故事告訴一位紀錄片導演,並和導演一起到大陸追蹤臺籍老兵的命運,拍成紀錄片《路有多長》,為這群被社會遺忘的人傳出聲音。

 

相較于在台北的建築工地賺錢,回到都蘭部落的希巨·蘇飛建立起更有意義的生活,他做木雕,參展,歌唱,組建劇團,將沉寂的部落文化一點點發揮出來,成為部落裏的文化人。雖然他赤腳、黝黑、寡言、嚼著檳榔,不符合一般文化人的樣貌,但作為部落的子孫,他卻是這片土地上文化最好的傳承人,那些文化不是他學習來的,而是伴隨著他的成長,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而他對文化的推廣不需教室、不用宣傳,他生活在部落裏,用部落原生的手藝賺錢,吸引包括像我們這樣的大陸人來探訪,這本身就是最好的文化傳播。

 

一塊粗礪的原木,被希巨·蘇飛雕了一群扭曲掙扎的面孔,其上是一雙巨大的翅膀,“在我們的傳説裏,翅膀會帶著死在異鄉的靈魂返回家鄉”,希巨·蘇飛説。這是他獻給被抓往大陸的同族長輩們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