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局勢嚴峻 東西“雙城記”引發危機

20日,利沃夫市民在市中心廣場祭奠死去的示威者。劉暢攝

 

4月的烏克蘭,東部重鎮頓涅茨克頻繁上演親俄武裝與政府軍拉鋸熱戰的同時,《環球時報》記者來到少人問津的烏西部古城利沃夫,這裡的人們正深情悼念死在基輔獨立廣場上的示威者,正是這些示威者逼走了親俄總統亞努科維奇。這就是東西對立的烏克蘭,充滿歷史與現實的分裂。這種分裂和獨立23年來的經濟失敗共同作用下,滋生著烏克蘭的地區分離情緒。但記者從東到西一路採訪眾多不同意見的烏克蘭人後卻發現,這片土地上大多數人仍支持統一。而無論東部還是西部,雙方更大的共同點是他們從未像今天這樣渴望掌握自己的命運。只是,作為俄羅斯與西方的戰略爭奪要地,烏克蘭走出一條獨立道路的前景看來還很渺茫。

 

引發危機的東西“雙城記”

 

首都基輔的4月細雨連綿,從橫跨基輔東西兩岸的第聶伯河大橋上看去,河道非常寬闊,兩岸一連串森林般的公園伸向遠方。車行至此,陪同《環球時報》記者的烏克蘭司機布爾多施不禁念起作家果戈理的經典篇章,他自豪地説,俄國大文豪果戈理就是土生土長的烏克蘭人。他用英文念了果戈理的一句話:“天下沒有一條河流足以與它匹敵,沒有一顆星星能逃出它的懷抱,除非已在天空熄滅。”

 

第聶伯河是歷史上東西烏克蘭的分界線。東西烏克蘭概念的起點是1667年《安德魯索沃條約》,當時不敵俄羅斯的波蘭軍隊以第聶伯河為界,承認了俄羅斯對東岸的控制權。西岸則長期處於波蘭-立陶宛控制之下。後來南部的哥薩克人崛起後,聯合俄羅斯抗擊波蘭,整個烏克蘭歸入了俄羅斯。從此,烏克蘭的歷史與俄羅斯密不可分。

 

從4月中旬起,《環球時報》記者一直在烏採訪,記者首先去的是鬧得最厲害的焦點城市——東部的頓涅茨克。這是一座在俄羅斯治下成長起來的城市,頓涅茨克有一幅標準的蘇聯工業城市外表,居民無論烏克蘭族還是俄羅斯族都講俄語。在頓涅茨克以北300公里的前蘇維埃時期烏克蘭首都哈爾科夫相對平靜。但在市區的中央廣場,親俄市民每週末在列寧雕塑腳下高舉俄羅斯國旗集會,餐廳裏播放著蘇聯歌曲,有哈爾科夫老人對記者説,“蘇聯才是祖國”。

 

當記者從東部飛行2小時抵達西部距波蘭邊界僅70公里的利沃夫,説謝謝的用詞從俄語“斯巴西巴”轉換為烏克蘭語的“傑庫”。回到18世紀末,俄羅斯帝國攫取烏克蘭全境的腳步停在了加利西亞古公國的東部邊界,這個時候加利西亞已是哈布斯堡王朝的一個省份,但首府利沃夫的地位並未改變。4月末,記者在利沃夫市政廳,看到這裡仍然高挂著一幅加利西亞地圖。

 

在利沃夫,記者沒看到一面俄羅斯旗幟,酒店、商鋪挂著烏克蘭國旗和三叉戟國徽,街頭隨處可見著烏克蘭傳統服飾的男女,在露天享用咖啡或烏克蘭扎啤。利沃夫是西部大學城,是19世紀中後期醞釀烏克蘭獨立與民族主義的思想中心。直至二戰後併入蘇聯版圖,利沃夫地區的“歐洲”特性也沒有褪色。

 

東西分界給烏克蘭的遺産是今天高度的語言文化多元化和政治情感的地區化,但這種分化尚不足以分裂國家。過去半年,從廣場“革命”到東部“起義”,策源地分別是最西邊的利沃夫和最東邊的頓涅茨克。可以説,貫穿局勢始終的是一齣有外部勢力深度參與、被內部權力爭鬥裹挾的“雙城記”。去年11月,烏前總統亞努科維奇在最後關頭突然擱置簽署與歐盟商談已久的《聯繫國協議》,而投身普京打造的經濟同盟,並因此得到俄150億美元緊急貸款援助和天然氣大幅減價。利沃夫憤怒了。儘管該協議與入盟有實質差別,卻被西部民眾視為希望。像2004年“橙色革命”一樣,大批中青年擁向首都,在廣場安營紮寨。基輔學者彼利尼茨基認為,其中大部分人來自西部和基輔周邊。

 

4月20日復活節,《環球時報》記者在利沃夫看到,當地人紛紛上街祭奠獨立廣場上的死者。古城歌劇院前的展板上整齊排列著青年的照片,有不少照片下標注著“1996-2014”。利沃夫市長薩多維強調,這裡沒有分裂分子,基輔廣場上的人都是為統一國家而死。但當地人稱,獨立廣場衝突第二天,曾有右翼組織在利沃夫宣佈獨立,並佔領了部分政府機構,不過只持續了很短時間。

 

最大的民怨是經濟失敗

 

烏克蘭的基因中原本沒有“國家”。東西烏克蘭在蘇聯時代被整合一體,但它只是在蘇聯解體後歷史上首次成為統一的獨立國家。美國學者庫比塞克在著作《烏克蘭史》中寫道:“烏克蘭繼承了許多蘇聯遺産,精英的任務是要讓這些東西成為烏克蘭自己的,並使這個國家不僅活躍在國際舞臺上,也活在那些發現自己成為新國家公民的百姓心中。”

 

可惜烏克蘭獨立後,政黨頻繁惡鬥、外交東西搖擺,烏克蘭政府在推進國家一體化方面的進展少得可憐。23年的獨立歷程某種程度上自然而然地提升了烏克蘭人的“國家”感,與民眾交談間,《環球時報》記者能感受到無論東部還是西部民意的共同點,尤其是後蘇聯時代成長起來的青年有強烈的身份認同。

 

有分析曾把語言稱為是導致烏東部地區分裂的原因,但記者在烏看到,語言文化的多元未給東西烏克蘭帶來太多困擾。在以“民族民主”為標簽的西部和基輔地區,烏克蘭語有相對優勢,但大學裏的俄語學生從未遭到強迫或歧視。在烏克蘭的中國留學生肖萬寧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他本該用烏克蘭語參加一門哲學課程的面試,但教授考慮到他是俄語專業,允許他俄語、烏克蘭語混用答問。在頓涅茨克等俄語區,當地記者奧列格説,學校提供兩種語言授課,可以自由選擇。“真不明白臨時政府為什麼傻到嘗試禁止俄語,把不是問題的語言製造成了問題。”現在頓涅茨克的親俄民眾激動地告訴記者,他們感到説俄語不安全,“現基輔政府和獨立廣場上的人都是法西斯”。

 

如果問是什麼因素促成烏部分民眾渴望加入俄羅斯,許多當地人都稱最主要是因為過去23年的經濟失敗。上世紀90年代,烏克蘭遭遇了獨聯體國家中歷時最長、最惡劣的經濟滑坡,1996年新貨幣格裏夫納發行前,烏克蘭每年GDP跌幅都在10%以上,1994年達到23%。現在烏克蘭境內有大片廢棄的工廠、荒蕪的農田和23年沒有改變面貌的蘇式城鎮。奧列格的父親曾是一名蘇聯工程師,“一個人的收入足以養活全家,還有一半結余”。在蘇聯解體後,奧列格的父母要偷偷到工廠拿舊鋼鐵出來換錢,“那時每個人都那樣生活”。

 

2008年經濟危機再次造成烏克蘭人的財富縮水。以頓涅茨克這樣的大城市為例,“現在如果你能找到工作,平均月薪在2500-3000格裏夫納”。受局勢影響,格裏夫納與美元的兌換率從年初的8:1跌至4月中旬的12:1,而烏在售商品包括食品、服裝在內多為進口,“匯率下跌直接導致購買力下降”。

 

蘇聯末期,經濟衰退曾讓東烏克蘭的工人開始罷工,1991年烏獨立公投在全境拿到9成贊成票,但今天許多烏克蘭人陷入了對國家發展的幻滅感中。在頓涅茨克宏大的聖邁克爾教堂前,28歲的姑娘尤利婭告訴記者,當年她媽媽投票支持獨立,現在又支持“入俄”,“她説因為俄羅斯的工資更高”。

 

大國棋盤上的烏克蘭

 

烏克蘭人的幻滅感還表現在對歷屆政府的失望中,無論東部還是西部都是如此。頓涅茨克記者奧列格説,“烏克蘭的資源足供4600萬人口,我們只缺一個好政府”。基輔大學生卡佳説,“庫奇馬、季莫申科、亞努科維奇……全都在變賣國家資産、中飽私囊”。利沃夫的一名韃靼族民眾對記者説,“總統競選者、前拳擊手克利奇科是德國特工,亞努科維奇是俄國的傀儡,亞採紐克背後是美國人”。哈爾科夫一市民告訴記者,他根本不相信5月大選,“不管他們給出什麼選項,我都不會投票”。

 

寡頭政治給了外部勢力諸多操縱烏克蘭的選項。基輔學者彼利尼茨基認為,獨立之初烏克蘭曾嘗試搞“均衡”外交,一方面與俄羅斯保持密切聯繫,另一方面借“西進”強化與歐美的聯繫,部分抵消俄羅斯對烏克蘭的控制。但結果是,烏克蘭自己卻成了西方與俄羅斯角力的籌碼。

 

從過去的經驗看,烏克蘭民主進程受挫的時候,歐美對停止援助毫不猶豫;烏國家政策與俄羅斯發生利益對撞的時候,後者立馬把天然氣提價,胡蘿蔔大棒輪番上。歐美俄對烏克蘭有各自的戰略考量,各方最不吝犧牲的就是烏克蘭人的利益。

 

有學者把這場博弈視為冷戰結束後大國間最凶險的一次對抗,烏克蘭只是地緣棋盤上的棋子。四方協議成一紙空文,美國派來副總統拜登,之後基輔臨時政府重啟“反恐行動”,俄羅斯跟著重兵壓境。比起東西勢力對烏克蘭的撕扯,烏國內分化實在算不得什麼。 【環球時報赴烏克蘭特派記者劉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