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愛情還有愛

海峽之聲網專稿(記者景艷)你聽説過先生給自己的太太打徵婚廣告的嗎?你見過一對從來沒有擁抱親吻卻相濡以末的夫妻嗎?有這樣一對跨越海峽的老夫妻,先生文南平83歲,台灣人,太太徐鳳仙73歲,湖南人。兩個人就這樣已經共同生活了約18年。

 

採訪二老的時候,他們兩位剛從台灣回來,夫妻倆非常熱情地邀請我去他們女兒家,算是採訪也算做客。女兒在廚房裏做飯,徐阿姨帶著我參觀他們家的房間。文先生當時正在房間裏埋著頭在紙片上寫著什麼,居然頭上還戴著頂帽子。看到我來了,將手上的紙片往我手裏一塞,沒等我仔細看,他就向我誇起了他的太太。

 

“我特感榮幸的是晚年找到一個很賢惠的太太。她人品高潔,人緣好,工作效率好,不管是在大陸還是在台灣,都很好。我對她幫助不大,但是她對我聲譽提高很大。很多的朋友非常喜歡找她來做一些説服大家的工作。”

 

聽著老先生帶著濃濃鄉音的講話,看著他認真地甚至有些莊重地誇讚著自己的妻子,我不禁對文先生本人的身份感到了好奇。一打聽,原來文先生祖籍湖南,1946年加入了國民黨軍隊,內戰中敗退越南,1949年,到台灣,曾在電子工程兵學校裏任職,駐守過金門、澎湖等地。

 

除了愛情還有愛

 

因“仙”結緣

 

文先生告訴我,他在大陸的名字叫文南莊,到了台灣才改為文南平。是因為我離開家鄉以後,到了桂林,看見國民黨已經非常危險了,認為往南方走還才能平安。

 

按照文先生的説法,由於個性比較耿直,他在軍隊裏生活得並不是很如意,之前曾有過一段婚姻也失敗了。單身了1 5年之後,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才重新燃起了再組家庭的希望。那個時候,他就想在大陸的家鄉湖南找一位太太。第三次回鄉探親的時候終於有了收穫。

 

文先生原是通過婚介公司認識徐鳳仙的,但他認為真正的紅娘應該算是“王母娘娘”。那時候徐阿姨還在醫院裏當醫生,五十多歲,各方麵條件都很好,丈夫去世了,想找一位六七十歲的老伴。文先生覺得很合自己的意,但又沒有把握:“那個時候我剛剛從香港旅遊回來,在香港金沙灣有一個王母娘娘的廟,我就找了一個朋友,我説你幫我到王母娘娘上去幫我照一張像,我洗好以後我就把這張相片寄給介紹所。寄去之後要經過香港,算命的很多,我就問説看有沒有希望,那位算命的説:那真有希望。他説你這個人個性執拗也不平,很難找到人緣,你這個做你的媒非要有帶點仙氣,才有希望,她叫徐鳳仙,她有個仙字,就是這樣的。”

 

這個過程,徐阿姨並不知道,她看了相片,知道也是湖南人,文筆也還好,就覺得可以接觸。此舉也得到了孩子們的大力支持。他們認為媽媽辛苦了一輩子,如果能夠找到一個老伴互相照顧一下也很好。

 

1997年的兩岸關係,還不具備讓徐阿姨到台灣去看看、實際了解文先生基本情況的條件。兩個人很快結了婚,因為那個時候徐阿姨還在上班,文先生回台灣,兩個過了一段短暫的兩地分居的生活,等到12月31號,徐阿姨退了休, 1月8號,就到台灣去了。沒有想到,這一去,徐鳳仙後悔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我有一段時間我是後悔不該去。為什麼不該去呢?因為我在這裡也很好,只是想説找個伴,到那裏心身有個依靠。那個時候他跟我講説自己有工作、有退休金,在台北有房子。我想,這挺好,你有退休費我也有退休費,你有房子我也有房子,就在這邊聚聚那邊聚聚就好了。結果,到那邊去了以後發現,他房子是有,工資也有,但是都給他前妻了,自己什麼都沒有。我就跟他講,你這個條件幹嘛要結婚呢?我説這樣害你也害了我。他覺得他講真話的話我不會要他。他就覺得他對不起我,因為他沒有講真話。”

 

徐阿姨看上去比她的實際年齡要年輕得多,説到過去的那些往事,就像是説一段笑話,依然是那麼溫和而親切地笑著,她沒有説當時她有多麼鬱悶,但我能感受到她的失落。我知道,象她這樣一位在湖南長沙醫院工作退休的檢驗科主治醫師如果願意受聘到下級醫院或一些小醫院工作的話,至少還可以拿兩倍工資,但是,到了台灣,她最初連工作的權力都沒有。徐阿姨説,那時自己都不好意思跟兒女、同事們説起這事,更不甘心就這麼回大陸。當時他們住在租來的房子裏,排了五年隊才等到一套台北市政府為退役軍人建造的小房子,還是要出租金,只是比外面的便宜些。

 

徐阿姨叫文先生到客廳裏的沙發上坐著,自己找了個小凳子在一旁坐著,大部分時間她就聽文先生説話,慢慢削著水果,居然整出了好幾盤,女兒在廚房裏忙碌著。

 

為太太徵婚

 

回去難,留也難,日子就這麼在左右為難的過程中一天天地度過了,終於有一天,文先生告訴太太,他為她在台灣登了徵婚廣告,如果遇到了合適的,他願意和她離婚,讓她重新尋找自己的幸福。

 

“他也覺得我對他很好,他經常跟人家講,他媽媽去世兩年之後我出生了,所以是他媽媽投胎,就像媽媽一樣照顧他。他擔心如果自己死了以後我什麼都沒有,會對不起我。就在台灣給我打了兩次徵婚廣告。應徵的有大學教授、中華航空的幹部,還有中學老師、台灣公司的老闆。但我這人受不得委屈,我沒有必要去蹚這趟渾水。他工資不高,但是社會局給了我一個低保,一個月7000多塊台幣的補助,和他的生活費湊在一起,不去高消費,好好照顧他也是行的。都是老鄉。雖然他經常講,願意讓我找一個好的。但是,我知道他心里舍不得,覺得我走了以後他什麼都沒有了。這個人也是個很善良的人。有點文學水準,但是會寫不會説。我覺得我也需要找一個有點文化水準的人,就這樣跟他在一起了。很多人做好事做善事還到外面去,我説我等於是做好事做善事,如果説有老天有菩薩的話,就保祐我的兒女,保祐他們健健康康就好,我要好好照顧他。再一個的話,我這個人越往後走年紀越大,我跟他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了,今天不知道明天,能活幾年也不知道,反正在一起大家就平平安安過就好了。”

 

當時,文先生一個月的所有收入加起來不過一萬六千多塊錢新台幣,即使加上太太的低保,也不過兩萬多元新台幣,如果只靠這點收入在台灣生活,日子肯定是緊巴巴的。為了貼補家用,徐鳳仙只得打些零工。只是,她沒有想到的是,一次的打工經歷差點改變她的人生軌跡。

 

“有一位山東老鄉給我介紹了一份工作,就是照顧一位退役的廣東籍將軍,他也有幾個兒女,但是都工作去了,這位老先生人很好,我到他家裏去的時候,已經九十歲了,他不是病人,只是老人,需要找一個特別護士,我就到他家裏去了。他看到我很高興,一方面照顧他的生活,一方面指導他吃藥,給他量血壓,他很喜歡我,每個月給我差不多四萬塊錢台幣的薪水。在那裏加起來不到三年,住得好吃得也很好,很穩定。後來他硬是要找我當太太,硬要我跟他結婚。”

 

那時,不僅是老人喜歡徐鳳仙,老人的兒子們也歡迎她,甚至給她開出了提前取得身份證的承諾,當時的徐鳳仙並不知道,如果嫁給了這位將軍,她可以在先生身後拿到他工資一半的撫恤費,單單這兩個條件就能讓她在台灣過得很安逸。她最終還是沒有接受,五十五歲的她認為九十多歲對自己來説,年齡還是太大了。了解情況的文先生認為她錯失了一次改變自己命運的好機會。

 

對於文先生的調侃,徐阿姨只是笑:“確實是。我沒有好好掌握我自己的命運。”

 

除了愛情還有愛

 

除了愛情還有愛

 

徐阿姨告訴我,她和文先生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實質的婚姻關係,兩個人就是在一張床上甚至連手都沒有碰一下,但是,她在內心裏已經把文先生當成了自己的親人。而文先生儘管那麼“大度”地給她徵著婚,但實際上內心裏的捨不得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他説,若不是太太這樣細心地照顧他,他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我們要找對象的話,肯定要找最好的。真的我是對不起她。有兩個退役將軍都説要娶她,我就是除了懂得一點文學以外,其餘沒有什麼優長。她這個人本質好,她被我騙了,但是她真的是逆來順受,就是家庭教育引起她的天性,就是很真誠的人,做事情,就是錯了以後,也願意承當苦難。”

 

文先生高高瘦瘦的,牙齒不大好,身體也很虛弱,患有白癜風,一度曾臥床不起,徐阿姨就在婦幼所裏給他弄些胎盤吃,提升他的免疫力,直到他能下床走路,到公園裏面散步。看到徐阿姨的嘴裏總是挂著如何照顧先生的話,我忍不住為她擔心,畢竟她自己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她總是這麼照顧先生,如果她病了誰又來照顧她呢?

 

“我現在在那裏還好,幸虧沒有其他的問題,把他送走以後我就會回大陸。現在我照顧他,他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我搞得家裏乾乾淨淨,一天三餐搞得他吃得飽飽的,讓大家都很羨慕。這一次,他本來準備不回來的,我的子女都跟他講説,我們的爸爸過世了,你就跟我的爸爸一樣。他不好意思回來,説你們這麼客氣,也沒有錢給你們。我兒子講,我們都有工作,他這麼大年紀了,我們哪會要他的錢?如果媽媽回來的話,他這麼大年紀一個人在那邊也挺可憐,所以要文伯伯一起回來。兒女還不是聽我講?我講文伯伯很好,在那邊是他照顧我,我兒女本來也像我一樣心地都很善良,不是那個嫌貧愛富的人。到這裡來,我給他織衣服,買鞋子襪子,完全是一種親情,把他當作哥哥,當作叔叔,當作自己的一個親人來對待,每天陪他到公園裏去走步,每天要保證他一天足夠的營養量,基本生活還是能夠維持,還是不成問題,好好照顧他,自己還要照顧自己的身體。”

 

説話之間,徐阿姨的兒子、媳婦、女婿都陸陸續續地回來了,親熱地問候著,聊著家常,吃著團圓飯,祥和溫暖的氣氛濃濃地罩在這家人身上。他們眼中的爸爸媽媽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作為兒女,似乎能看到他們這樣也就心滿意足了。如今的徐鳳仙,除了平常盡力照顧好文先生之外,還積極參加一些社會活動,有時也向報刊雜誌投投稿,發表發表。她覺得為國家做些事是理所當然的也是無比自豪的。

 

“我們的國家,從中央到地方都很重視兩岸和平統一的問題。許多我來來去去,兩岸奔波,為了兩岸的統一真的是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我是蠻有民族觀念的,我想我是愛國的,我在單位上是一個優秀的職工,退休以後,我到社會上去了以後,我也是一個優秀的公民,我還是幹警的媽媽呢。”

 

告別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文先生交給我的那張小紙片,那原本是一張細長條的,折了四折的小廣告,文先生竟然在上面題了一首《湘江感懷詩賦》。

 

秦時城堡漢時關,隋時河運旺江南;輕武重文何有錯,歐風美雨夢將殘。溪水雄魚渡海洋,東征西討戰功強;光我神州驅敵寇,五強定位偉名揚。人生舞臺苦樂多,春花秋月最好過;寒雨雪花淒涼夜,孤單無伴歲難磨;河清海宴喜尋平,江帆遠影竟消沉;過盡千舟皆不是,草船不見為何情;遠山含笑為何情,是笑江湖又沉淪?前浪不才後浪起,天時來去最公平。

 

他看了看我,又在紙片角落裏添了幾個字:”文校儀,你老爸找你!”他叮囑我一定要在廣播裏幫他播一下,文校儀是他和前妻的兒子,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文老確信他目前就在廣東工作,希望他聽到了能夠給他一個回復。不覺之間,我的鼻子有點酸。我的眼前是這樣相親相愛的一家人,那,也本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或許,只是表達愛的方式不同吧。人與人之間,除了愛情還有愛。除了珍惜還應是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