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科學家或揭開生物第六感之謎

中國科學家或揭開生物第六感之謎

MagR示意圖

 

中國科學家或揭開生物第六感之謎

謝燦和他的學生

 

1.5億年前就出現在這個淡藍色星球上的蜜蜂,天生就是建築師。不過當有人試著把磁鐵放在旁邊干擾時,它們搭建的蜂巢立馬變成東倒西歪的“豆腐渣”。

 

形態醜陋的裸鼴鼠終年生活在黑暗的地下,沒有發育出視力,卻依然逃脫不了地球磁場的掌控,它們打造的地下通道總是南北朝向。

 

就連結構簡單的細菌,有的也會在磁場作用下來回移動。

 

最近,歐洲科學家還發現,當地球磁場穩定時,狗總是趴在南北朝向上排便,甚至還會極力避免頭尾指向東西。

可惜,此前所有試圖一探究竟的人,都在磁場大網裏變成了“路癡”。

 

最近終於有人找到了方向。

 

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的年輕教授謝燦宣佈,找到一種被命名為MagR的全新磁受體蛋白,研究成果發表于《自然-材料》。

 

有人評論,這是一個“諾獎級別的發現”,這種蛋白“或將揭開被稱為生物‘第六感’的磁覺之謎”。

 

一個多月前,大名鼎鼎的《自然》雜誌還為此發文祝賀。

 

對科學家來説,詩是不夠的

 

在放大了5萬倍的顯微鏡下,黑色或淡黃色的MagR呈小棒槌形。在玻璃器皿下放一塊磁鐵,它會像上滿勁的陀螺,滴溜溜地轉圈。

 

在磁場這個看不見摸不著的研究領域,這個長著棒槌模樣的蛋白就是謝燦紮下的第一個坐標。根據他的推斷,這種蛋白是生物基因中的指南針,會根據地球磁場的變化為生物體指明方向。

 

看起來簡陋,但在很多時候,這種“蛋白指南針”信號的精準度令人難以想像。

 

每年春天“第一縷陽光照射下來”時,墨西哥灣山谷的帝王蝶開始往北飛。第一代蝴蝶飛到美國南部,産卵、生子、死亡。孵化出的第二代繼承前輩的遺志繼續北飛,到達美國中部,産卵、生子、死亡。如此複製,一直到第四代,直接向南飛回墨西哥灣的同一個山谷,甚至回到祖先待過的同一棵樹。

 

“這個過程都可以寫成詩了,但對科學家來説,詩是不夠的。” 在北大一間10多平方米的辦公室裏,謝燦抿了一口咖啡説,“要打破美感,搞清楚科學原理。”鮮艷的帝王蝶標本擺放在一堆白茫茫的列印材料中,那是他鐘意的一件裝飾。

 

謝燦老家在洞庭湖畔,家裏屋檐下有個燕巢,每年燕子歸來,“從不迷路”。他經常仰起腦袋看,還寫成作文。

 

他想不明白,人類看起來高明,為何往往在方向感上灰溜溜地敗給動物。到北大任教的頭3年,謝燦在校園裏經常不辨東南西北,抓住學生就問,生科院大樓在哪兒。

 

探索看不見摸不著的磁場,迷路更是常有的事兒。

 

18世紀,奧地利精神病學家弗朗茲·麥斯麥提出,“生物體內擁有磁性液體”,一直被視為荒誕言論。後來,從魚的鼻子到鳥的喙,科學家在強大設備的幫助下探索了一個又一個動物器官,最終一無所獲。還曾有人用巨大的LCD螢幕替代星空,觀察鳥類會不會認準星星辨別方向。

 

謝燦記得,曾經有一群科學家發表了幾篇重磅論文,眼看就要證實鳥喙是感磁器官,卻在幾個月後被更有力的證據駁斥,發現只是一個誤會。

 

“每當生物體身上發現一個功能未明的組織,人們就會往磁場方面猜。”謝燦説,“磁場感應大家都感興趣,同時又最難,生物科學發展至今,在這一領域,人們基本還一無所知。”

 

研究生涯開始時,謝燦也不敢貿然涉足這座迷宮。美國的導師點醒他,為什麼不換點東西做。他乾脆找了這個自己感興趣的領域重新開始,“況且,我路癡這麼多年,也想知道,自己到底缺了哪根筋。”

 

沒有人,沒有錢,沒有參考文獻,這項研究帶著“九死一生”的意味

 

謝燦本就逼仄的辦公室,堆滿層層疊疊的材料。回國6年,他大部分時間都這裡度過,磁受體蛋白的草圖也在這裡完成。

 

屋內最顯眼的擺設是墻角的咖啡杯,碼了足足6層。謝燦曾拍下杯子照片發到朋友圈:“一篇文章從投稿到接受需要消耗的咖啡。”

 

這位身材瘦小的科學家記得,自己剛開始在生物體尋找傳説中的磁受體蛋白時,有人覺得他瘋了。因為在當時的生物學界,尚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存在一種可以直接感應磁場的蛋白。

 

關於動物為何能夠感應磁場,學術界有兩種説法,一種認為動物體記憶體在名為隱花色素的蛋白,可以感應光的變化,形成活躍的自由基。這些自由基能感受磁場的變化,迅速改變隊形為生物導航。另一種理論乾脆認為細胞記憶體在磁鐵礦顆粒。

 

在謝燦看來,它們都有不合理的地方。蛋白能僅僅通過光的照射就和磁場發生神秘的聯繫?細胞中無機的磁鐵礦顆粒如何對有機的生物發出導航信號?

 

他想不明白,於是決定踩出一條新路。

 

“如果我是上帝,為了賦予動物感磁的能力,我會怎麼設計這種蛋白質構成的機器?”謝燦一邊説,一邊在筆記本上刷刷地畫出實驗開始前設計的草圖。

 

一個空心圓柱體出現在他筆下,在他最初的設想中,這個可能存在的蛋白應該是一個棍狀結構,並且具有磁性,才能感應磁場變化。既然前人已經證實隱花色素與磁場感應有關,這種蛋白也肯定能和隱花色素結合或者發生作用。

 

“在2012年以前,一切都只是想像。這個事情九死一生,很有可能什麼都做不出來。”謝燦停頓了一下説,“但有句話我印象挺深,想像力比正確性更重要。”

 

項目從2010年已經開始,但在第一年裏,幾乎只有謝燦在讀文獻、思考、原地打轉。除了啟動時向時任生命科學院院長的饒毅“拼命磨嘴皮子”要到一筆資金,這項研究沒得到什麼資助。直到2011年第一個草圖畫出來,才有第一個博士生加入。

 

按圖索驥的地毯式搜索開始了。通過計算機對果蠅DNA的篩查,14種長相可疑的基因從12536種基因中浮現出來。接著要用已知蛋白結構的隱花色素來“指認”,找出最終的“候選人”。

 

“幾乎沒有任何參考文獻,我們根本不知道會得到什麼結果,即使有結果,也不知道意味著什麼,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走。”謝燦回想道。

 

直到今天,這位科學家依然記得那一天,實驗室的凝膠上清晰地顯示出兩條感光和感磁的條帶,而他假想的磁受體MagR和感光的隱花色素結合,終於在現實中得到了驗證。

 

這粒微小的蛋白,引起了學界的劇烈震動

 

為了撈出這粒微塵一樣的蛋白,41歲的謝燦覺得自己“老了20歲”。

 

“設備沒有現成的,很多是淘寶買來的原材料和配件。”要檢驗首次發現的MagR蛋白的磁性,連石頭都沒得摸。同學用木頭架子搭了一個兩層的玻璃器皿,才讓蛋白在磁鐵的指揮下開始跳舞。

 

實驗室隔壁,在文獻材料和書本淹沒的辦公室,謝燦見縫插針地塞進各種裝飾品,有碧綠的球蘭、江南淘來的珍珠貝,還有一個內壁貼著香檳木樹皮的玻璃箱,那是尚未完工的兩棲動物養殖缸。

 

2012年以前,謝燦幾乎很少跟人提起這項研究,因為總有人問:“你這個研究出口在哪,應用在哪。”

 

“好像如果不能用,你做的東西就毫無意義。”謝燦語速極快地説,“從學生到導師,已經沒人把好奇心當回事了。弄明白,就是最有用的事情。”

 

最終,人們眼看著謝燦發現的小不點蛋白,引起學界巨大震動。“當我看到這篇文章的時候,差點窒息,它的確是一項具有創造性的研究。”麻省大學神經生物學教授史蒂文·瑞波特充滿讚賞地表示,“結論令人振奮,具有突破性”。

 

文章發表不到一小時,已經引起超過20家國際媒體的報道。到目前為止,《自然》雜誌、BBC、科學美國人、英國衛報等200多家國外主流媒體以多種文字進行報道和跟蹤。其中還包括專注于電子産品的科技網站。

 

“可能覺得這種生物指南針結構,在電子領域也能帶來一些革新。”謝燦帶著自豪説。

 

就在幾天前,他還在朋友圈轉發了一條磁鐵告急的新聞,並戲謔地表示實驗室準備開店,緩解磁鐵不夠用的業界危機。“客官,您要多少克磁鐵,有固體的,液體的,還有多種口味供您選擇,蝴蝶味兒的您喜歡嗎?”

 

並非人人都看好謝燦踩出來的這條路。維也納分子病理學研究所神經科學家大衛·基斯在接受《自然》雜誌採訪時就説:“它要麼是一篇非常重要的論文,要麼完全錯誤。我強烈懷疑是後者。”

 

基斯不相信,只有超微量鐵的MagR會有磁性能。如果MagR真的是磁感應受體,“我就把自己的帽子吃掉。”

 

“這挺正常,並不是科學家之間有矛盾。這種爭論時刻對某個領域的推動作用反而特別大。”謝燦一點兒也不介意。

 

按照計劃,2016年,謝燦將赴德參加由“激烈反對派”基斯做主席的會議,並作報告。2017年初,基斯則會來北大拜訪謝燦的實驗室。

 

他們的賭約不變。像江湖高手對決一般,兩人約定10年為期。如果證明謝燦是對的,基斯就真的吃掉帽子。

 

“打個賭挺好。”謝燦微笑著説,“至少人們不會認為科學家都那麼無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