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最貴雕塑不只是“痩” 消瘦是他眼中的真實
編輯: 關春英 | 時間: 2016-04-01 11:26:53 | 來源: 解放日報 |
賈科梅蒂
近日,阿爾貝托·賈科梅蒂回顧展在余德耀美術館展出。賈科梅蒂被譽為20世紀最偉大的雕塑家和藝術家之一,他深刻影響了現代藝術的發展,啟發過眾多東西方藝術家。
自2010年起,賈科梅蒂的作品三次在拍場創出上億美元的天價,連續打破世界紀錄,成為全球最貴的雕塑。
賈科梅蒂最有代表性的消瘦的雕塑人像,為何如此受人青睞?聽聽藝術家、中華藝術宮副館長李磊對他的作品如何解讀。
對賈科梅蒂而言,雕塑就是從空間中修剪多餘的東西,使它高度精煉,並從它的整個外形中提取精要。——薩特
在23平方米內探索靈魂
近年來,賈科梅蒂的多件作品被拍出天價,然而與大多數在巴黎的藝術家一樣,賈科梅蒂在世時一直是個窮人,即使在他出名以後,他依然在巴黎租用著一間只有23平方米的工作室。在近四十年的漫長藝術生涯裏,他的絕大部分作品都在這裡完成,他涂涂劃劃的痕跡佈滿了整個墻壁。
賈科梅蒂去世後,他的妻子安妮特因沒有能力買下這個工作室而不得不把墻上的“畫作”刮下來帶離這個傷心之地。
在賈科梅蒂眼中,這個陰暗狹小的空間能夠給他帶來莫名的安全感,甚至可以在身體的被壓迫中逃逸不安的靈魂。
如今,人們談論最多的就是賈科梅蒂那些瘦削的雕塑作品,其實賈科梅蒂帶給世人的啟迪不能僅僅用一個“瘦”字概括。
賈科梅蒂的藝術人生其實是不斷思考、不斷探索、不斷驗證的過程。
1901年,賈科梅蒂出生在瑞士的小鎮博尼奧,父親喬瓦尼·賈科梅蒂是一位深受印象派影響的畫家,他善於描繪色彩鮮艷的風景和肖像。從賈科梅蒂的名字看,他們應該來自意大利,家族的基因裏有一種熱情豪邁的成分,然而阿爾貝托·賈科梅蒂多愁善感的性格卻更像北方人。
21歲那年,賈科梅蒂去了巴黎師從羅丹的學生——法國雕塑大師安托萬·布勒代爾。從賈科梅蒂這一時期的作品來看,他已經完美地掌握了羅丹體系的藝術手法,並且具有了一種孤傲的藝術氣質。
20世紀初期,是巴黎作為世界藝術中心最具活力的時期,各種思潮層出不窮,賈科梅蒂浸潤在這種氛圍中,自然不會滿足於對傳統與寫實的繼承,他躍躍欲試,從二十年代中期到三十年代中期,賈科梅蒂開始了從“立體主義”到“超現實主義”的創作實踐。
他創作的兩件父親的頭像讓我印象很深,其中一件用寫實而概括的手法準確地塑造了一位慈祥老者的肖像,另一件雕塑的尺寸與前一件一樣且體塊相倣,但是面部的凹凸全部被削去,他用素描的線條在削平的面板上自然地勾畫出父親慈祥的面容。
從這件雕塑作品開始,賈科梅蒂完成了一次空間認識的革命——從模擬空間轉向了概念空間。這是其他立體主義藝術家沒有關注到的思想方法和實踐方法,也正是這種從模擬空間轉向了概念空間的轉化使得賈科梅蒂的作品具有了超現實主義的特質。
賈科梅蒂創作的《行走的人》是現代藝術史上的經典之作。
摸索更具生命執著的表達
賈科梅蒂在1926年創作的《匙形婦女》就是一件超現實主義的作品。《匙形婦女》將一個有凹弧的橢圓作為“婦女”碩大的臀部,頭部、胸部、腿部、腳步都已縮小的方塊和圓錐代替,整個形體就像一座墓碑,高傲而孤獨。
從這件作品可以看出賈科梅蒂是如何從立體主義向超現實主義轉化的。超現實主義藝術的特質一定是要有抽離寫實而自相矛盾的形態和潛意識顯現後與現實經驗的衝突。《懸著的球體》是這些特質最形象的詮釋。這件雕塑由一個懸挂的溝縫球體嵌壓在月牙形的球瓣上,球瓣下的底板與方塊形的框架構成了空間的支撐和限定,球體和球瓣似乎滑動著。
巴黎的超現實主義者們為這件作品而癡狂,達利描述過它、曼·雷拍攝過它、超現實主義運動領袖布勒東將它陳列于家中。
然而賈科梅蒂並沒有因此固步自封,他覺得概念不應該成為生命感受的桎梏,他開始摸索更具生命直覺的表達方式,也因為這種思想與實踐的拓展,賈科梅蒂後來被排擠出了超現實主義藝術團體。
毅然走出超現實主義教條的賈科梅蒂,孤傲地蜷縮在自己那間狹小的小工作室裏提煉生命體驗的真金。
消瘦是他眼中的真實
二戰期間,巴黎被德國佔領,賈科梅蒂被迫回到家鄉瑞士,他將旅館的房間改造成工作室,開始創作微型的雕塑。
當年,一位瑞士的建築家邀請賈科梅蒂參加瑞士藝術家們的一個展覽。展覽場地是一個很大的院子,布展時人們為他的作品製作了一個很大的底座。當被問到他的雕塑作品在哪時,賈科梅蒂從口袋裏掏出幾個小人。對方説不能把這些雕塑放在大的底座上,在這樣一個大院子裏進行展出。賈科梅蒂卻堅持認為小型雕塑可以在這麼大的空間撐起整個氣場,而且這才是真實的比例。結果他被拒絕參加展覽。
在賈科梅蒂看來,減小雕塑的尺寸是為了重現從遠處觀看人的視覺經驗。“我縮小雕塑尺寸,是為了將它放回到我看到一個人時的真實距離。一個1.5米高的女孩,從遠處看也就是十多釐米而已。另外,為了整體理解而不沉溺于細節,我需要遠處觀察。但細節依然干擾我,所以,我後退得越來越遠,直到看不見人。”賈科梅蒂曾在接受採訪時這樣解析自己那些看上去十分痩的作品。
從那個時候起,他的雕塑形狀變得越發瘦削,逐漸發展成一種風格化的細長人物形象。等到賈科梅蒂1946年再次回到巴黎時,他雕塑的“瘦人”和繪製的“灰人”已經臻于完善了。
我認為,賈科梅蒂是通過切實地“看”來認識事物的“真實”,這種對真實的把握是瞬間的,是捉摸不定的,所以賈科梅蒂繪畫和雕塑都是不斷覆蓋和反復琢磨的,他力求通過不斷削去“不真實”的表現,逐漸顯現事物本質的“真實”。
我們看到的那些瘦削的頭腦和身體顯然不像是眼睛所見的真實,因為他們離現實的形象相去甚遠,然而在賈科梅蒂的世界裏他們是“真實”的,我們可以理解這是一種靈魂的真實和情緒的真實,這種“真實”既屬於賈科梅蒂本人,更屬於賈科梅蒂所處的時代。
賈科梅蒂的好友瑞士攝影家鮮伊代克記錄了賈科梅蒂是如何近乎偏執地挖掘“真實”的。鮮伊代克寫道:“賈科梅蒂給自己椅子的位置、模特兒椅子的位置,包括畫架的位置全用不同的顏色在地板上做了記號。每天開始作畫前他都要認真地核對這些記號,看看模特兒有沒有對號入座……”
可以説,賈科梅蒂瘦瘦的人形是歐洲20世紀中期的精神寫照,所有的孤寂、痛苦、迷茫、反思、覺醒似乎都凝聚在瘦削的造型和緊張的結構之中。(作者係中華藝術宮副館長)
延伸閱讀
賈科梅蒂和他的朋友們
-畢加索
賈科梅蒂的孤傲和堅持是出了名的,畢加索與賈科梅蒂曾經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們經常在一起喝咖啡、一起談藝術。
畢加索是個極其敏銳的藝術家,他有時候會在背後譏諷自己的朋友賈科梅蒂,表示對他的不屑,然而畢加索又特別在意賈科梅蒂的創作。
賈科梅蒂曾經嘗試著在雕塑上進行繪畫,但這件作品被畢加索在來訪中偶然撞見。不久畢加索就展出了自己的帶有繪畫的雕塑,名氣不夠大的賈科梅蒂反而成了“模倣者”。此後,畢加索就成了賈科梅蒂畫室不受歡迎的人。
-塞繆爾·貝克特
貝克特是20世紀法國著名的作家與劇作家,他曾憑藉《等待戈多》聲震文壇。賈科梅蒂和貝克特相識于巴黎著名的花神咖啡館。他們經常一起夜遊蒙帕納斯街區的酒吧。在一次次夜遊中,賈科梅蒂觀察城市中夜行的人,並在自己的作品中對其進行描繪。
在上世紀50年代與60年代間的轉折時期,賈科梅蒂的雕塑與貝克特塑造的荒誕劇中的人物多有交集,他曾于1961年為貝克特最著名的戲劇《等待戈多》製作過舞臺布景。
-薩特
薩特是賈科梅蒂的推崇者,儘管他曾經懷疑賈科梅蒂患有輕微的精神病。他在評述賈科梅蒂時很好地注解了他的作品:賈科梅蒂的每一個作品都是為自身創造的一個小小的局部真空,然而那些雕塑作品的細長的缺憾,正如我們的名字和我們的影子一樣,是我們自身的一部分,還不足以構成一個完整的世界。這也就是所謂的“虛無”,是世界萬物之間的普遍距離。譬如,一條街道本是空曠無人的,沐浴在陽光之下,突然之間,一個人出現在這個寂寥的空間,虛無亦作如是觀。
“賈科梅蒂知道,一個活生生的人身上絕不會有多餘的東西,因為人的一切器官都有著自己的功能。他懂得,空間就像一個毀滅生命的腫瘤,它會吞沒一切。”“對賈科梅蒂而言,雕塑就是從空間中修剪多餘的東西,使它高度精煉,並從它的整個外形中提取精要。”
-讓·熱內
1954年,法國作家熱內通過薩特、科克托等朋友與藝術家賈科梅蒂相識,並應邀成為賈科梅蒂的模特。兩人相遇所激起的精神探索、交流和純凈的友誼,被熱內記錄在《賈科梅蒂的畫室》裏。
他在書中寫道:“美只源於傷痛。每個人都帶著特殊的、各自不同的傷痛,或隱或顯,所有人都將它守在心中,當他想離開這個世界感受短暫而深刻的孤獨時,就退隱在這傷痛中……在我看來,賈科梅蒂的藝術是想揭示所有存在者甚至所有物體的隱秘的傷痛,最終讓這傷痛照亮他們。”
“賈科梅蒂是為盲人服務的雕塑家。他用手而不是眼睛創造了對象。他不是夢想著它們,而是經歷著它們。”在熱內看來,賈科梅蒂的雕塑之美,就保持在最遙遠的距離和最熟悉的親切之間永不停息的往返中:因此,可以説這些雕塑總處於運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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