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控人的流行病學調查“十二時辰”

疾控人的流行病學調查“十二時辰”

 

在隔離病房待了一會兒,流調員的護目鏡就起了霧氣

 

疾控人的流行病學調查“十二時辰”

 

淩晨,流調員們仍然在工作

 

疾控人的流行病學調查“十二時辰”

 

在調查現場,武晶(右二)和李若曦(左二)向餐館員工示範正確的口罩佩戴方式

 

在傳染病防控中,流行病學調查(以下簡稱“流調”)至關重要,通過調查弄清感染來源,再將相關的密切接觸者進行隔離,方可阻斷病毒傳播、控制疫情。眼下,為應對新冠肺炎疫情,北京疾控系統的流行病學調查員們幾乎是在“連軸轉”,對每個病例抽絲剝繭地進行調查。近日,北京青年報記者跟隨北京市豐台區疾控中心的醫學偵探們,體驗了流行病學調查的“十二時辰”。

 

3月4日8時30分,北京市豐台區疾控中心信息組收到一條消息:轄區內某醫院上報一例新冠肺炎疑似病例。這名疑似患者姓張,是一家餐館的廚師。接到任務後,流行病學調查員武晶和李若曦立即展開了調查工作:這個疑似病例具體症狀如何?他是通過什麼途徑被感染的?他先後接觸了哪些人……這個“相對簡單”的病例,調查員們也用了幾乎一整天的時間去調查,最終找出了16名密切接觸者。

 

9:00 前期準備

 

提前打電話溝通

 

為調查做好充分準備

 

有著10年疾控工作經驗的武晶一襲黑衣、留著短髮,顯得十分幹練。4日上午9時許,武晶收到了醫院轉來的患者臨床診斷信息和專家會診意見。隨後,與患者電話溝通發病情況、列印患者的基本信息、準備紙筆和文件夾……這一連串的工作武晶幾乎是一氣呵成。沒有人知道,此前她已經連續奮戰了兩天,前一晚更是只抽空睡了兩個小時。

 

此時,疑似患者張先生正在醫院的隔離病房觀察,醫院已採樣,即將把樣本送至豐台區疾控中心進行檢測。但考慮到這個疑似病例從事餐飲行業,存在一定的風險,武晶和李若曦決定先去一趟醫院,與張先生當面溝通。在病房裏待的時間越長,被感染的風險就越大,對患者造成的心理壓力也越大。於是,武晶提前撥通了張先生的電話,與他進行溝通。

 

電話那頭,張先生的語氣顯得有些焦慮:“我應該不是這個病吧?”“核酸檢測結果什麼時候能出?”“會不會影響到餐館生意?”面對對方接連不斷的發問,武晶輕柔地安撫著他的情緒:“結果出來我們第一時間通知,您先踏踏實實休息,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先別想這麼多。”

 

“麻煩您準備一下您店內員工的個人信息,我們下午會去現場看看。”在武晶旁邊,搭檔李若曦正跟餐館老闆通電話,請對方準備好相關材料。許多人乍聽到李若曦的名字時都以為這是個女生,其實他是個乾淨利索的帥哥,研究生畢業後進入豐台區疾控中心,如今也是有著7年工作經驗的“老將”了。

 

上午11點,去醫院現場調查時要用的物資已經放在桌上:三個鼓鼓的雙肩包裏裝滿了防護服、護目鏡、口罩、手套、鞋套……當天負責消毒接應的疾控工作人員是袁夢和郝文斐,清點好物資,一行人出發了。

 

12:06 進入病房

 

詢問病人配合默契

 

一個眼神就能夠意會

 

與醫生溝通、穿好防護服……抵達醫院後,經過一系列準備,“流調小分隊”在12時06分進入張先生所在的隔離病房。

 

“您好,我們是豐台區疾控中心的流調人員。現在感覺怎麼樣?有什麼症狀嗎?”李若曦和武晶走上前去,像拉家常一樣,口氣柔和地問起張先生的病情。

 

“我就是個炒菜的,胸前的疙瘩有點疼。”張先生撩起衣服,將胸前的疙瘩展示給李若曦和武晶看,並表示自己是“疙瘩疼了”才來醫院看病。

 

“有發燒嗎?”李若曦追問。“沒有。”張先生搖搖頭。“有幹咳、乏力嗎?”“也沒有。”

 

“但大夫説您有幹咳的情況。”武晶根據臨床診斷信息及時提醒。“我就是上班炒菜的時候會嗆到。”張先生説。

 

聽到這個回答,李若曦稍稍加重了語氣:“一定要如實説哦。”“就是炒菜被嗆到了,像這樣,咳、咳、咳。”説著,張先生特意咳嗽了幾聲。

 

李若曦和武晶交換了一下眼神,對張先生説:“您還是有點緊張,咱慢慢説,不著急。”

 

“對,咱不緊張,接下來還會問您很多問題,細節比較多,您慢慢回憶。”武晶立刻接過話茬兒安撫張先生,並開始詢問他家裏人的情況,讓他放鬆下來。

 

等張先生情緒穩定了些,武晶通過聊天式的詢問,繼續試探驗證他的症狀,確定發病時間。最後張先生坦承,他從過年前就開始有輕咳。

 

12:55 走出病房

 

在49分鐘時間裏

 

站著問了50多個問題

 

根據張先生所述的發病日期往前追溯14天,李若曦和武晶你一句我一句,又仔細詢問其每天的行蹤。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不一會兒,李若曦和武晶的護目鏡內側已經佈滿了細小的水珠。中午的太陽透過窗戶照進來,穿著防護服更加悶熱。二人卻還在不停詢問、記錄。發病前14天活動史、乘坐過的交通工具、醫院的就診經歷、與同事的接觸情況……他們手中的記錄單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標注。

 

“您快吃飯吧,飯菜都涼了,也麻煩您這麼長時間,您踏實地好好休息,有結果我們第一時間告訴你。”問完了最後一個問題,李若曦和武晶還不忘安慰張先生。

 

二人從病房出來時,走廊上的時鐘指針已經指向12點55分。粗略算下來,在這49分鐘時間裏,他們至少詢問了53個問題,平均不到1分鐘問1個問題,而且全程都是站著詢問。

 

脫下防護服,他們的臉上、手上被勒出了一道道勒痕,貼身的衣服也早已被汗水打濕。對此,武晶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嗨,都習慣了。”

 

13:40 回程路上

 

沒有排除疑似之前

 

都要按確診病例來對待

 

結束了在醫院的調查,13時40分,武晶一行人踏上回程。路上,李若曦表示,從胸片、症狀、血象檢查以及流行病學史等情況來看,張先生感染新冠肺炎的可能性不高,“但非常時期,在沒有排除疑似之前,就要按照確診病例來管理。”

 

“萬一最後的檢測結果是陽性,而我們沒能提前把患者和他的密切接觸者都控制住,這些人再到處活動,影響範圍就更大了。”武晶補充道。

 

此時,張先生的核酸檢測結果還沒出來。如果結果是陰性,是否意味著調查工作就白費了呢?對此,李若曦並不認可,“如果是陰性,我們會很高興,説明病例越來越少了,疫情防控起到了一定的效果,這是個好消息。但同時我們也不能鬆懈,這是一個新病毒,我們對它的了解是通過不斷地做流行病學調查來增進的,每個調查都很有必要,都要認真對待。”

 

“就算沒有症狀,仍有可能是無症狀的感染者。在沒有確診之前,寧可認為他就是患者,也不能漏掉任何一步,不能掉以輕心。”武晶説。

 

14:30 吃上午飯

 

去餐館和宿舍摸排

 

發現另一條關鍵線索

 

待回到疾控中心吃上午飯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半了。扒拉了幾口盒飯,放下筷子,武晶和李若曦又馬不停蹄地趕往張先生工作的餐館進行調查。為了不引起餐館員工及周邊居民恐慌,一行人在離餐館100米左右的路口停了車,這個直角轉彎的路口剛好擋住了車子。

 

“怎麼角落裏還有煙頭?垃圾得及時清理,還得加強通風。幾位員工的口罩佩戴方式都不規範,得再往上拉……”面對餐館裏存在的問題,二人直接現場“挑刺”,表示安全衛生馬虎不得。

 

在當天上午的調查中,張先生自述其為廚師,在店裏一般在廚房活動,不與大堂客人接觸。為了掌握並印證其在店內的行動軌跡,武晶和李若曦又來到了二樓監控室,花了半個多小時查看監控。

 

“現在我們要先大致確認他在店內的行動軌跡。如果核酸檢測結果是陽性,被確診了,我們就要把他發病前14天到就診日期間,店內的所有監控記錄全部進行仔細查看,尋找密切接觸者。至少目前,由於吃飯和休息時是不戴口罩的,店內的16名同事已經全部算作密切接觸者了。”武晶説。

 

張先生住在距離餐館約100米處的一個半地下宿舍,與他住在一起的還有其他8名同事。在調查中,一名同事向武晶和李若曦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其曾經在上個月底與張先生一起去過超市。這與張先生上午在醫院自述“3月1日去過超市”不符。

 

這一關鍵內容引起了武晶和李若曦的警覺,在後續的補充調查中,他們將順著這條線索進行摸排,甚至得去超市調監控。

 

18:00 趕回單位

 

來不及吃飯先整理報告

 

中間只吃了一個橘子

 

走訪完張先生工作的餐館和宿舍,武晶和李若曦回到豐台區疾控中心,此時已經是18時,天都黑了。“得趕緊修改報告,郝文斐和袁夢已經整理了初步報告,現在我要把下午調查的內容補進去。”顧不上吃飯,李若曦開始在電腦前埋頭打字。直到20時左右補充完報告,李若曦只吃了一個橘子,而這中間他一直沒從座位上起來過。

 

“您先吃口飯吧。”“不行,同事還等著我另一個報告呢,拿不到這個報告他沒法下班。”説著,李若曦已經點開了另一個文件夾,繼續埋頭完善報告。而在他對面的工位前,武晶正忙著處理前一天的一個病例進展報告,和組員討論病例情況,核實最新的進展與相關細節。

 

23:41 上交名單

 

一天工作了超15個小時

 

他乾脆在值班室過夜

 

當日23時41分,李若曦把密切接觸者的名單上交,當天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因為第二天還要上班,進行補充調查等工作,李若曦乾脆睡在了值班室,“不回家也有好處,第二天不用著急往單位趕。”

 

武晶則表示,這個案子算比較順利,“張先生很配合,目前來看他的活動軌跡相對單一,接觸的人也不多,調查起來沒那麼費勁。”這個“相對簡單”的案子,他們從當天8點半到23點57分,忙活了超過15個小時。

 

幸運的是,張先生兩次核酸檢測結果、新冠病毒特異性抗體檢測結果均為陰性。李若曦説,如果胸片結果好轉,且經過臨床專家組診斷符合出院標準的話,張先生就能正式出院了。到那時,相關的調查工作才算正式告一段落,此案中所有的密接者也都將解除觀察。(記者 蔣若靜 付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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