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入海流
編輯: 張旭 | 時間: 2020-08-21 17:10:45 | 來源: 光明網 |
作者:廖奔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西元723年,唐代詩人王之渙登上山西蒲州鸛雀樓,極目遠眺,浮想涌動,吟出了這千古名句。
然而,黃河入海流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情景,我一直沒有想像過。直到有一天,我來到了山東省東營市墾利區的黃河入海口……
黃河入海口 資料圖片
我出生在黃河岸邊的一座小城,在黃河灘頭度過了童年、少年和青年時光。尤其當年在鄭州黃河花園口下鄉八年期間,每天眺望長河落日,目送黃水奔涌入海,釀就了對黃河黏稠得化不開的情感。離開以後,我一生一世都在沿著黃河奔走,耳畔迴響的永遠是信天遊民歌那淒厲高亢的曲調:“天下黃河幾十幾道灣?九十九道灣……”
汽車沿黃河三角洲自然保護區的帶狀公路馳向入海口。秋高氣爽的季節,保護區成了蘆葦的海。兩側蘆葦結成丈高的墻,汽車走在中間,像是劈開了葦海。蘆花正在盛開,陽光下迎風招展,跳進車窗,像飄雪,像飛瀑。汽車加速,蘆花雪崩般退向後方。遊船碼頭到了,碼頭前是黃河的最後一段河道,一河濃稠的黃水迅疾泄向大海。棄車登船,遊艇順流而下馳向海天。
黃河從青海巴顏喀拉山北麓流來,經過了九曲十八彎,此時已經流經5464公里,跨青海、四川、甘肅、寧夏、內蒙古、陜西、山西、河南、山東九個省區,下降5400米落差後在這裡注入渤海。
前面是海天一色的灘塗,落滿了成千上萬隻候鳥。遠處的盈盈天光下,一列長腿鷺就像立在天邊,水中留下倒影。左一片、右一片的鸛、鶴、雁、鴨,不計其數,悠閒覓食。忽然,被鷂隼之類的猛禽擾動了,成片飛起,霎時鋪滿天空,但很快又旋回落下,仍然悠閒自得地用喙在水面上戳。船頭猛然一晃,攔門沙——河口底部沙堆的門檻過去了。
黃河流經黃土高原,攜帶了雨水沖刷下來的大量泥沙,年平均輸沙量達16億噸,每立方米水含沙量為35公斤。唐代劉禹錫《浪淘沙》詞説:“九曲黃河萬里沙。”千年萬年,黃土高原被衝成了千溝萬壑,成了我陜北老父臉上抹不平的皺紋。歷朝歷代,黃河在越過三門峽後從鄭州向東北流去,三年一決口,百年一改道,漸漸淤積出了美麗富饒的華北平原。於是,我們的祖先從黃土高原走了下來,走向東部平原,從週到秦的開墾史,是一部東遷史。在精衛填海的時代,精衛鳥向東飛過太行山就到了大海。今天,華北平原卻成了養育我的故鄉。
我兒時在母親工作的黃河泥沙室裏看到過水流衝沙模型,科學家在研究黃河淤積規律。黃河每年淤積在下游河床中的泥沙有4億噸,河床平均每年抬高10釐米,一年又一年,下游黃河成了“懸河”。今天黃河下游灘面,比新鄉市高20米,比開封市高13米,比濟南市高5米。“懸河”全靠兩條夾岸大堤護持,我在花園口下鄉時,年年冬天加高加固黃河大堤,黃河已經70餘年不決口了。1997年11月截流的黃河小浪底水利樞紐工程,有效實現了防洪調水衝淤的功能,保證了黃河的百年安全。
“快看快看!”驚呼連聲響起。前方的海水,一半濃黃,一半深藍,鮮艷的色彩把大海分成了兩半。船上情緒一片激昂。轉過一個彎,船停在了海水的黃藍交界處,向前展望,分界直抵天邊。我壓抑著胸中的波濤,仔細觀看海水。黃色是稠的,藍色是濃的,二者截然區分開來。海水晃漾著巨大的波漩,想把那黃與藍搖開、打爛、扯碎,但只造成黃與藍的犬牙交錯,彼此分界突也突不破、化也化不開。黃還是黃,藍還是藍,就這樣抗拒著、攫奪著、糾結著……
黃色的一邊仍然是黃河,藍色的一邊則是大海。黃色是祖國,藍色是星球。黃土文明要融入海洋文明,有著多少歷史纏繞,有著多少情感糾結,有著多少努力與奮爭。但黃河終究要流入大海。走向世界是我們祖祖輩輩的夢想,它正在我們的手中實現。黃河正以雷霆萬鈞之力衝入海洋,摧枯拉朽,勢不可擋!最終黃河水會與海水完全混融,成為大海的一分子,而泥沙沉澱到海底,歷經一千年一萬年,淤積成新的大陸。
我看到墾利博物館的陸域變遷圖:黃河流到河口,沖積成三角洲,每年造陸三萬畝,墾利的面積不斷擴大。春秋戰國時期,墾利還只是海底,今天它像是一個馬頭,昂首奮蹄朝向東海。
李白《贈裴十四》詩説:“黃河落天走東海,萬里寫入胸懷間。”黃河的胸懷,就是如此博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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