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生曉夢迷蝴蝶” 莊子如何點破“夢覺關”

據傳,北宋徽宗年間,一僧過遊廣東丹霞山,有“半生在夢裏過了,今日始覺清虛”之悟,於是築庵半岩,名曰“夢覺關”。南宋大儒朱熹也有“格物是夢覺關”之説。明代書法家田致平還將其居所取號為“夢覺關”。

 

這些“夢覺關”的説法,都是從人生哲學層面對夢覺活動的理性反思。説到這一點,不能不上溯至莊子,因為“《莊子》是先秦時期最早以純粹理性態度來思索夢的一部著作”。

 

莊子對夢覺的哲學反思,集中開示于“長梧子論聖”的寓言故事——長梧子和瞿鵲子討論聖人能否做到無欲無求、萬物一體,從而“遊乎塵垢之外”。對於這個問題,孔子認為是“孟浪之言”、無稽之談,瞿鵲子則認為是“妙道之行”、高明之論。莊子借長梧子之口,對這兩種説法都提出了批評。

 

其中説道:“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佔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女,皆夢也;予謂女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吊詭。”

 

在這段經典的哲學對白中,莊子對夢覺現象進行了層層遞進的反省審視。

 

首先,夢與覺的內容可以相互顛倒變換。夢中飲酒作樂,覺醒卻悲傷哭泣;夢中悲傷哭泣,覺醒卻打獵享樂。道家還曾有“尹氏主仆之夢”:周國大戶尹氏每夜“夢為人仆”,其老仆則每晚“夢為國君”。

 

其次,夢境有真實和虛幻之分。對覺者來説,夢境為幻而非真,但對夢者來説,夢境為真而非幻。佛教也有相似的話:“未覺不能知,夢所見非有。”

 

再次,覺醒有真覺和假覺之別。世人大概都有過“夢中夢”的經驗:在夢中頭頭是道分析自己的夢中之夢。夢中占夢時,夢中人會認為占夢之人是覺醒的,夢中之佔是真實的。只有到了真正覺醒之後才發現,夢與所佔之夢皆是虛幻。

 

最後,人生如大夢。長梧子認為孔子、瞿鵲子兩人的説法都是在做夢,那麼長梧子應該是最終的覺者。但長梧子感言“予謂女夢,亦夢也”,即自己對孔子、瞿鵲子的判斷也仍然是在説夢話。如此一來,就會得出一個要命的結論,即人生如夢。這種普遍的人生夢幻狀態,莊子稱之為“大夢”。

 

莊子討論夢覺,是為了解決看待生死的態度問題。在莊子看來,之所以會出現人生如大夢的狀態,是因為世人常以“相待”的眼光來看待生死夢覺。“相待”的基本意思是説,人生事相、宇宙萬物都處於一種區別對待、相互依賴的關係之中,沒有獨立的意義。

 

在《齊物論》的最後一章,莊子做了一個非常有名的夢:自己化為一隻翩翩起舞的美麗蝴蝶;突然醒來,發覺自己仍是莊周。莊子弄不清楚,是他在夢境中化為一隻蝴蝶,還是他的覺醒狀態其實只是蝴蝶所化的一個夢。莊周夢蝶的夢覺不分狀態,莊子將其稱之為“物化”。

 

“物化”就是物我化而為一,人與物不再有分別對待,不再有是與非的分別、生與死的分別,當然也就沒有了夢與覺的分別。

 

這種超出夢覺分別、生死相待的特殊領域,莊子又將其稱之為“不夢”。這是真正的覺醒,莊子稱之為“大覺”:不但知道夢境為不真,而且知道夢覺分別也是虛幻。達到“不夢”的大覺境界,才真正穿透了“夢覺關”。

 

作者:楊少涵 余敏 華僑大學哲學與社會發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