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精緻藝術向科學家精神致敬

看過安徽省話劇院《今夜星辰》連排,唐棟題了四個字:抱樸守一。這既是對安徽話劇院角色演繹和舞臺呈現的滿意,也是對黃金搭檔、導演傅勇凡二度創作的讚賞,在唐棟看來,這四個字也和《今夜星辰》要表現的中國科學家的家國情懷和奉獻精神很契合,“一個人必須有堅定的人生目標,而且要守住,一以貫之,雖然相當不容易。”

 

用精緻藝術向科學家精神致敬

 

話劇《今夜星辰》劇照 資料圖片

 

剛接到寫這部戲的邀約時,劇作家唐棟“也怕寫不好郭永懷和李佩的故事。”但採訪和研究之後,唐棟坦言“把自己寫感動了”。在他看來,《今夜星辰》是那種“能寫出這樣的戲,值得欣慰”的作品。

 

這樣的評價在公演中得到了證明。2020年底,話劇《今夜星辰》在安徽大劇院和中國科學技術大學連續演出四場,場場掌聲和淚水不斷。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學生李雪全程流著眼淚,“進校後在校史館裏看到郭永懷的故事,很感人,但在舞臺上看到話劇的演繹,更加直觀。無論是郭永懷以身報國的精神,還是郭永懷和李佩的深厚感情,都是對我們年輕人最好的教育和啟迪。”

 

科學伉儷的偉大情懷和科學家精神成為話劇《今夜星辰》的創作原動力。經過兩年多的創作與排練,《今夜星辰》為觀眾深情再現了科學巨匠的跌宕人生,描述了那個篳路藍縷的光榮年代,用精緻的藝術向科學家精神致敬。

 

信得過:主旋律作品“貼地飛行”

 

郭永懷是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創始人之一,也是唯一一位以烈士身份被追授“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的科學家。郭永懷的妻子李佩,被譽為“中國應用語言學之母”“中科院最美的玫瑰”。

 

“《今夜星辰》以史為據、以情動人,深入挖掘了中國科技強國建設背後的精神邏輯,兼具思想性與藝術性,為新時代科學家精神的藝術表達提供了新經驗。”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著名文藝評論家仲呈祥認為,話劇《今夜星辰》從細節出發,以雙時空敘事交織家國情懷,在場景搭建、區域劃分、場面調度上獨具匠心,“以新穎的藝術形式將科技強國時代背景下的夫妻情、父女情、戰友情、師生情與愛國情完美統一。”

 

據安徽演藝集團總經理李梅梅介紹,為把《今夜星辰》打造成為國內一流的話劇作品,安徽省話劇院邀請了多位知名藝術家組成創作團隊。編劇唐棟曾多次獲全國優秀話劇劇本獎、中國曹禺戲劇劇本獎、文華劇作獎、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藝獎。導演傅勇凡多次獲得“文華導演獎”、中國話劇金獅獎優秀導演獎。兩人合作的多部舞臺藝術作品榮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文華大獎”等國內大獎,被業界稱為“黃金搭檔”。

 

此外,該劇音樂、舞美服裝、燈光設計均由國內一流的團隊擔任。

 

從陣容上看,《今夜星辰》堪稱國內優秀創作團隊全力合作傾力打造的重磅作品。

 

但是,對於主旋律文藝作品,僅僅有“豪華陣容”是遠遠不夠的,陣容一流未必作品一流。如何讓主旋律作品産生打動人心的力量、抓住觀眾尤其是年輕觀眾?

 

在導演傅勇凡看來,郭永懷那一代科學家的犧牲奉獻精神,現在的許多年輕人很難理解。“我們排這部戲,就是希望讓更多的觀眾,特別是年輕觀眾了解雖然過去但絕不該被忘記的歷史。”

 

劇中,中國第一枚原子彈爆炸後,錢學森來到郭永懷家慶祝,兩人萬分激動卻不能向家人透露這是他們的科研成果。於是,兩個科學家一邊喝酒一邊忍不住像孩子一樣“傻笑”。這一幕演出時,許多觀眾流著淚水發出了笑聲。

 

在傅勇凡看來,這樣的處理才符合兩人的身份和性格,“主旋律不是喊口號,有血有肉才讓人信服。”傅勇凡説,科學家也是人,舞臺上不能讓他們一味地做科研,更不能張口閉口都是大道理,“所有的藝術作品最後還是要講人話,做人事。”

 

唐棟説,郭永懷和李佩都是英雄人物,“單純寫他們怎麼搞核子試驗,拋開個人的日常生活,這不叫戲,叫材料。但如果只寫個人的兒女情長,沒有宏大的敘事也不行。只有把兩者有機結合,才符合歷史真實。一定要讓英雄人物站在地上,才有真實感和力量,老把他舉在空中,兩腳不挨地,觀眾也不接受。”

 

“劇名‘今夜星辰’是一個極具詩意而又高潔的形象和意象。”著名作家汪守德認為,“不過劇作所顯示的是,在‘今夜’閃爍的星辰不僅僅只是郭永懷,還有他的妻子李佩,女兒郭芹,同行錢學森,以及他的學生等,他們共同構成了那個時代夜空中的星群。”他認為,該劇作採用了看似尋常卻精心的藝術結構,即讓李佩與郭芹母女倆以回顧與講述的方式來串聯整個劇情,將郭永懷的主要事跡、人生經歷、性格特徵以及家庭的命運遭際貫穿起來,形成重點突出又自然流暢、層次分明又頗為完整的戲劇面貌。

 

“在兩人的敘述時空,李佩回憶與講述的滿懷深情而痛切,對郭永懷的形象與個性乃至卓越功績進行了個人化、立體化的透視與刻畫。”汪守德説,“身患絕症的女兒郭芹的介入,不只是為劇作設置了一個傾聽者,而是使劇作對主人公郭永懷的形象塑造大幅度地增加了縱深感與厚重感,也使劇作不僅僅是一部讚美人物的作品,更具有某種反思和審視的鋒芒。”

 

“讓人物‘貼地飛行’就是真實。”唐棟説,“真實才能感動自己。自己感動了,才能感動別人,讓觀眾尤其是年輕觀眾信服。”

 

立得住:人物塑造血肉飽滿

 

“你的目光所往,便是我心之所向。”劇中,李佩向著星空深情告白。

 

安徽省話劇院演員朱薇薇看了劇本後,毅然推掉了其他角色,扮演《今夜星辰》中的老年李佩。“李佩是戲中穿線的針,也是定海神針。”朱薇薇説,李佩是科學家的妻子,是罹患絕症女兒的母親,也是一位有著極強事業心的教師,這樣複雜的角色很難演繹,“但恰恰是在複雜的角色和衝突中,人物形象得到了豐滿。”

 

戲劇最後,李佩蹲在舞臺上,左手是郭永懷生前不離身的公文包,右手是女兒心愛的手風琴。那一刻,“李佩”孤獨而堅強,朱薇薇卻演繹得雲淡風輕,台下滿是掌聲和淚水。

 

“我的身體裏住著一個李佩。”朱薇薇説。

 

“世間美麗多情、多才多藝的女子多的是,但李佩只有一個,儘管命運給了她一杯苦水,她卻喝出了甘之若飴的滋味。她把所有的眼淚都流進心裏,卻用隱忍和微笑呵護生命的玫瑰。”中國藝術研究院話劇研究所副所長宋寶珍動情地説。

 

戲劇開始,郭永懷與李佩在康奈爾大學有一段對話:郭永懷目睹家鄉被日本飛機轟炸憤而從光學研究轉向流體力學和數學研究,李佩因工作人員語言不通遺失抗戰物品決定從經濟學轉學外國語言學。這就使人物形象的塑造有了真實的基礎,隨著劇情的展開,無論是郭永懷的科技報國,還是李佩的忘我工作,都顯得順風順水。

 

“呈現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如何在舞臺上塑造真實的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傅勇凡説。

 

呈現郭永懷這樣的形象,最大的挑戰在於如何跳出人物傳記的套路和公眾對人物事跡的集體認知,表現出新意;其次是主人公本身從事的工作科技含量比較高,不易講清,講多了又容易枯燥。因此,《今夜星辰》通過細節表現人生情境的真實和人物性格的特點。郭永懷對愛女十分珍視,可是因為忙於科研,他甚至忽視了女兒的成長。上了中學的女兒過生日,他送上的禮物居然是撥浪鼓和陀螺,導致女兒失望大哭。正是在這樣的細節中,人物形象一點一點立起來。

 

“知道郭永懷是科學家,但整部戲看下來,一氣呵成,每個人物形象都非常真實,有血有肉。尤其是郭永懷,就像我們身邊的老師和長輩那樣可親。”安徽大學學生王雙因説,他的父親也是一名教師,看到劇中郭永懷為了保護自己的學生爆了粗口時,“我當時眼淚就下來了,因為我父親就是這樣的知識分子。”

 

行得遠:藝術形式不斷創新

 

“神來之筆!”

 

大雪紛飛中,郭永懷要趕赴西北基地,李佩要去“五七幹校”,郭芹要去農村插隊,一家三口在站臺上分別。汽笛響起,載著郭永懷的火車慢慢開動,突然,郭芹拉響手風琴,高唱京劇《紅燈記》“我爹爹像松柏意志堅強”,郭永懷學生的妻子在滿天飛雪中跳起老師一直想看卻沒有時間觀看的芭蕾舞……

 

安徽省委黨校教授張彪被這一幕深深震撼,“這是科學精神的浪漫表達、人格魅力的詩意展現。什麼是科學家精神?相信這一刻,每個觀眾都有自己的答案。”

 

公文包和玫瑰花是貫穿全劇的道具,也是具有明晰的象徵意義。郭永懷的公文包,是在美國時李佩送給他的禮物,他每天拿在手裏。飛機失事前,郭永懷抓牢胸前的公文包,與警衛員緊緊抱在一起,用生命保護了珍貴的研究資料。公文包也成為李佩和郭芹思念郭永懷時的深情寄託。

 

而玫瑰是李佩最愛的花,也是郭李二人愛情的象徵。郭永懷的學生要向李佩學習英語,郭永懷讓學生拿著一枝玫瑰。晚年,在她創辦的“中關村大講堂”上,銀發的李佩接過一大捧盛開的玫瑰,“認清生活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生命就在那一幕如畫的場景中綻放出絢麗的光芒。

 

“該劇總體風格像一首交響詩,在起承轉合之中,遵循意識流手法,卻又有現代敘事的靈動特點。”宋寶珍認為,該劇結構上的創新在於實現了寫實性再現場面、詩意表達空間、多義意象呈現出的自由轉換。“導演善於以少勝多,以點帶面,營造情境,展現有意味的多維、多義的戲劇意象空間。”

 

“舞美設計的滿天星辰以及演算公式的大寫意與寫實性小環境的結合,營造出了屬於人物特有的時代與生活氛圍。”汪守德説,隨著劇情的推進與人物命運的發展,音樂以其恰當的表現力較好地烘托了特定環境下人物的心理與情緒,使劇作所需要傳遞的意蘊與內容,得到了有益的放大與加強。

 

“這是一部具有嚴謹科學家精神和浪漫藝術手法的經典之作。”張彪説,“有些人老是抱怨戲劇舞臺留不住年輕的觀眾,卻很少去想原因是什麼,更少去作藝術上的創新和嘗試。”

 

沒有過時的藝術,只有因循守舊的呈現。如果某種藝術被觀眾拋棄,可能主要原因在於創作者拋棄了觀眾。

 

《今夜星辰》在中國科學技術大學連演兩場,場場爆滿,觀眾全是青年學子。記者注意到,整個演出過程中,無一人離場,沒有一個觀眾不潸然淚下。

 

演出的最後,當舞臺天幕上出現“郭永懷星”“李佩星”兩顆小行星的時候,我們在那一刻強烈感受到他們沒有離開,他們只是去到了一個我們未曾去過的地方。那個地方,就是我們的心裏。

 

科學家精神也沒有離開,我們因此而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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