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夫妻築夢鄉村：點亮夜空最亮的“星”

 

作者：田祥玉

 

這個在山野間悠然生長的小村，曾吸引李綱、朱熹、楊時等歷史名人來此隱居、講學，如今還有兩座千年古寺香火相傳。

 

在這裡出生的郭小紅和來自台灣省台南縣的白周悌，是一對遠近聞名的“網紅夫妻”。

 

結婚30年來，他們奔走于台灣和福建之間，致力於推動海峽兩岸鄉建鄉創文化的交流融合發展，是積極推動海峽兩岸文化交流的突出代表。2022年，郭小紅一家被全國婦聯推選為全國“最美家庭”。

 

 

這對兩岸夫妻是怎樣相知相愛、相守至今的?他們30年如一日全力推動兩岸交流的背後，又有著怎樣的心路歷程?

 

01

 

陷入了瓊瑤小説一樣的愛情裏

 

5月1日清晨，泰寧縣杉城鎮際溪村，一家名為“喜悅”的民宿院子裏，女主人郭小紅正和丈夫白周悌、兒子小傑一起練習經絡拳。

 

她在最前面，丈夫和兒子並排站在她身後。如果仔細觀察，你會發現：郭小紅的動作行雲流水，白周悌略慢半拍，高高大大的小傑會時不時偷懶劃水。

 

“我們打的這套經絡拳來自台灣，只是我這個地道台灣人還沒有太太打得好。慚愧慚愧!”

 

面對丈夫的誇讚，郭小紅也不謙虛，笑著接過白周悌的話：“拜託，我也是師從‘台灣經絡拳第一人’宣印博士的好不好?”

 

 

微風伴著花香，還有鳥兒的嘰嘰喳喳聲從不遠處的樹林裏傳來，出了一身汗的郭小紅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白周悌見狀説：“昨天你睡得晚，現在去睡個回籠覺吧。早餐做好了我叫你。”郭小紅笑著往裏屋走去。吃完早餐後，她的朋友會開車接她去鄉下買土豬肉。

 

“媽媽，我來做午飯吧!”兒子小傑主動説。郭小紅馬上説：“對哦，上次爸爸媽媽的朋友來福州，你給他們做了一桌子菜還沏了茶，他們至今唸唸不忘。那午餐就拜託你嘍!”受到爸爸媽媽的鼓勵，小傑開心地笑了。

 

類似的溫馨場景，每到週末節假日，都會在這個家裏上演。可是你知道嗎?看起來天真無邪如孩童的小傑其實已經28歲了，他是“星星的孩子”(孤獨症患者)。

 

這個兩岸聯姻組建起來的三口之家，普通卻不平凡。在他們看似平常溫馨的簡單幸福裏，其實藏著30年的萬水千山……

 

郭小紅大學畢業後，回到泰寧縣當了一名中學英語老師。然而很快她就辭去了這個人人羨慕的鐵飯碗，因為她不甘心一輩子都生活在這裡。

 

1992年，22歲的她隻身一人去了省城福州，應聘到有名的台資企業——臺福有限公司貿易部上班。而這個看似衝動的選擇，卻給她帶來一段瓊瑤小説中才有的浪漫緣分。

 

公司創辦人是來自台灣的莊福池、楊錦鶴夫婦。在楊錦鶴看來，這個來自福建小縣城的姑娘敢闖敢拼，自信陽光，有一股年輕人難得的淳樸與勇氣。她覺得郭小紅和年輕時的自己特別像。

 

郭小紅入職後不久，遠在台灣的白周悌也受舅舅莊福池之邀來到這裡。他是台灣交通大學的高才生，學的是計算機。因為臺福公司將推行電腦化辦公，莊福池就讓白周悌過來給大家普及電腦知識。

 

白周悌比郭小紅大5歲，氣質儒雅，皮膚白皙，説話不緊不慢。一進公司，就有年輕女孩説他像瓊瑤小説裏的男主角。

 

按原計劃，白周悌在公司只待幾個月就回台灣，但舅媽楊錦鶴很希望他一直在這裡，於是告訴他，喜歡公司哪個女孩就告訴她，她會幫忙做媒。

 

“我喜歡福州，希望你能在這裡找到心愛的伴侶。”白周悌聽後笑而不語，因為他已經有了心儀的對象。這個人就是郭小紅，和其他主動對自己獻殷勤，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不一樣，郭小紅和他相處時，不卑不亢，穿著隨意，還有點兒慵懶的氣息，別有一番動人之處。

 

一天，教郭小紅使用電腦時，白周悌突然敲出了一行字：“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嗎?”郭小紅遲疑片刻，搖了搖頭。她心想，這個男生是董事長的外甥，我才不想落一個貪慕虛榮的壞名聲。

 

好多女孩都主動接近白周悌，郭小紅面對他的告白卻無動於衷。白周悌不甘心，找到郭小紅嚴肅地説：“舅舅有錢是他的事，我只不過是一介窮書生。你因為我舅舅有錢而拒絕我，也太不像話了吧。”那一瞬間，郭小紅的心像是被什麼擊中。這一次，她沒有拒絕，而是決定走近他了解一下。

 

白周悌愛看書，寫一手好字，知識淵博。隨著了解深入，郭小紅知道，就是他了。得知兩個年輕人的心意，楊錦鶴馬上帶著兩個來自台灣的朋友，以白周悌家人的身份去拜訪了郭小紅的父親(母親早逝)、姐姐和姐夫。有了雙方家人的支持，兩個年輕人正式確定了戀愛關係。

 

02

 

這對“兩岸夫妻”的人生考卷有點兒難

 

1993年年初，白周悌回到台灣工作，從此和郭小紅開始了一年多的異地戀。打長途電話很貴，白周悌每個月工資都不夠電話費，沒錢打電話了就給她發傳真、寫信。

 

“他每次寫信都用不同的信紙和信封，每次用的筆、寫的字體也不一樣。”郭小紅説。

 

白周悌寫得一手非常漂亮的鋼筆字，繁體和簡體都寫得相當好。他喜歡用極細的筆寫信，“那些字我的睜大眼睛仔細看才能看到。不過，我先生的字可真好看!”時隔多年提起兩人的戀愛往事，郭小紅還像初入愛河的小女生。

 

1994年，白周悌辭去台灣的工作來到福州，正式入職舅舅的公司。這一年，他們分別在福州、台灣兩地舉行了婚禮。1995年，兩人的兒子小傑出生，原本平靜的生活，卻從此起了波瀾……

 

孩子患有孤獨症，夫妻倆失落又崩潰，但從沒想過逃避或分開。很快，他們決定，郭小紅辭職回家，專心陪伴照顧兒子。在當時，台灣有更為完善的孤獨症康復和特殊兒童教育機構，所以孩子小的時候，郭小紅就帶著孩子在台灣接受系統的康復治療。等到春節時，白周悌再回台灣與妻兒團聚。

 

當時，福州沒有幼兒園可以招收孤獨症兒童。這些孩子基本只能待在家裏，既耽誤了最佳治療期，又給家庭增加了照護的負擔。是否可以借助台灣的經驗，在福州辦一家集治療、保育于一體的面向孤獨症兒童的幼兒園呢?

 

當郭小紅説出自己的想法時，白周悌説：“當然可以，我支持你。”於是，從1999年年初到2001年秋天，郭小紅大部分時間都在台灣學習孤獨症兒童的治療與保育知識，公公和婆婆則負責照顧小傑。白周悌休假時，夫妻倆一起帶著兒子去香港、日本拜訪孤獨症治療專家。

 

2001年冬天，夫妻倆拿出全部積蓄，創辦了福州市第一家孤獨症兒童幼兒園“欣意”。因為是公益性質，幼兒園很快入不敷出了。朋友們都勸郭小紅不要再做了，帶小傑回台灣接受系統治療多好!但她説：“有些孩子開口説的第一句話就是‘郭媽媽’。我怎麼能離開?先生也很支持我在這裡自助助人，我想儘自己所能去幫更多人。”

 

 

郭小紅(左)耐心地與家長一起陪孩子康復訓練

 

最困難的時候，郭小紅連首飾都賣掉了。快交不起房租的時候，舅媽楊錦鶴將自己的別墅騰出來，支持她繼續辦幼兒園。“你是阿悌的愛人，也是我們的家人。退一萬步，即便你和我沒關係，但兩岸一家親，我也會幫助你!”舅媽的話讓郭小紅很感動，也讓她無比篤定地知道，嫁給白周悌，是這輩子最正確的事。

 

慢慢地，福州有了第二家、第三家招收孤獨症的幼兒園，針對孤獨症孩子的感統訓練機構也越來越多。在她和丈夫的精心陪伴下，小傑一天天長大，變得開朗自信，熱愛攝影、瑜伽，能獨立做簡單的飯菜。

 

2014年，郭小紅回到家鄉泰寧縣，創辦當地第一家感統康復訓練室，將她多年的經驗帶給更多的孤獨症家庭。為了讓她專心忙事業，白周悌一邊上班一邊帶孩子，一家三口只有週末和節假日才能團聚。

 

2018年，白周悌“婦唱夫隨”，帶著兒子小傑來到泰寧。不久後，夫妻倆在杉城鎮際溪村創辦了一家名叫“喜悅”的民宿。這裡有著美不勝收的丹霞田園風光、深厚的岩穴文化內涵，每次白周悌過來都流連忘返，而熱愛攝影的小傑更是喜歡這裡的青山綠水，還有綴滿星星的夜空。

 

03

 

海峽兩岸的星空一樣浩瀚璀璨

 

早在2014年，台灣上趣智業團隊也受邀進駐際溪村，以丹霞山鄉的田園風光、明代兵部尚書李春燁故里的人文底蘊為依託，實施“耕讀李家”閩臺鄉建鄉創項目。

 

每年都有很多台灣同胞受邀來到這裡，圍繞推動兩岸鄉村發展展開討論。“這裡也為台灣大學生實習提供崗位，讓台灣青年有更多接觸大陸的發展機會，促進海峽兩岸鄉村融合發展。”白周悌説，這裡常常讓他覺得回到了台灣，很親切，很自在。

 

2021年，郭小紅夫婦加入“耕讀李家”項目，創辦了臺式自然教育工坊。早前在台灣宣印學院學習了經絡拳的郭小紅，是該學院中國區的總教練。所以在自然教育工坊裏，她會帶著大家打經絡拳，靜心的同時也讓身體得到放鬆。

 

 

兒子確診孤獨症後，得知中醫芳香療法和手工皂製作對孤獨症孩子有幫助，白周悌利用節假日系統學習了這兩門技藝。退休前，他在家裏陪小傑做手工皂;退休後，他在自然工坊裏帶著孩子們一起做手工皂。

 

“我們之所以放下城市繁華回到鄉村，是希望用自助助人的方式，傳播台灣身心健康的家庭養生文化，助推海峽兩岸鄉建鄉創文化交流融合發展。”郭小紅説，作為台灣的媳婦，她也有責任將大陸先進的文化和發展情況，及時地傳播到台灣。

 

小傑今年28歲，郭小紅夫婦也不離不棄地陪伴了他28年。這些年間，他們從未間斷給他做感統康復訓練，帶著他參加了數家台灣社區大學，讓小傑學習了天文、魔術、亞克力畫、纏繞畫和手工皂系列芳療等多門課程。

 

 

一家三口教前來做客的小女孩做手工皂

 

與此同時，他們也帶著小傑去了很多地方拍攝美景，然後把這些照片帶給台灣的朋友。去年，小傑拜福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性傳承人陳君錕為師學習軟木畫。夫妻倆希望兒子能早點兒回到台灣舉辦軟木畫作品展，讓更多台灣同胞深入了解中國民間的手工藝品種，進一步傳播優秀傳統文化。

 

用心就有回報，父母幾十年如一日的陪伴和照顧，讓小傑慢慢成長、獨立。如今的小傑，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住在福州，在一家福樂家園做聯絡員。他工作積極努力，是同事們眼中的開心果。讓父母欣慰的是，現在的小傑不僅能上班，還會把自己的一日三餐安排得妥妥帖帖。

 

 

“他喜歡網購，不久前還學會了在網上約拍。”郭小紅説，兒子的智商畢竟低於同齡人，她總是擔心他被騙，無法獨立生活。白周悌卻説，每個人都是一滴露水、一棵樹苗，最終會長成該有的樣子。

 

郭小紅性子急，風風火火;白周悌溫和隨性，不緊不慢。

 

“在每一個快要熬不下去的關頭，看到笑瞇瞇的他，我就心安了。”郭小紅説，“家是一個不需要講理的地方，但是需要包容接納。事情發生了，很平和地接受它，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是我先生告訴我的道理。”

 

“人只要負責善良就行了，即便再苦再難，很多力量也會不請自來。這是我太太告訴我的。”白周悌不緊不慢地説。

 

現在的郭小紅和白周悌白天都很忙，他們要經營民宿、自然教育工坊，還要參加孤獨症的公益活動、兩岸一家親的相關活動。但你無法從他們的臉上看出這些年的不易和艱辛。他們的朋友甚至是民宿的客人，都因為郭小紅的從容溫柔、白周悌的隨和平靜而笑逐顏開，覺得人生短暫，要拼盡全力笑著走下去。

 

“從相識到現在整整30年，我們這一路走來很不容易，但我很慶倖遇到了他。先生對感情很真誠，對我生活的這片土地愛得真。他也愛孩子，對所有‘星星的孩子’都傾注了愛與真心。他是非常實在和篤定的人，是值得我託付一輩子的愛人。”郭小紅説完，笑著看向丈夫。他紅了臉，慢慢説出兩個字：“同上。”

 

再過段時間，一家人將一起回到暌違3年的台灣。郭小紅很想見見台灣的朋友，白周悌特別想念84歲的老母親;小傑要做的事情可多了：選一所社區大學學一門新課程，交幾位新的台灣朋友，跟著父親一起去台南的鄉下，拍攝那裏同樣綴滿星星的璀璨夜空……

 

本文摘自《婚姻與家庭》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