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快遞哥:用兩隻手掙錢吃飯 送了60萬件快遞
他是中國學歷最高的博士快遞哥 他送了60萬件快遞
“人情勢利古猶今,誰識英雄是白身。”這是譚超最喜歡的一句話,寫在常用的書籤上,“我自己用兩隻手掙錢吃飯,自己追求理想,管別人怎麼看呢?”
堆成小山的快遞,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匆匆忙忙來領取包裹的師生……如果不是刻意觀察,很多客人不會發現,煙臺大學綜合商店一角的快遞網點,跟別處有些微不同。
沒有市區地圖、沒有收發快遞的報表、甚至聯繫業務的聊天軟體都沒在開著,貨架後面桌子上的電腦正播放著斯坦福大學的英語公開課。來拿快遞的學生不免往裏多看一眼,確認眼睛沒花——這是快遞小哥看的?
電腦的主人是譚超,快遞網點的老闆,一個32歲的山東壯漢。霜降之後的煙臺海邊,風涼得割人,譚超只穿一件單衣,屋裏屋外忙得熱火。他手腳麻利地搬起一箱箱沉重的大件,一溜跑回屋,每一步都好像砸在地上。但是放下這些箱子碼好時,手腳又有點難得的溫柔。
譚超有兩個身份,分屬於白天和黑夜。
當一天的快遞全部派發完畢,天邊燒起好看的晚霞,他就關店回家。打開電腦,一頭扎進文獻堆裏,在厚厚的九經三史中查找東北亞的資料,隔著幾百年的時空,探究古代高麗、蒙古與中原的和親問題。
譚超的另一個身份,是延邊大學歷史系的博二研究生。
“我覺得他能成,他有韌勁兒”
“編號多少?”每個來譚超店裏取件的學生,都要先回答這個問題。
“26711。”只要報出一串數字,譚超就能在10秒鐘內找到來人的包裹。
區別於其他快遞收發點用快遞單號和手機尾號確認收件人的方式,譚超有他自創的一套編號:“26”代表今天是26號,後面的三位數代表包裹在貨架上的位置。100號以內是堆在門外的大件,101-200號在左手邊第一排的貨架上,201-300號裝在右邊的大箱子裏,前一天的快遞,統統退居後排。
巴槍掃描,簽字確認,撕下電子面單,再把單子歸攏到一起,一氣呵成。“哥,你咋想出來這麼編號的啊?厲害!”剛剛來店裏兼職的大二學生韓亞楠,看得幹咽了一口唾沫。
“咱好歹復習了四年國際關係,還能連這麼幾百個快遞的關係都搞不定?”譚超洪亮的嗓門不再介意轉述主人曾經有點汗顏的過往:四次報考清華大學的研究生,卻連續四年都沒考上。
考清華的初衷是想當大學老師。在家鄉的農村縣城,最受尊敬的工作莫過於手執教鞭,有一份穩定的薪水,這也是父母對他的期待。一畢業,譚超就在其他同學糾結猶豫的時候決定了自己努力的方向:“考研考博,一年考不上兩年,兩年考不上三年!”
這份豪氣得有經濟條件的支撐。脫産復習從來沒在譚超腦海裏出現過,他謝絕了家裏再給生活費的貼補,“畢業了還能再跟家裏要錢?男人必須自己頂天立地!”
就這麼著,煙臺大學新聞系的本科畢業生譚超,揣著他的清華夢,一個猛子扎進了社會。
社會沒給他溫情脈脈的懷抱。起先三年,能騰出功夫學習的兼職他都做。房産仲介、大學保安、甚至廢品也沒少收,當兩個月沒賣出去一套房子的時候,譚超才意識到,他成了社會鏈條裏最脆弱的那一個平衡:“哪行哪業都不是那麼容易插手進去的,尤其一個沒有任何人脈和背景的應屆畢業生。”
工作不順利,復習也讓他感覺“身體被掏空”。白天干活,晚上看書,這種強度説著和想著都容易,可是忙累了一天回家,整個人都想變成一塊口香糖,糊在床上不下來。可他沒辦法,洗把臉就得開始復習。“只睡三四個小時太正常了,成宿通宵也有過。”當初放出去的豪言成了讖語,連續三年,他都沒能通過清華大學國際關係研究生考試的筆試。
好在家人都非常支持他。“考不上就慢慢來唄,考上為止。”當時的女朋友、現在的妻子曹程程,一直陪伴在他身邊:“我當時就是覺得他能成,他有韌勁兒。”
從快遞小哥到大師兄,從送貨到店主
做快遞是從2010年開始的。沒有合適的交通工具,也不熟悉路,一天能送上30個件,就是他最好的成績。最少的一天,他才送掉兩個件:
用全部積蓄買回來的新三輪車,一腳油踩狠了,蹭了路邊的轎車。他沒跑,打預留的電話聯繫車主。誠實的犒賞是賠償2700元修理費,讓他“幾乎要山窮水盡”。推著拋錨的三輪車走了幾個小時,耽誤了客戶收件,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
送一個件能賺一塊五毛錢,每天“讀聖賢書”的譚超也會有點灰心。看著其他網點的快遞哥都能送上好幾十件,他開始琢磨。考察了煙臺市內的市場,譚超發現學生越來越依賴網購:“小件越來越多,一個指甲刀或者一個手機殼都有人從網上買,這説明學生的市場將會越來越大。”他想,如果能有一個固定的代理點,讓學生自取,效率不就提高很多了?
綜合商店的老闆劉麗娜也沒想過,她的店裏會考出去一個博士。之前,她就很喜歡這個經常來買東西或者送快遞的小夥子。“有禮貌,熱心。”有次貨架上碼的太高的箱子她夠不到,一米八五的譚超伸手就幫忙搬下來。知道譚超在找門面,劉麗娜二話不説讓出了一個角落的空間。桌椅板凳、貨架、連秤都不用買了,“直接拿去用就行”。
佔了地利,譚超沒忘了發揮他的專業優勢。以後每次上門送件前,他都會群發一條短信:“您好,您的快件到了,可以到煙臺大學綜合商店一側的中通快遞領取。”綜合商店門口,也挂起了快遞廣告。日積月累,來發件的同學驚奇地發現,這位快遞哥的桌子上,還放著一套《肖秀榮衝刺8000題》。
“本科畢業了還來送快遞啊,那我們以後可怎麼辦?”附近宿舍樓的學生知道了他的經歷,開始改口喊他“大師兄”,來綜合商店買東西的考研族,也會滿懷敬意地駐足,和這位快遞哥討教一下考研英語政治的復習。
轉機出現在2011年。被“底層”體力勞動和煙臺海風錘鍊得灰頭土臉的譚超,終於進入了清華的面試。在網上查到分數線的那一瞬間,譚超感覺心裏猛跳了一下,“身上的血不流了”。那段時間,他總算肯放下手頭的工作,一心準備面試。“一考上,我就不幹了,到北京上學。”
“雙11告訴我,快遞這個行業有前途”
面試結果出來的那天,曹程程記得很清楚,回家以後,一向能聊能侃的譚超面無表情,沒吃飯,也不説話,只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她心裏一咯噔,也一晚上沒睡好。
“那是真的絕望,”譚超現在想起來,會用“不知道天高地厚”評價當時的自己,“接受有些事情是怎麼努力都無法達成的事實,其實非常痛苦。但一旦想明白了,降低過高的期望值,事情就會容易得多。”
第二天,想明白了的譚超,照例早起幹活,既然考不上清華,那就調劑到煙大歷史系,“曲線救國唄”。
於是,在拿到中通快遞網點代理權的第二年,譚超成為煙臺大學少數民族史專業的研究生。他忙著上課,曹程程乾脆辭了工作幫忙看店。那年的雙十一,是他倆迎來的第一個“業務高峰”,11月13日,譚超明顯感覺到不同:“快件量一下比平時的兩倍還多,那天都沒怎麼顧得上吃飯。”晚上10點鐘後,在那天唯一的一頓泡面蒸騰出的熱氣裏,譚超嗅到了一絲商機,“這個行業可以,會有發展。”
行業發展比譚超想像的還要快,幾乎每年都翻一番。包裹越來越多,送的也越來越好。到今年,譚超名片上的四個電話號碼經常被打爆,每天收發千余件快遞已經成為了日常,收入完全夠把曹程程解放出來,雇其他人幫忙。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譚超早就發現了送快遞和做新聞之間的相同點:“最講究的就是時效。”一份快遞在到達學生手上之前,要三次經過他的雙手。重新編碼方便了擺放和查找,群發短信省略了電話溝通的時間,譚超的快遞收發點,像他的博士論文索引頁一樣井然有序。他自己粗略統計了一下,從2010年到現在,經手了60多萬件快遞,“比我翻過的文獻頁數多得多。”
在延邊大學歷史系的博士生導師王克平眼裏,學年綜合考試政治單科第一的譚超,“素質還不錯。”他不知道的是,這個偶爾會在十一月份消失幾天的學生,會偷偷買上一張回煙臺的打折機票,“從下飛機忙到上飛機。”
“今年不會了,”譚超桌上的三個筆記本,一個用來記每天的賬目,一個用來記代辦雜事,一個用來安排兼職學生的課餘時間,“今年我招了20多個兼職學生,雙十一前後沒課的時候,讓他們全過來!” (韓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