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對普京講話斷章取義引發的爭論

　　“列寧思想導致了蘇聯解體”？

　　——評對普京講話斷章取義引發的爭論

　　1月22日，社會上廣泛流傳新浪網一則消息，大意是：俄羅斯總統普京21日對革命領袖列寧作出負面評價，在俄羅斯引發爭議。報道説，21日當天普京主持召開了俄羅斯科學教育委員會諮詢會議，普京講話談道：“列寧的思想最終導致了蘇聯解體，它像是埋在‘俄羅斯’大廈下的核彈，後來這枚核彈爆炸了。”

　　這段話明確指出是“列寧的思想”導致蘇聯解體，加上前有“普京對列寧的負面評價”這句話，人們很容易理解為普京是對列寧全部思想並由此推及對列寧所建立的整個蘇聯體制給以“負面評價”。1月25日，普京在“全俄人民統一陣線”區域代表大會上答歷史教師問，想借此對21日談話進一步解釋，內容涉及對列寧、蘇聯體制正反兩方面評價，但卻被某些網站説成是普京（五天之內）第二次批判列寧和批評蘇聯體制。加上還有“俄共等反對普京對列寧的評價”報道作呼應，造成了普京似乎真是全盤否定列寧和蘇聯體制的印象。這些報道或者斷章取義，或者只選擇自己需要的觀點，沒有完整闡述普京的思想，嚴重歪曲了事實真相。

　　普京評價列寧有特指

　　1月21日，普京主持召開了俄羅斯科學教育委員會諮詢會議，與會代表就俄羅斯科學技術近期發展戰略進行發言。但在會議快結束之際，物理學家科瓦利丘克在講話中引用蘇聯詩人帕斯捷爾納克在20世紀20年代所寫《高雅的病》中描寫列寧的詩句，説明列寧是為了治理國家而掌控思想的潮流。普京大概沒有料到會議會猛然提到列寧，他在總結中只是簡單地對此作了回應。普京的確作了如前面新浪網報道中他對列寧某些思想及其後果導致蘇聯解體的評價，但是，普京並沒有指列寧的全部思想，他講話中特別強調是列寧的“民族自治”，後來又加上列寧的“世界革命”思想。新浪網等的報道，恰恰漏掉了普京所指的列寧的“民族自治”和“世界革命”思想，而籠統地稱“列寧的思想最終導致了蘇聯解體”，給人的印像是，普京批評的是列寧的全部思想，顯然對讀者起了誤導作用。

　　筆者上述理解是否正確？幾天后（25日）在“全俄人民統一陣線”會議上，普京自己作了解釋。中學歷史教師布茲庫洛夫向普京提問，希望在十月革命100週年紀念日快要到來之際，普京能就幾天前他關於列寧評價引起社會爭論的談話給以回答。

　　普京就此作了比較詳盡的闡述。關於“埋在‘俄羅斯’大廈下的核彈”問題，普京説，幾天前他這個講話引起了爭論。“核彈”指的是什麼？“現在可以具體説明，指的是當年在列寧和史達林之間就如何建設新型國家——蘇聯發生的一場爭論。”普京指出，史達林的想法是：由當時存在的幾個享有廣泛自主權的主體（國家）組成一個國家——蘇聯。列寧批評史達林的思想是錯誤的、不合時宜的。列寧主張：未來的國家（蘇聯）應當由當時的四個主體——俄羅斯、烏克蘭、白俄羅斯、南高加索聯邦共同組成。這些國家之間享有完全平等的權利，而且有權退出蘇聯。普京認為列寧的這個思想是錯誤的。同時普京還批評了當時（列寧）關於文化自治、具有廣泛權力的國家自治（加盟共和國）和具有可以退出國家（蘇聯）的權力三種思想。他認為，這一切，再加上當時存在經濟和社會政策的效益不高等問題，就是“埋在‘俄羅斯’大廈下緩慢引爆的核彈”。

　　很明顯，普京這裡並不是對列寧全部思想的評價。

　　至於搬遷列寧陵墓的問題，普京仍然重申他以前的觀點：對這個問題的處理必須十分慎重，不能採取引起社會分裂的行動。

　　普京如何評價蘇聯

　　普京在1月25日的講話中，的確對他認為的蘇聯體制的問題進行了嚴厲的批評，包括十月革命中布爾什維克黨採取的嚴厲鎮壓措施、槍斃沙皇全家、內戰中殺害上萬個神職人員……蘇聯體制這些問題在某些網站中已經有詳盡報道。但是，問題在於，這些網站沒有報道普京對蘇維埃制度讚揚的講話。

　　普京明確説道，（蘇聯）“計劃經濟具有確定的優勢，它能夠集中全國的資源完成最重大的任務。例如，解決了蘇聯人民的健康保障問題，這毫無疑問是共産黨的功勞”。

　　普京還説道，（蘇聯）解決了教育問題，這也毫無疑問是共産黨的貢獻。十月革命前俄國文盲佔全國人口2/3，是歐洲教育的最低水準。列寧發動了“文化革命”，1940年蘇聯每千名居民受過普通教育者達到245人，遠遠高於美、英、德、法、日等發達資本主義國家。

　　普京特別強調蘇聯工業化對提高國防能力的貢獻。他説，如果不能集中利用全國的資源，蘇聯就不能做好應對納粹德國侵略的準備。而如果衛國戰爭失敗，對我們國家、對俄羅斯民族、對蘇聯境內其他民族的悲劇性後果都是非常慘烈的。普京最後總結道，（蘇聯）所作的這些貢獻是無可懷疑的。

　　普京還表明瞭他對蘇聯共産黨和共産主義思想的態度，他説他至今仍然保留有蘇共黨證，而沒有毀壞它；他至今仍然非常熱愛共産主義思想和社會主義思想。值得注意的是，這段話是在他回答怎樣評價列寧時説的。

　　因此，怎麼能用普京（五天之內）第二次批評列寧和蘇聯的片面內容概括他對列寧、對蘇聯的完整論述？

　　普京對蘇聯歷史的態度

　　我們論述普京關於蘇聯歷史的觀點，不能僅從他某一次講話就作出結論，應當對他這方面講話進行全面分析。近年來，普京多次會見俄羅斯歷史學家，談及對蘇聯歷史和蘇聯歷史人物的評價。普京主要強調，不能醜化自己國家的歷史；要辯證看待歷史，不能否定一切。

　　2014年12月底，俄羅斯國家歷史教科書修改委員會學術領導、俄羅斯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所長丘巴裏揚院士向普京總統彙報教科書修改情況。俄羅斯國家歷史教科書修改委員會認為，1917年十月革命和與此相連的國內戰爭，較之其他國家類似的革命，完全可以稱為“偉大的革命”。丘巴裏揚並且向普京指出，現在大多數俄羅斯人，甚至包括不同派別的人都能夠接受這個觀點。

　　普京也對被十月革命取代的沙皇專制制度評價不高。他指出，“舊俄國的思想不適於今天”，“如果我們還處在（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時期，肯定不能取得這場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列寧領導的十月革命能夠被俄羅斯國家歷史教科書修改委員會稱為“偉大的革命”，足以證明列寧的地位。

　　2014年11月5日，普京會見俄羅斯歷史學家時，評價了蘇聯體制。他説：“如果當時的（蘇維埃）政權不是那樣的，而是處於沙皇尼古拉二世時期，我們能夠贏得戰爭的勝利嗎？肯定不可能。”

　　2014年12月24日，普京簽署了第808號總統令——《建立國家文化政策綱要》，並隨即召開座談會。普京明確指出，要尊重過去歷史上一些傑出人物和重大事件的影響。其中尤要注意蘇聯時期。蘇聯時期取得的成就，是毋庸置疑的。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從某種意識形態的考慮出發，對我們國家和我國人民在其生活的極其重要的時期取得的這些成就加以詆毀。在1月25日談話中，普京也再次表明，絕不能用“黑色的油漆把過去全部抹黑”。

　　關於蘇聯解體原因

　　學界一般認為蘇聯解體涉及歷史和現實的因素。大致説來，蘇聯體制存在的弊端是歷史因素，以戈爾巴喬夫為代表的蘇聯領導人執行的錯誤政策是現實因素。普京談到的列寧“民族自治”等思想是“埋在‘俄羅斯’大廈下緩慢引爆的核彈”，屬於導致蘇聯解體的歷史因素，也在學理之中，儘管人們不一定同意他的觀點及對列寧的某些觀點的評價，包括俄共。爭論在於，蘇聯解體是歷史因素為主還是現實因素為主？普京講話本來並非主要評價蘇聯解體原因，但由於涉及這個內容，而又引發了社會爭論，這就值得俄羅斯官方注意了。

　　普京講話一天后，1月26日，俄羅斯《莫斯科共青團報》刊登了該報記者對俄羅斯國家安全委員會秘書帕特魯舍夫關於蘇聯解體原因的訪談。同一天，俄羅斯《觀點報》頭版以通欄大標題“俄羅斯政府吸取蘇聯解體教訓”對這個訪談進行述評。帕特魯舍夫是與普京、國家安全秘書伊萬諾夫、外長拉伕羅夫等組成的俄羅斯外交最高決策機構的成員。其主要觀點簡單介紹如下：他認為蘇聯解體完全不是因為當時社會經濟中存在的問題，它是被蘇聯領導者們丟掉的。他們不明白應當做什麼和怎樣做，也找不到解決國家困難的方法。更重要的是，蘇聯領導人不能夠承擔責任，領導者忘記了管理國家的基本原則——如果作出了決定，就必須執行。比如，當年在格魯吉亞和立陶宛衝突中曾經作出向當地派出部隊的決定，但部隊去了卻無所作為，這是極不負責的。蘇聯領導人在關鍵時刻不具有政治意志，喪失了保護國家的能力和信心，包括在經濟上也沒有採取任何必要的措施。俄羅斯《獨立報》也寫道：蘇聯解體主要原因是當時的蘇聯領導人戈爾巴喬夫改革政策的失誤：沒有制定好經濟和政治改革的戰略計劃；在政治體制改革中取消蘇共領導而喪失了黨的支柱造成混亂；在關鍵的時刻沒有採取保護國家的措施包括經濟措施；對格魯吉亞、立陶宛等地發生的民族騷亂沒有作為；甚至“8·19”事件中作為國家領導人意志懦弱，等等。

　　蘇聯解體20多年了，像俄羅斯這樣的高官公開指責當時的蘇聯領導人戈爾巴喬夫是造成蘇聯解體主要因素；俄羅斯報刊以頭版顯著位置評述蘇聯解體原因，是極為罕見的。可以想像，作為國家安全秘書，可以説是總統助手，在普京關於蘇聯解體談話第二天就再次涉及這個話題，會在什麼樣的背景下發生。帕特魯舍夫這個講話，既是對普京講話的注解和補充，更是對當前學界關於這個問題爭論的振聾發聵的回答。

　　（作者吳恩遠係中國社會科學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原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