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臥底號販子揭內幕:特需號倒手能賣數千元
掛號人員蜷縮在門診大樓外通宵排隊。
“老大”坐在門診大廳觀察掛號情況。
保安正在排查掛號人員。
門診大樓左側特需掛號處有十幾名號販子在排隊,上方挂著“打擊號販子”的橫幅。
身穿黃色衣服的隊長(左三)在排隊取號。
“紅棉服”(排在第二位者)帶“新人”辦就診卡。
記者挂上的80元特需專家號。
原標題:臥底號販
近日,在“北京大學生兼職”QQ群內,有號販子發佈招聘信息,招募北醫三院排隊掛號人員。京華時報記者佯裝在校生“應聘”,親歷通宵排隊、倒換就診卡、清晨掛號、拿號換錢的全過程。這些號將被號販子組織者加價數十倍賣給苦苦等待的患者們。
號販子QQ群招募掛號人員
近日,記者獲得線索,在一個名為“北京大學生兼職”的QQ群內有號販子招聘排隊掛號人員。一個名叫“漠”的用戶發佈消息稱,“長年招聘醫院排隊人員。年齡不限,男女不限。”信息中寫明,排隊的醫院為北京大學第三醫院。給排隊人員的工資以到達指定位置的時間核算,“下午4點前到,工資130元;下午5點前到,工資120元;下午6點前到,工資110;下午8點前到,工資100元。”消息中有聯繫人的電話號碼。
當天下午,京華時報記者以大學在校生的身份與“漠”取得聯繫。“漠”在電話中自稱姓李,他要求記者攜身份證于當晚6點前到達北醫三院門口。
下午5點多,按照跟號販子的約定,京華時報記者來到北醫三院。醫院大門口有三五名男子正在交談,記者撥打了李某的電話。接通後,人群中的李某向記者揮手示意。李某拿出一個小本子讓記者登記姓名和電話,記者看到前一頁已經寫滿了名字和電話,大約有一二十行。
隨後,記者跟李某來到北醫三院門診大樓,醫院門診大廳的大門緊鎖,門口兩側已經坐了十幾個排隊的人。這些人多為男性,年齡在25歲左右,其中五六個人正在嗑瓜子閒聊。排在隊首位置的幾人紛紛向李某打招呼。隊伍中一穿深色外套的男子問記者是否吃過飯,並稱“長夜漫漫,你最好先去吃飯”。
晚飯回來後,李某安排記者加入排隊的人群中,並遞過一把瓜子。
記者被要求自稱産婦排隊
一名排隊的年輕男子説,他下午5點前就來了,當時門口基本沒人。“咱們的人用墊子、椅子佔位置,來了直接站在那就行了。”男子説。
幾分鐘後,幾名男子來到隊伍前,跟李某低聲交談後,記者被安排到大門左側的特需門診處排隊。
一名臉色偏黑,被稱為“隊長”的男子囑咐記者,“如果保安問你,你就説是産婦,給自己掛號,明白嗎?”
隊長表示早上6點左右特需掛號處會開門,在進去排隊佔好位置後,6點10分左右出門,在醫院對面找“老大”取走患者的就診卡,回到醫院用患者就診卡掛號。
隊長隨後安排隊伍中一名穿紅色棉服的男子照顧記者,“他比較熟,等一會兒帶你們去看看情況。”
記者注意到,號販子共安置6名號販子進入隊伍,均排在前十位。此時的隊伍已經延伸到門口,大概有20多人。排隊人員的上方挂著“打擊‘號販子’,維護正常掛號秩序”的紅色條幅。
“紅棉服”建議記者先去辦就診卡,以應付保安檢查,“你的就診卡主要是防止保安排查,掛號前一定要換回患者的就診卡。具體給誰挂,挂哪個科室明天早上才知道。”
晚上7點20分,記者跟隨“紅棉服”來到地下一層掛號處,交5元後用身份證拿到一張就診卡,上面貼著寫有記者名字的白色紙條。記者跟隨“紅棉服”返回排隊處。
隊長負責招聘按人提成
記者在與隊長和老號販子們攀談得知,該組織由一名東北人負責,他們都叫他“老大”。
“老大不來現場排隊,明天換卡的時候你能看到他。”一名老“號販子”説,換卡就是排隊的號販子從“老大”那裏拿到患者的就診卡,然後返回來掛號。
“老大”手下有多名隊長,隊長負責招聘排隊人員,同時他們本人也會排隊掛號。招聘號販子的方式主要分線上和線下兩種方式,線上即在QQ群等社交軟體裏發佈招聘信息;線下則主要靠熟人介紹。
“人比較好招,每天都不愁招人。”一名隊長説。
將記者招募進來的隊長李某説,他也是東北人,這個活兒並非他的專職,最近老鄉生病休息他臨時過來幫忙。
“紅棉服”説他去年曾去過多個醫院排隊掛號,説起這幾個醫院的區別,他瞭如指掌:“同仁醫院要排隊一天一夜能給220,空軍總醫院排隊給80。”
記者試探著詢問隊長的收入時,“紅棉服”説,如果隊長也排隊的話,一個號可賺100元;招一個成員可提成20元到30元左右。
“隊長一天也就能賺300多元,大頭兒都被‘老大’拿走了。”紅衣男子向記者擠擠眼睛。
記者問李某,經常在一醫院排隊是否會引起保安注意?李某稱剛來幾天具體不了解,但保安好像會管。他指著一名醉醺醺的隊長,稱其之前排隊較多,現在保安看到後不會讓其排隊,“我們也是掙個辛苦錢,替他們(患者)排隊”。
熬夜排一宿能賺一百元
記者在排隊中了解到,這個號販子團夥成員多為90後,在北京以靠打零工為生,他們通過朋友介紹或網上信息應聘來這裡排隊掛號。
排在記者旁邊的張強(化名)是河北人,今年24歲。他説,去年起就跟著“老大”在北醫三院等醫院排隊掛號,“幹1年多了。”近日,他把老家的弟弟叫來“入行”。
“你知道倒號是不允許的嗎?近期正在嚴打,你不怕被抓?”記者問。
“保安發現了頂多説你兩句,警察抓住了關個一兩天,咱們又不是‘號兒頭’,出不了事。”張強透露,在他1年多的“從業”經歷中只有極個別的時候被轟出大廳,“保安對號販子管得一陣緊,一陣松。”
正在排隊的王明(化名)稱,他今年22歲,早就不上學了。他排號挺長時間了,從來沒被抓過。
“我一個朋友被抓過,他在派出所呆了幾個小時,也沒罰款就出來了。”王明説,他沒有什麼技能,“這個活來錢快,熬一宿就能掙100塊錢。”
保安多次排查清理號販
晚上10點,醫院保安將特需掛號排隊人員的身份證拿走,按照排隊順序登記排隊人的姓名和身份證號碼。看見保安走過來,一穿黃色衣服的隊長插進人群排隊。
“我們都來這麼早,來的時候沒幾個人,怎麼現在人這麼多啊,我們還排得上嗎?”隊伍後面一大媽喊了一句。排隊人群有些吵鬧,但沒人理會她。
據老號販子介紹,排號需提前至少12個小時來到門診門口。前一晚6點左右,先在門口占位排隊,隨後會經歷5次關鍵的檢查,分別是晚10點保安對排隊人員身份證登記,隨後是次日零點、3點、5點的保安點名。最後一次是6點門診開門後。在特需掛號處,保安將按照前4次點名的名冊在正式掛號前做最後一次人員的盤查。
次日早上6點,北醫三院門診大樓特需掛號處的大門打開,在樓下等候掛號的人一窩蜂跑向樓內。8樓是特需掛號處,很快擠滿了人。醫院保安隊長拿著之前登記的名單,挨個喊名字詢問並按順序重新排隊,幾乎每個排隊的人都要被詢問姓名、給誰掛號等信息。
“紅棉服”在被詢問時稱是給媳婦挂産科,保安隊長要求其出示妻子産科就診卡時,紅衣男子稱還沒拿到,家裏有人回家取,穿著白色衣服的保安隊長接著詢問其妻子名字、身份證號碼和聯繫方式,紅衣男子回答較為遲疑。保安隊長大聲呵斥“你逗我呢?你媳婦名字你不知道嗎?你覺得我信嗎?”隨後,保安隊長讓紅衣男子暫時排隊,但囑咐旁邊的保安要重點盯緊。
掛號即將開始時,保安隊長上前詢問“紅棉服”是否拿到媳婦的就診卡,“紅棉服”藉故出去找就診卡離開掛號隊伍,掛號失敗。此外,還有4人被清除出隊伍,都是挂産科的男子,在保安檢查時未拿到就診卡被清理。
還有一個女孩在掛號時被發現就診卡與身份信息不符,被保安當場沒收就診材料。
事後,記者聽説就診材料被“老大”要回來了,一名老號販子透露,可以通過挂失的方式把號補回來,至於怎麼向保安把就診材料要回來,“‘老大’自有他的辦法。”
特需號倒手能賣數千元
早上6點半左右,一名老號販子在與隊長溝通後,示意記者跟他離開大廳。在醫院對面,隊長李某將記者等人帶往距離醫院約1000米的衚同內。
在一家麵館門口聚集了五六個人,一名身穿灰色衝鋒衣的男子拿著一沓就診卡和一沓百元鈔票。這就是老號販子口中的“老大”,在清點就醫卡時,“老大”問身邊的一名隊長,“這個顧客讓挂多少錢的?”得知具體錢數後,他告訴隊長,掛號花100元的要賣800元,花300元挂來的號要賣到1100元。隊長面露難色,稱自己盡力。
據了解,普通大廳專家號掛號費用為十幾元不等,經號販子倒手後售價少則二三百元,多則五六百元。一名老號販子錶示,緊俏科室的專家號能賣到四五千元。
“老大”先是和記者等來人了解了排隊人員進入特需排號廳的情況,在得知已經有至少3名隊員被查清除出隊列後,他先是問“別人家的人也被查了嗎?”隨後他提點身邊的隊長説,“以後告訴他們(排隊的號販子),他(保安)問話的時候,你自己底氣得硬,問你家屬的情況,你就説是隱私。這些都應該提前想好。”
隨後,“老大”暫扣了記者的身份證,稱挂完號後會“一手交號,一手交身份證和酬勞”。接著,“老大”將一名劉姓女子的就診卡和300元錢交給記者。
“一會兒挂産科王×的號,先挂普通80元的,沒有就挂300元的。如果剩錢回來退給我。”“老大”囑咐記者。
記者隨老號販子再次返回特需掛號大廳,“老大”和幾名隊長也走進掛號大廳,坐在一側的座椅上觀察情況。此時,保安仍在巡視,並對此前點名排查時定性為疑似票販的人員進行重點觀察。
早上7點整,掛號正式開始,記者將劉姓女子的就診卡遞進窗口,順利挂了80元的專家號。
記者拿著號來到之前換就診卡的地點,“老大”正在與取到號的號販子結算。“老大”手裏攥著一沓鈔票,抽出一張100元的遞給一名年輕男子,又將20元給另一名沒挂到號的男子讓其打車回家。該男子抱怨道,他排在第二位排號,沒想到排第一的挂到號了,輪到他就沒號了,“一夜辛苦都白費了。”
記者將掛號條、發票、就診卡及剩餘的錢交還給“老大”,“老大”將100元酬勞和身份證交給記者。
這時,一名男子湊了上來,小心翼翼地問“老大”能不能給他妻子挂個號。“老大”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高聲呵斥讓他到旁邊等著,“每天200多人在這排著管我要號,你急什麼急?!”男子訕笑著退到一邊,小聲嘀咕著,“再挂不上號就建不上檔了。”
拿到“報酬”後,記者等人就被“老大”遣散了,“老大”等號販子也四散離去。上午8點左右,李某打來電話,問記者是否拿到報酬,並問下午還來不來了。記者藉故太累了回絕了李某。
□患者親歷
三口人輪流排隊一天一夜挂上號
朝陽區的麻先生排在特需門診的第一位,為了這個第一位,懷孕的妻子、老父親和他已經輪流排隊一天一夜。麻先生稱,他的妻子已經懷孕6周了,著急找醫院建檔,“早知道掛號難,之前也想找號販子,但是沒有找到靠譜的,沒辦法只能自己來。”
麻先生懷孕的妻子在16日淩晨五六點就來到醫院排隊;中午麻先生60多歲的父親來換兒媳的班;下午麻先生下班後趕來接替父親繼續排隊。
“讓懷孕的妻子來排隊心裏很不忍,但上午我們單位實在走不開。”麻先生説,這是他第二個寶寶。妻子已經屬於高齡産婦,聽説北醫三院的産科很有名,特意來到醫院建檔。
一個小板凳,一個裝著厚外套的大書包,這是麻先生的全部裝備。累了,坐在小板凳上瞇會兒,冷了就把衣服裹緊點。好在一天一夜的辛苦沒有白費,麻先生終於給妻子挂上了號。
李先生也是為自己懷孕的妻子排隊掛號,為了建檔,他特意請假一天來到醫院早早排隊。他之前來醫院時曾有號販子跟他主動搭訕,説可以代掛號。
“第一次號販子挂錯號了,給挂到婦科了,第二次好像有號販子被抓住,也沒有挂上,實在等不及,我只好請假來醫院排隊了。”李先生説,“醫院的號實在是太緊張、太難挂了。”
17日上午7點多,挂上號的李先生疲憊的臉上露出喜色,他匆匆下樓,“白天還要帶老婆來門診檢查呢”。
京華時報暗訪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