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製造業到底是在衰退還是在復興?

4月6日,德勤全球消費與工業産品行業與美國競爭力委員會聯合發佈的《2016全球製造業競爭力指數》報告稱,中國在2016年國家製造業競爭力指數排名中位居第一。但報告預測,未來五年內,美國有望超越中國成為全球最具競爭力的製造業大國,屆時中國將屈居第二。

 

美國與中國在製造業領域的競爭,向來是全球智庫最感興趣的研究議題。但拋開競爭思維,仍有一些基本的問題值得探究,例如,美國製造業現狀究竟如何?美國製造業到底是在衰退還是復興?

 

所謂“衰退”跡象的背後,是美國製造業産出和效率的持續增長

 

進入新世紀以來,美國製造業就業崗位減少了30%以上,在發達國家中僅強于英國而排名倒數第二,超過了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時期製造業就業崗位下降。20世紀50年代初,美國製造業增加值佔世界總和的近40%,到2002年降至30%,2012年進一步跌落至17.4%。2010年,中國佔全球製造業比重達到19.8%,超過了美國的19.4%。由此,一個多世紀以來美國製造業第一大國的寶座易主,也引發了對美國製造業衰退的關注。

 

但是,所謂“衰退”跡象的背後,是美國製造業産出和效率的持續增長。即使是在公眾普遍認為美國製造業衰退、中國製造業崛起的2000年以後,美國製造業的增長速度也高於傳統的製造業強國日本和德國。美國製造業勞動生産率自2000年以來增長了41%,增長速度遠高於加拿大、德國、法國和日本等傳統製造業大國。2007年—2009年,34.6%的外國直接投資進入製造業領域,高技術和資本密集的製成品出口是美國出口增長的最大貢獻者。更重要的是,美國佔據了高附加值的産業領域和産業鏈環節。博斯公司2011年發佈的一份製造業分析報告中包含一張美國製造業市場競爭力分析圖表,其顯示美國在高附加值和高技術密集的化工、宇航、機械、醫療和半導體領域仍然佔據著全球領導者的地位,弱勢的製造業只是紡織品、服裝、家電、傢具、計算機設備等領域,美國是製造業價值鏈的掌控者和主導者。

 

金融危機後,美國提出“製造業回歸”,也引發全球對美國製造業的重新審視。在奧巴馬政府一系列製造業戰略和政策的推動下,製造業成為美國經濟復蘇的重要支撐,美國製造品出口在2009年至2012年之間增長47%,出口額一路刷新紀錄。2014年,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一份研究報告通過計量分析發現,美元匯率的競爭力、頁巖氣革命帶來的廉價能源、與新興國家在勞動力成本上差距縮小等因素,推動了美國製造業的復蘇。

 

美國積極推動“贏在未來”的製造業復興

 

從工業化發展開始,美國的服務業比重就高於製造業,比如,1890年,美國服務業比重為38%,製造業比重為24%,直到20世紀60年代,美國製造業比重都在不斷上升,之後開始下降,進入高收入的後工業化階段,目前製造業比重已降至12%左右。但是,製造業比重不及服務業,以及製造業比重本身的波動,並沒有改變美國始終依靠創新支撐在世界製造業中的領先地位。

 

從弱小的殖民地崛起開始,到替代英國成為世界製造大國,再到二戰後雄踞世界的全球製造業領導地位,製造業都是美國經濟的領頭羊。20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面對日本和德國在鋼鐵、汽車等領域的競爭挑戰,特別是對國際貿易逆差的憂慮,曾引發美國國內對製造業衰退的關注,並推動製造業復興,在信息技術革命的帶動下,在20世紀90年代美國再次奪回世界製造業領袖地位。這一次面對中國製造業總量超過美國的挑戰,憂患意識下的製造業衰退呼聲再起,美國開始積極推動“贏在未來”的製造業復興。

 

美國對製造業地位的關注包含多重因素

 

一是面對人口老齡化、貧富差距拉大、勞動參與率走低、持續的貿易逆差,需要把先進製造業塑造為新的經濟增長點。二是製造業具有乘數效應。美國商務部經濟分析局的研究表明,每1美元的製造業增加值都會給其他部門帶來1.4美元的增加值。如果製造業帶動增長的同時又降低了自身相對於服務業的價格,則會帶來更多的服務業增長。美國前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吉恩·斯伯林則指出,每1個製造業崗位將帶動其他1.6個崗位的就業機會,而每1個先進製造業崗位將帶動其他5個崗位就業機會。三是製造業對創新的作用。在美國,製造業佔私人部門研發比例超過三分之二,有約70%的國家研發人員從事與製造業相關的工作。

 

美國對製造業的積極佈局

 

美國積極推進製造業復興,不僅僅是為了金融危機後的經濟復蘇,而是美國重塑製造業領導地位的戰略調整。從實施過程看,一系列重點領域的創新戰略和政策,推動了製造業復興。從更深層面看,這些創新戰略的背後,是美國把握工業化與信息化深度融合的新産業革命機遇,開始探索以網絡平臺型産業分工替代微笑曲線産業分工,從服務環節控制轉變為網絡平臺控制,通過産業分工重構重新掌控産業鏈的主導地位。

 

金融危機後美國對製造業的反思,表面看是源於增長、出口和就業問題,更深層面是對原有的美國主導的産業分工模式弱化的關注。製造環節與服務環節分離,服務環節主導控制製造環節的微笑曲線産業分工模式,是美國以服務大國主導全球製造業格局的核心支撐。但金融危機後,這種模式開始暴露出問題:一是新興國家技術能力提升和産業升級,使服務環節的控制力快速減弱;二是智慧製造和個性化定制等新産業革命發展趨勢,開始形成製造環節與服務環節在同一區域佈局的新型生産組織方式。在此背景下,美國依託自身的信息網絡技術優勢,開始積極探索製造與服務一體化佈局的網絡平臺型産業分工模式,依託網絡平臺整合上下游産業鏈和橫向産業關聯,通過網絡平臺掌控和主導産業鏈,推動從服務環節控制向網絡平臺控制的轉變。比如,在手機行業,蘋果和谷歌先後發佈iOS和Android之後,美國依託操作平臺整合上下游産業鏈,整個智慧手機行業迅速轉變為以美國為中心,美國企業攫取了價值鏈上利潤最豐厚的環節,並按照最符合自己商業利益的方式安排整個産業鏈的協作方式。

 

美國製造業回流:引領智慧化生産方式,滿足個性化定制需求,製造與服務一體化

 

如今,工業互聯網成為美國重構産業分工的重要方向。通用電氣(GE)公司作為美國工業互聯網的提出者,推出智慧機器作業系統Predix和工業應用平臺Predictivity(相當於製造業領域的iOS和Android),通過這一平臺縱向和橫向整合關聯企業,依託平臺對機器設備進行遠程監測、遠程控制和遠程維護,在全生命週期和全産業鏈的網絡平臺服務中,確立對産業鏈的影響力和控制力。未來的製造業領域會像今天的消費品領域一樣,誰擁有網絡平臺誰掌控産業鏈。

 

跨領域的互動合作推動網絡平臺型産業分工形成。這主要呈現為幾類做法:一是製造企業與通訊信息技術企業合作推動工業互聯網發展。通用電氣與英特爾合作開發智慧機器控制晶片、與思科合作開發工業網絡設備、與埃森哲合作提升工業大數據分析能力。二是互聯網企業快速進入製造業領域。例如,谷歌在無人駕駛汽車領域已經先行一步,亞馬遜先是造出了電子閱讀器kindle,現在正在完善多軸無人飛行器為它送快遞。三是紐約科技創新地位的提升,凸顯服務業與製造業的融合創新。紐約一直是世界和全美的金融中心、傳媒中心和藝術中心。但現在,紐約市正以“硅巷”(Silicon Alley)的地位,憑藉其獨特的金融、行業、人才和基礎設施優勢強勢,崛起為美國東海岸的科技重鎮。

 

從根本上來説,美國製造業回流是産業分工重構的重要表現。有研究報告認為,美國製造業回流是一個重要的趨勢,預計將會有相當大的增長。美國總統奧巴馬在發表2015年國情咨文時,也強調了對製造業回流的關注。總之,美國製造業回流,不僅僅是美國能源成本、物流成本下降和勞動生産率提升導致的製造業回歸,更是新的産業分工模式構建,是引領智慧化生産方式,滿足個性化定制需求,製造與服務一體化佈局的新型生産組織方式,是在培育構建網絡平臺型産業分工的産業基礎。(李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