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大國工匠:徐建華用心血延續古書畫生命

身邊的大國工匠:徐建華用心血延續古書畫生命

 

“看我這馬蹄刀,手打的,多好!現在都買不到了。”65歲的徐建華把手裏的布包層層打開,露出一件件他心愛的 “寶貝”:五六把大小不一的馬蹄刀、幾個長短薄厚不同的起子,一大把針錐兒,還有一把鬃刷。這些修復古書畫的必備“傢夥什兒”,已經陪伴了他42年。

 

從故宮神武門進入,向西側小路走上一段,拐上幾個彎,就到了文保科技部。徐建華守護在這座古樸的院落裏,用技藝、更是用心血延續古書畫的生命,參與修復了《清明上河圖》《遊春圖》《五牛圖》等傳世名作。

 

“修裱全看‘力度’和‘火候’ ”

 

古書畫修復,講究“洗揭補全”四個步驟——清洗畫心、揭開背紙、重補破洞、精細全色。然而,修復中具體怎麼操作,卻要修復師根據文物的“病情”,精心開出“良方”。

 

時至今日,徐建華印象最深的作品,仍是1977年他學滿3年後第一次作為副手與“蘇裱”名家楊文彬共同修復的《遊春圖》。

 

作為隋代畫家展子虔的唯一傳世作品,《遊春圖》是世界公認最早的絹本繪畫。歷經千年歲月,畫卷送來時斷折甚多、殘破不堪。

 

“《遊春圖》是重彩青綠山水畫,如何清洗是關鍵,處理不當極易掉色。”因此,上水淋洗前,要先用一定濃度的膠礬水輕刷在畫心正面,達到固色效果。徐建華清楚地記得,當時光上膠這道工序,他就前前後後刷了三遍。

 

而歷經千年歲月,絹本已經非常薄,“纖維之間的拉力已經完全沒有了,修補時稍不留意,就可能把畫裏面小人兒的頭揭掉了”。半年多的時間裏,師徒二人下筆小心翼翼、用力如履薄冰,終於讓這幅流傳千年的畫作重現昔日光彩。 “要是保存得好,至少三五百年不用再裱了。”徐建華自信地説。

 

“這行全是手和眼睛的功夫,調糨子的比例是多少、固色的膠需要刷幾遍,其中的‘力度’和‘火候’很難用數字和文字準確表達,幹得多了,才會熟能生巧。”但徐建華也坦言,要真正做到“修舊如舊”,相關的鑒定知識也必不可少。比如,紙分宣紙、皮紙、竹紙、麻紙,宋以前作品用麻紙,宋以後用皮紙;什麼畫用溫水洗、什麼畫用熱水洗;補紙、補絹、補顏色都有什麼方法補……

 

而隨著新技術、新材料的不斷涌現,徐建華必須不斷突破新的技術難題。“幹好這門手藝要持之以恒,更要不斷創新。”在他看來,好技藝之所以能在歷年曆代中傳承下來,就是在不斷地積累和創新中,沿用了比較科學的方法。

 

如今,徐建華是裱畫室裏資歷最老的一位。在別人眼中“徐師傅的活兒可以免檢”,但徐建華卻説自己真正滿意的卻沒幾件。

 

“這是個不斷追求完美的過程,只有對自己有要求,才能越裱越好。”徐建華説。

 

“當徒弟,你就得處處用心”

 

2015年,故宮博物院展出了《清明上河圖》等283件珍貴書畫藏品,一時間火爆京城,每天排隊等待參觀的遊客絡繹不絕。

 

這樣的場景讓徐建華頗感欣慰,“老先生要是看到了,也一定會很高興的。”他口中的“老先生”,正是當年親手主持修復《清明上河圖》的“蘇裱”名家楊文彬。

 

1974年,徐建華當兵復員被分配到故宮修復廠。因為能聽懂無錫話,他被分配給楊文彬當徒弟,正趕上《清明上河圖》的修復。

 

“當徒弟,你就得處處用心。要跟師傅聊,盯著師傅幹。只有學到要點、訣竅,才能真正立住腳”。當了徒弟的“小徐”,每天早早就到裱畫室,打水、生爐子、拉煤,給師傅磨刀、備紙……什麼活兒都搶著做。師傅趴在寬大紅漆裱畫案上幹活時,他就站在旁邊一刻不離。

 

修復時,平日愛聊天的老先生“不言語了”。等修復工作圓滿完成,臉上才會展露笑容。歷經一年多,曾經傷痕纍纍的《清明上河圖》重新煥發生機。

 

徐建華師從老先生,學到最重要的本事是對待手藝的那份“態度”——不僅對待國寶級文物竭盡心力,對待任何一件文物都應當如此,因為“書畫勿論價格,同等重要”。徐建華至今記得老先生説的那句話:“哪怕顧客拿張衛生紙來,咱也得裱好!”

 

按照學這行的規矩,第一年托綾子、打糨子,第二年做立軸,第三年做手卷、冊頁——三年出徒。但徐建華坦言,“想真正把手藝學精了,至少要十年。”

 

“想學好這行,需要耐得住寂寞”

 

徐建華有一摞十分珍視的塑膠夾子,裏面一張張照片,記錄了每次文物修復前後的面貌。

 

“我徒弟高翔去年在武英殿看的就是這張畫。”徐建華指著其中的兩張照片説,2015年《梅花蕉葉圖軸》在武英殿展覽時,高翔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愣是沒看出來補哪兒了。

 

5年前,徐建華正式退休。可裱畫室裏徒弟多、師傅少,於是,他每天仍舊擠著公交車去故宮“上班”。

 

如今,徐建華的主要精力用來帶學生。他説,自己喜歡跟年輕人交流,“近幾年分來的年輕人大多有美術、材料學等專業背景,思維也相對活躍”。

 

院裏曾推薦徐建華到北大學考古,也曾想請他當主任,都被他拒絕了。“我愛幹業務,老師傅喜歡我,就是因為我沒別的心,一心想幹這個。”當年與他同批進來的年輕人已大多調走,甚至轉行。唯有他,仍安心守著這門手藝。

 

經歷了歲月的打磨,他從風華正茂的小徒弟成為戴著花鏡的老師傅,被視為這個行業裏的“國寶級”專家。而隨著故宮古書畫裝裱修復技藝被列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産,2012年底徐建華也被評為這一項目的代表性傳承人。

 

年過花甲的徐建華常常感到焦慮。對古書畫文物來説,終歸抵擋不了歲月的侵蝕,修復工作必須與時間賽跑,用盡心力去延續文物的生命。

 

“想學好這行,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既要有故宮這個平臺,能夠有機會見識真東西,還需要真心熱愛、耐得住寂寞。”徐建華希望,這門手藝能久遠地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