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詩人隱居終南山:最大收穫是生命維度被拉長

80後詩人隱居終南山:最大收穫是生命維度被拉長

 

4000元租下終南山小院20年使用權,畫家、詩人冬子開始隱居生活。他的“山中生活”公佈後,迅速刷爆朋友圈,他的首部散文集《借山而居》于近日出版,冬子用70多篇山上寫的文字,講述終南山上的詩意棲居。

 

近日,冬子接受長江日報記者採訪,他對隱居這事兒頗為得意:“這世上有一種成功,就是以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一生。”

 

花一萬元有了個家

 

冬子原名張二冬,今年29歲,學美術出身。他説,選擇隱居終南山的原因很多,足夠寫一篇長文,“只是更多的是對西安的某種情結,或者是對民族文化根基的某種依賴吧”。

 

早在2010年,冬子就找到終南山上一個農家小院,和房東談好價,以20年4000元的價格,長租在此。“因為我沒有8000塊錢,所以只好租20年”。

 

真正住進去是2013年年底。入住時,冬子把一塊一塊石頭搬進院子,在院門正對堂屋的位置,碼出一條寬度適當、構成合理的路,再往石縫裏填上細土。“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坐在臺階上,抽支煙,等一場雨。

 

接下來是刷墻,“平整會顯得刻意”,冬子把屋裏簡單地刷白,留下顆粒和斑駁,他認為很質樸、極富美感。至於地面,冬子就用水泥糊了一層。

 

收拾得差不多時,冬子搬進家當,其實也很簡單:畫案、繪畫工具、藝術品。從山裏撿一些有造型、線條漂亮的木頭,就可以用來做筆架或檯燈架。

 

於是,山中的生活開始了。“我喜歡早上起來,看一會兒從窗戶鑽進來的光。”“我經常弄不清星期幾。”

 

一天,一位北京來的朋友問冬子:為什麼要住這裡呢?冬子説,你看看這天,碧空如洗,那是它本來的面貌。

 

這次“定居”,租金連同家當、收拾屋子的錢,也不過花了一萬多元。“事實證明,有個家,有個院子,還有一個桃花源,並沒有那麼難。”對於“隱居”一詞,冬子並不承認,“我只是找了個安靜的地方過日子。”

 

80後詩人隱居終南山:最大收穫是生命維度被拉長

曬山中生活喚醒對閒適生活的饑渴

 

2015年初的一天,冬子在自己的公眾號上發了篇隱居小結“借山而居”,無心插柳,卻讓朋友發來信息説,朋友圈被那條貼子刷屏了。

 

很快,冬子發現自己的公眾號從55個人,一天升到1246個人,“借山而居”,微信轉發上百萬次,引發千萬網友熱議狂潮,數百家媒體報道,上億次瀏覽閱讀,,甚至引發隱居終南山熱潮。

 

“於是你發現,這個時代對於閒適淡泊的日子,是有多麼饑渴。”冬子分析網絡熱傳原因,其實還有“饑餓感”。“人本身是從草木、泥土裡長出來的,鋼筋水泥的環境呆久了,自然會對有花有草的田園環境感到懷念。”

 

對於網友海量的留言,冬子喜歡看,他説這種體驗如同躲在人群後面審視眾生相,特別有趣。“這是多麼難得的體驗,它簡直就是一個當代藝術品。”

 

有很多網友問冬子:終南山還有沒有4000元的院子租?冬子回答:“秦嶺任意一個地方,往深山裏步行3個小時以上都有這樣的院子。”“而我的院子,今年夏天3個月裏都沒有水,得到一公里以外挑水。”有人留言:“若亦有隱世之心,然而茫茫終南,不知還有屋舍否?”冬子回復:“若有隱之心,處處皆終南。”

 

80後詩人隱居終南山:最大收穫是生命維度被拉長

“半夜裏突然有動靜你怕嗎?”

 

“住山是有門檻的。”對於那些想馬上效倣他的人,冬子善意提醒,住山生活並不都是那麼愜意,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才可嘗試。最大的問題就是“鬼怪蟲蛇”或“空寂”,“半夜裏突然有動靜,你真以為那是風吹草動嗎?那麼是什麼,和怕不怕,是哲學問題了。”

 

對於想學他的人,冬子翻出一堆難題:“想像過山裏面停電嗎?然後剩下的才是寒冷、酷暑、幻想、深夜、閃電、陰雨天、背糧食、沒菜吃、下山、上山、伐木、挑水、陌生人敲門、漆黑一片……每一個你都能打敗,就可以進山。”

 

冬子坦言,山中的孤獨會讓他胡思亂想:亡靈應該就像流浪漢,白天躲在書櫃後,或者床底下的黑暗裏,晚上來回走動。有時候,有不該動的東西卻突然動了……

 

克服這種恐懼,冬子學會“選擇性相信”,如果做噩夢,他會告訴自己是最近身體太虛,或窗戶忘了關,平躺一會兒就行了。“應付怪力亂神,我的方法是:用無神論的論點來説自己的迷信”。

 

除了孤獨,山居生活的困擾還有“冷”。冬子説,2011年他在山上過年,沒電暖器,連窗戶都沒封,“跟零下10℃睡在外面差不多。待了兩天,基本上腳和手都是疼的,像錘子砸了一下那樣疼。”怎麼忍受下來的?冬子説:“苦的存在是為了讓甜成為甜。”

 

80後詩人隱居終南山:最大收穫是生命維度被拉長

以上圖片為《借山而居》書中配圖

 

【訪談】

 

因為熱愛生活所以“隱”于山中

 

 

 

一天做好三件事足夠了

 

讀+:山上的一天,你一般是怎樣度過的?

 

冬子:其實宅男的一天挺滿的。時間大部分都用來生活瑣碎,被養懶了,我發現我一天要做的事不能超過三件,超過三件,就一件都做不成。比如今天要洗衣服、掃地、給菜澆水,好,三件事夠了。再多一件,我就會手忙腳亂。剩下的時間就是曬太陽、發呆、聽音樂、寫字、喝茶、做飯、喂狗、喂雞、喂鵝、收雞蛋、曬被子等等。

 

讀+:山裏除了美,還有苦吧?

 

冬子:春有百花,還有泥巴。秋有月,還有漫長的陰雨季。夏有涼風,還有蟲。冬有雪,還有寒冰。但我不寫泥巴路滑,不寫雨季漫長,不寫蟲咬,不寫冷。不值得寫。

 

讀+:山上的冬天怎麼過?會不會特別冷?

 

冬子:挺冷的,不過還好,我農村長大的。西安霧霾也挺嚴重的,不過那是人間。山裏的霧是有草香的,會奔走。城裏的霾,有一股酸腐味。

 

讀+:孤獨時怎麼辦?你是怎樣堅持這麼久的?

 

冬子:那正是最讓我有存在感的瞬間。你沒有試過嗎?

 

“堅持”……這個詞用的,像是很吃力、很被動的樣子。我沒隱居,只是找個環境不錯的地兒過懶洋洋的日子。

 

讀+:至少沒人跟你説話吧,不會有失語的困擾?

 

冬子:説話指的是思想,通過聲帶——“發出聲音”,是思想的具象呈現。當我們沒有説話的時候,其實也是在説話,就像你此刻看著這些字,沒有聲音,但在你腦子裏卻是在對話,是不是?所以我每天都説很多話,只是沒有發出聲音。

 

當然,我偶爾會和動物講幾句。

 

不捨生活品質就無法“隱于野”

 

讀+:很多網友關心,一個人住山裏,你父母是什麼態度?

 

冬子:有一次我在網上曬了張照片,勞動後的雙手磨了水泡,我媽媽看到後打電話給我,説著説著就哭了,我安撫了好久她才平復。

 

我爸爸來山上看過我,氣喘吁吁爬上來後,往畫案前一坐,就開始抹眼淚,説怎麼也沒想到你過得這麼窮、這麼苦,受這麼多罪。我對爸爸説:“我應該是最富有的人了吧。”爸爸瞥我一眼説,咱村裏最窮的都比你這好,連個路都沒有,你看你住這破地方!

 

讀+:那你是怎麼回答老爸的?

 

冬子:我只能撇開表面不談,説我過得如何得意、逍遙自在。每天都是星期天,每天都睡到自然醒,有吃有喝,這不是很好嗎?

 

報喜別報憂,這是對父母最好的愛了。所以我們都知道,把自己最狼狽的一面藏起來,騙他們放心。給他們榮耀和放心,就是最大的孝順。

 

讀+:你覺得你的隱居生活經歷,對別人有什麼正面示範作用嗎?

 

冬子:我覺得我可以喚醒一部分人對自由生活的嚮往。

 

讀+:“大隱隱于朝,中隱隱于市,小隱隱于野”,你怎麼理解這句話?

 

冬子:我覺得這句話是不成立的。繁雜而瑣碎的環境是針,只要扎你,疼痛神經就會有反應。之所以這句話盛行,是因為一個觀念流行都是源於他有很厚的群眾基礎的,因為能做到隱于野的人是極少的,而內心喜歡隱逸的人卻很多。

 

讀+:你覺得你這是一種隱士精神嗎?

 

冬子:隱,是哲學層面的,不進而退,以退為進。

 

讀+:既然有“隱”之心,為何還保持著和外界的聯繫?比如出書、弄公眾號、回復網友。

 

冬子:因為我熱愛生活。

 

最大的收穫是時間,生命被拉長

 

讀+:對於當下的生活你滿意嗎?就準備一輩子這樣過下去,不尋找更好的方式?

 

冬子:頻繁的幸福感。還有其他更好的方式嗎?

 

讀+:過著這樣的生活,你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冬子:時間,春華秋實,每一天都是實實在在的,生命的維度因此被拉長。

 

讀+:怎樣的生活是對得起自己的生活?

 

冬子:沒有標準。就像每個人的喜好不同,每個人都有一個美好生活的想像。山水田園有些人就不喜歡,有人就喜歡三室一廳,門口就是遊樂場。我爸就很討厭農村,他的理想生活是住在城裏,離地鐵口很近,但我非常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讀+:你怎樣看待別人投來的異樣眼光?

 

冬子:五百年前,他生長的地方,每個人都和他一樣,自由和愛,是生活的全部。五百年後,他回到這裡,卻成了一隻奇珍異獸。

 

讀+:你計劃在山上住多久?

 

冬子:沒有山,只有家。

 

讀+:如果有一天你下山了,會是什麼原因?

 

冬子:愛。

 

寫書是為了整理思考的碎片

 

讀+:居住山中兩年後,你推出了《借山而居》這本書,動機是什麼?

 

冬子:大概就是些生活裏一些碎片思考的痕跡。

 

我覺得我寫東西大多數是自我的梳理。生活中很多話題一閃而過,值得反復咀嚼的我都會以文字的形式記錄下來。寫作的意義對我來説在於強化加固那些認知,讓世界在你眼裏呈現得更清晰,你駕馭起來也更自如。

 

讀+:之前有想過自己會因居於山中而出名嗎?

 

冬子:“想像”過出名,但沒“想出名”過,想像和想,是不一樣的。比如我還“想像”過飛。其實哪有出名。

 

每個人眼前都放著一塊閃閃發亮的鑽石,越想要的人,越是如何夠都夠不著。手伸越長,鑽石離他就越遠。而恰好,對鑽石看很淡的,只是當塊石頭一樣對待的那個人,鑽石卻悄然落到他的手心裏。但落到他手裏時,鑽石已經和石頭沒什麼區別了。

 

讀+:在你的新書裏有很多詩、隨筆,寫這些的時候,你是怎樣的創作狀態?

 

冬子:寫作就是説話,我們去給人描述一件事,哪個詞精確能表達,那個詞就會在大腦裏跳出來,詞語是無意識的。

讀+:“借山而居”刷爆了朋友圈,如何看待這種流行?

 

冬子:沒有人可以製造一個橫空出世的流行。每一個新的潮流都是偶然的,就像誰也不知道被刷屏的點開全文之後是“主要看氣質”。就像誰也無法預知最炫民族風之後是小蘋果。

 

但二手的流行,可以複製。

 

80後詩人隱居終南山:最大收穫是生命維度被拉長

【書摘】

 

終南山的雪

 

我是喜歡下雪天的。董遇説冬者歲之餘,夜者日之餘,陰雨者時之餘也。雪天和晚上都是讀書最好的時候,就是因為太冷,人才懶得去想那麼多事兒,只有這個時候,縮在屋子裏讀書,便成了唯一的事。於是,對於讀書寫字來説,冬天最出成績。

 

夏日陰雨天,也不錯的,可以坐在門口看房檐的水滴答滴答掉在地上,專注幾個小時。開春後種幾棵芭蕉,那就更好了。不過董遇只説“陰雨者時之餘也”,但沒説,連續的陰雨天很坑爹……去年九月西安連續下了一個月雨,整個九月我大門都沒開過,都快長綠毛了。直到彈盡糧絕,才不得不拄著柺棍披荊斬棘地下山背了些米麵。不過至那次之後,就長了心,托高非在噹噹網買了本《野菜輕圖典》。

 

2011年我在終南山上過年,那個時候條件都不像現在方便,沒電暖器,也沒封窗戶。跟零下十攝氏度睡在外面差不多。切菜的時候,青椒和蒜苗什麼的,就是一冰疙瘩。刀法再好也沒用,得拿刀背砸碎才能丟鍋裏。我倆平常愛喝茶聊天,那天給凍美了,兩人一句話也不説,肚子裏的熱氣要攢著。茶也不喝了,喝了茶半夜又得起床放水,想想要離開被窩就難過。待了兩天,基本上腳和手都是疼的,對,像錘子砸了一下般疼。

 

我當時想,哦,這就是冷啊,原來真的挺冷的。真的冷比想像的冷要冷得多,想像力永遠達不到那種冷。

 

我一直覺得任何一种經驗都是值得感恩的,即便是絕望的時候。比如寒風噬骨、大汗淋漓、萬眾矚目、寄人籬下等各種好的或者不好的體驗。我在它裏面時,都會有意去客觀地感受它新鮮的那部分。當然我説的那種體驗的多樣性並不是指沒事給自己製造一個極端環境讓自己忍受,而是不得已處在一個極端環境下依然能找到希望的出口。所以物質是不拒絕的,有電磁爐當然不會燒柴。只是説沒有也很滿足、很嘚瑟。

 

冬子,原名張二冬,畫家,詩人。1987年生,2009年畢業于西安美術學院油畫係,現居西安。2014年,花4000元租下一處終南山的老宅,使用期20年,又花了幾千元將老宅改造成民居,一萬元實現“詩意棲居”。著有《借山而居》。記者宋磊 通訊員賈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