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我為什麼每年帶學生跨越千里直面南京大屠殺?

2014年上映的電影《三十二》,是一部以“慰安婦”為題材的紀錄片。2017年,《二十二》的紀錄片再次喚起了人們的記憶。3年的時間,老人們只剩下了二十二人。有人説:這是一部越看越少的電影。沒有華麗的畫面,沒有所謂的臺詞,只是最平常的講述,讓人忽然想到,原來,南京的30余萬人,已經過去了80年。

 

一座城市,一段歷史,一種精神,一個國家的紀念。

 

80年了,卻愈加刻骨銘心。

 

有這樣一所學校,每年1月組織學生,從北京到南京參觀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有這樣一群學生,跨越千里,接受歷史的洗禮。

專訪:我為什麼每年帶學生跨越千里直面南京大屠殺?

2016年1月在南京大屠殺紀念館悼念廣場(王越 攝)

 

“這是一個中國人成長過程中必須要去看的地方”

 

一張門票,郭世圓一直保留著。時至今日,他對於看到的一切,仍然記憶猶新。2016年1月,郭世圓作為北京101中學高一的學生,和500余名同學一起,參觀了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兩面巨大的遇難者名單墻,萬人坑中的白骨,扭曲的面孔,絕望的手臂……紀念館內的一切,讓30萬不再只是一個數字,而是一幅幅滴著血的沉重壓抑、撕心裂肺的畫面。郭世圓坦言,在參觀之前,只知道侵華日軍在十四年的侵略史中,留下了各種喪盡人性的滔天罪行,尤其是南京大屠殺,更是文明史上最黑暗的一頁。然而在參觀的圖片與史料面前,所感受到的痛楚、壓抑與憤怒仍是始料未及的。

 

一張張照片,一段段錄影,一件件文物,一個個數字,“300000”在滴血……郭世圓沉浸在痛苦之中,久久無法平靜。“我為我的祖國有這樣沉重的歷史而悲痛,我為今天的和平而慶倖,我的民族自尊心更強烈,我更增強了公民責任意識。我不只是停留在對侵略者的仇恨了,而是真切的體會到和平生活的來之不易,並開始思考應該如何看待這樣一段中華民族的屈辱史。‘落後就要挨打’,血的教訓告訴我們必須要自強。”這是在參觀紀念館後,郭世圓寫下的一段話。

 

“難以想像平均12秒就有一個人死去是怎樣的慘劇。他們曾經是鮮活的生命,但在萬人坑裏我們看到足足七層的屍體,且皆是完整的白骨。他們已扭曲的姿勢層累地堆在一起,讓人難以直視。”當時高一10班的趙宇翯這樣説:“我們早已正視慘痛,可劊子手卻還沒有正視罪行。”

 

在參觀的過程當中,很多學生流下了眼淚。這不僅是一次歷史教育,也是一次愛國主義教育。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從2014年設立國家公祭日以來,作為北京101中學的副校長,程翔已連續3年帶學生跨越1000多公里,到紀念館參觀。1988年,程翔第一次參觀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這是一個中國人成長過程當中必須要去看的地方。你得知道在中國抗日戰爭的歷史當中,有過這樣一個歷史事件,遭遇過這樣慘絕人寰的屠殺。”在程翔看來,現在的青少年,生長在和平的環境裏,對於中華民族的苦難史必須要了解。只有了解了這個民族所受的痛苦,才能更加的熱愛國家,才能激發出為民族貢獻自己的聰明才智的決心,才能讓愛國主義精神在青少年心中牢牢紮根。程翔始終認為,光靠書本學習歷史遠遠不夠,“只有身臨其境,孩子們才會更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專訪:我為什麼每年帶學生跨越千里直面南京大屠殺?

程翔(左一)在紀念館的悼念廣場給學生們講話(王越 攝)

 

在紀念館館長張建軍的記憶裏,印象極深的場景之一,是在紀念館的悼念廣場,程翔總會對學生們説:“你們學習是為了什麼?不僅是為了考上好大學,有一個好工作,甚至走向歐美。你們要記住這段歷史,才會知道,你們不能僅為了自己而活,更要為這個民族、國家去做些什麼。”

 

歷史是最好的教科書,也是最好的清醒劑。

 

“這些情緒之後,要做些什麼?”

 

走出紀念館的郭世圓,仰望著手托白鴿的和平女神雕像,不禁熱淚盈眶:“是怎樣的胸懷,讓一個國家在遭受了如此傷害之後還在呼籲和平,我為自己是中國人而驕傲。”趙宇翯感同身受的説:“我們沒有因為仇恨而發動戰爭,我們只是希望世界的每一個地方都不要再發生這樣的慘劇。”

 

北京101中學曾經請過幾位研究南京大屠殺的專家到學校去作報告,講到這場屠殺的細節時,老師和學生們總是很受震撼。每當這時,程翔總會問學生:如果中國再次受到侵犯,你們是要拿起武器反抗,還是任人宰割?平時總是給學生講愛國故事的程翔,在講到屈原等愛國人物時,也總是發問:“你們要做屈原這樣的人嗎?”程翔説,我不是需要答案,只是想讓學生們思考。

 

據《國家人文歷史》報道,年近80歲的日本教授村岡崇光應邀到南京大學講課,其間參觀了紀念館。原本40分鐘就能看完的展廳,他待了兩個小時,對每一張歷史久遠、人物模糊的照片仔細辨認。他的父親是侵華日軍中的一員,他害怕在這個紀念館裏看見父親的照片。參觀結束後,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裏面裝著講課的酬勞,遞給了陪同參觀的紀念館館長張建軍:“我不能拿南京人的錢。這些錢在口袋裏像一團火,實在放不下去。”張建軍代其把錢捐給了南京大屠殺倖存者援助會,然後把空信封留下來,夾在了書裏。

 

2017年12月10日淩晨,最年長的南京大屠殺倖存者管光鏡老人與世長辭,享年100歲。在老人90歲時,他曾悄悄排隊進入紀念館展廳參觀、悼念遇難同胞。

 

多年來,總會看到佩戴白花,參加公祭儀式的倖存者。然而,目前,登記在冊倖存者已不足百人。

 

時間逝去在歲月裏,南京大屠殺已經過去了80年。未來,我們要如何銘記這段歷史?這是張建軍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也是程翔一直以來反思的問題。

專訪:我為什麼每年帶學生跨越千里直面南京大屠殺?

北京101中學的學生們疊的千紙鶴(王越 攝)

 

“對歷史最好的紀念是什麼?”在程翔看來,有時候一想起過去,一回憶起那段苦難的歷史,會傷心,會難受,甚至痛哭,那麼這些情緒之後,是要做些什麼?“銘記一個民族歷史的疼痛,可以激發人的鬥志,使人堅強不屈、勇往直前。”

 

“可以原諒但不可忘記。這句約翰·拉貝説過的話,大概就是和平女神像的含義和‘她’給予我們的殷切期望。侵華日軍的罪行罄竹難書,我們紀念歷史,並不是為了滋長仇恨,而是‘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以史為鑒,開創未來,努力使這段歷史的悲劇不再重演,愛好並維護和平,同時激發自強精神,把愛國之情轉化為報國之行,使祖國更加繁榮富強。那些無辜的死難者們如果能夠看到今天,或許也會感到欣慰。”這是“00後”的郭世圓給出的回答。

 

三年來,北京101中學通過官網記錄著學生們的實踐活動。目前,已經有超過1200名學生參觀了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2018年的1月考試結束,又將有600多名學生踏上去南京的高鐵,接受歷史的洗禮。(人民網記者 李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