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筆珍貴的遺産——關於20世紀舊體文學的對話
編輯: 白宇坤 | 時間: 2018-02-12 11:20:44 | 來源: 光明網 |
對話嘉賓:鐘振振(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彭玉平(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曹辛華(上海大學文學院教授)
主持人:潘百齊(南京師範大學副校長、教授)
地點:南京師範大學隨園校區100號樓二樓會議廳
主持人:《光明日報·文學遺産》專刊復刊以來,以“追蹤學術前沿,引領學術風氣,回應社會關切,促進學術發展”為宗旨,立足於中國文學本位立場,組織了多次對話,對中國古代文學研究中的一些重要問題進行了系統的討論。辛亥革命以後的20世紀舊體文學,是中國現代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文學遺産的重要組成部分,但並沒有被人們充分認識,還有一些學者由於學術慣性對20世紀舊體文學産生了不少偏見。為此,我們今天邀請了鐘振振、彭玉平、曹辛華三位教授就20世紀舊體文學的性質、風貌、學科定位、存在問題與研究意義等方面進行討論,希望對中國文學的研究能有開創性的啟示。
毛澤東《沁園春·雪》書法 資料圖片
20世紀舊體文學屬於現代文學史的研究對象
彭玉平:我一直覺得20世紀舊體文學應該成為一個整體的學科,或者作為一個整體的研究對象。
20世紀舊體文學與古代文學的關係非常緊密,有時甚至看不清它與近代文學的區別。看不清的原因:一是因為文體上是一脈相承的;二是在20世紀活躍的舊體文學作家,往往在晚清時就已經成名,他們的思想在晚清時就已經成型,20世紀很可能就是他們思想和情感的延續。當然,因為政治體制發生變化,他們的情感也會發生變化,這也會在文學上有所表現。所以,它和古代文學的關係最為密切。但它畢竟發生在20世紀,所以它跟近代、現代有一部分時間是重合的。我們之所以要把清代的中後期劃到近代,無非就是這一時期在國家的體制、意識形態、中外文化的交流等方面都發生了一些明顯的變化。但是我也發現中國文學史或者其他的歷史往往有這樣的情況,比如説我們要寫一本中國文學史,可以寫先秦兩漢文學史、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唐宋文學史、明清文學史,然後再寫近代文學史。對此,我覺得在邏輯上是有問題的。因為中國歷史上沒有一個叫“近代”的朝代,所以之前叫唐代、宋代、明代、清代,然後再接一個近代,我想這肯定有約定俗成的因素。20世紀舊體文學幾乎與現代文學同步發生發展。它們更多地體現在文體選擇的差異性。這種文體選擇的差異,不僅僅導致了文學表現形態的不同,可能也帶來了不同文體所承載的思想感情的差異。這種差異是客觀存在的,我想不必一味地強調舊體文學所表現的和新體文學是一樣的,兩者還是有不同的。因為每一種文體都有它擅長表達的題材與內容,所以當一個作家選擇一個舊的文體或新的文體時,其實就已經包含了對即將要表現的內容、思想、情感的選擇性。20世紀舊體文學與當代文學的關係與近、現代相比,呈現出減弱的趨勢。當代文學更契合現在,古代離我們漸行漸遠。
曹辛華:20世紀舊體文學是20世紀用傳統文體寫成的文學作品,舊體並不是説它是過去的一個文體,它在現代文學史上仍然是有生命力的,是我們的傳統文體和文化遺産。
20世紀舊體文學是古代文學文體在20世紀的繼續創作,是近代文學的繼續,與現代文學的新文體同時共存,它們都是20世紀文學的一種。談20世紀文學的時候,光談現代新文體文學是不可以的,20世紀舊體文學是當代詩詞或用傳統文體寫成的作品的淵源。
我們只提舊體文學,不提文言體,是因為20世紀前期還有白話詩、白話詞、白話小説,其中章回體小説是我國特有的。新體文學來自現當代或西方,如新詩、話劇,它們多用白話寫成。當然也有用白話寫成的類似傳統的詩詞,如新月派的作品,其古典詩詞意味很濃。
鐘振振:先秦兩漢、唐宋元明清文學與近代文學、現代文學、當代文學的劃分在邏輯上是有問題的,但這些提法已經沿用了許多年,我們姑且也沿用這些概念來討論。而20世紀舊體文學所採用的文體,和古代文學文體其實沒有什麼區別,區別在於它的內容,它所表達反映的社會。在20世紀現代文學所涵蓋的短短38年裏,中國經歷了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20世紀舊體文學與20世紀的新文學共同反映了這一歷史巨變。這是20世紀舊體文學與古代文學的根本區別所在。
近代文學謝幕之前的主旋律樂章,從政治意義、文化意義上説,可以説是“20世紀舊體文學”的奪人之先聲了。20世紀舊體文學與近代文學有部分時間重合。如辛亥革命前夜,那些為推翻帝制、肇建共和而捨生忘死、英勇奮鬥的志士仁人,如秋瑾等,他們用文言文所創作的那些言革命之志、抒革命之情的文學作品,按時間段來機械劃分,固然應該算是近代文學(甚至是清代文學),但就其政治思想的內涵而言,我們稱其為20世紀舊體文學的先導、創作的先驅,其誰曰不可!
整個20世紀都已經是現代社會,因此20世紀舊體文學理所應當是現代文學的一部分。所以,研究現代文學,如果把20世紀舊體文學排除在外,是非常不合適的,在學理上是站不住腳的。20世紀舊體文學所存在的各種文學樣式,只要還有人在創作,在閱讀,得到了人們的喜愛,就不可以把它們排除在文學史研究的範圍之外。“新文學”這個概念是指現代用語體文創作的各種新的文學樣式,而“現代文學”這個概念與“新文學”是有區別的,顧名思義,它是指産生於現代的文學作品。只要是産生於現代的文學作品,無論它是新體文學還是舊體文學,都屬於“現代文學”。摒棄了20世紀舊體文學的“現代文學”是不完備的,是缺胳膊少腿的“現代文學”。
20世紀舊體文學的時代特徵
主持人:非常感謝三位專家。剛才三位專家從不同角度的辨析非常獨到,值得我們大家細細體味。下面請三位專家談一談20世紀舊體文學的時代特徵。
鐘振振:在20世紀這樣天翻地覆的大時代,在推翻帝制、肇建共和的時期,在推翻帝制後的20世紀,舊體文學基本上是反映了社會現實、體現了時代精神的。比如在推翻清政權的鬥爭過程中,以秋瑾等為代表的那些舊民主主義革命先驅,其文學創作就是如此。如果再往前推,戊戌變法時期的維新人物,其文學創作亦是如此。
我們講到20世紀舊體文學,不能不提南社。南社成立於1909年,是一個反清的文學革命社團。在辛亥革命以前,它反對清政權;辛亥革命以後,它又反對袁世凱的復辟帝制,反對軍閥統治。這些內容都主要是以傳統詩詞的形式來表現的,這些就體現了舊體文學的時代新質。當然,舊體文學只是一種載體,一種形式,它的“瓶子”裏面裝的東西是不同的。這個時期,舊體文學中的主流,反映了一個很重大的時代主題,即中華民族在生死存亡之際對帝國主義列強的抗爭。
過去有些研究現當代文學的學者,忽視了20世紀舊體文學在中國舊民主主義革命與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歷史階段所發揮的戰鬥作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參與創建中國共産黨的無産階級革命家、革命先驅、領袖人物,如李大釗、陳獨秀、毛澤東、惲代英、蔡和森、何叔衡、鄧中夏、趙一曼、朱德、周恩來、董必武、陳毅、葉劍英等,也都有優秀的詩詞等舊體文學創作,其中有很多作品的內容是反映革命問題的,寫得非常精彩。他們的許多作品,就創作時段而言,寫于20世紀。因此,如果研究現代文學而把20世紀舊體文學摒除在外的話,那就是數典忘祖,這是不對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某些研究現代文學的學者要對此視而不見。
彭玉平:20世紀舊體文學的表現,鍾老師已經説得非常充分。我想強調的一點是,舊體文學和新體文學雖然有很多內容方面的重合,但差異性還是客觀存在的。舊體文學和新體文學在內容方面會有一定的差異性。
夏衍曾説,從事新文學創作的作家裏面,有三個人的舊體詩詞是寫得最好的,他們分別為魯迅、鬱達夫和田漢。夏衍稱之為“三絕”。“絕”到什麼程度呢?我們以鬱達夫為例。鬱達夫是著名小説家,有《沉淪》《春風沉醉的晚上》等作品。而鬱達夫對自己新舊兩體作品的評價是:自己的舊體詩是可以傳世的,而新文學未必能傳世。這是他自己的判斷,與我們現在接受的判斷出現了一些矛盾。這也讓我想到了郭沫若對鬱達夫的評價:鬱達夫詩詞的成就和地位,應該在他的小説之上。一些新文學作家,包括自己同時從事新舊兩體文學創作的作家,對自己的舊體文學作品還如此愛惜。所以,20世紀舊體文學作為現代文學的一個研究領域,如果這方面的研究成果被忽略了,實在説不過去。
關注時代是現代文學的一個特徵。新舊各體文學,雖然在內容選擇上有一定的差異性,但它合成了一個作家對這個時代、對這個世界的完整看法。所以你要完整地了解一個作家,你只了解他的新文學,而不了解他的舊文學,這樣的了解肯定是不全面的。跟新詩裏面那些“投槍”“匕首”對現實政治的批判不同,舊體文學依然是用一種委婉、婉轉的方式,抒發和新文學類似的情感。我覺得這種差異性和相同性是同時並存的。
曹辛華:我認為,20世紀舊體文學至少有三個特點。一是作家眾多。目前經我們考證有詩詞創作的20世紀前期作家約有1500人,考證清楚的有1000人以上,不清楚的應該更多。單這個數字就很能説明問題。二是作品眾多。20世紀到底有多少詞集,其數量難以有一個精確數字。因為不知道在哪些收藏家和哪些人後代的手裏還存有20世紀先輩的集子。三是20世紀新增的由傳統文體衍生出的新文體眾多。另外,20世紀對舊體文學的教學以及學術研究是很發達的。20世紀對中國古代文體的批評、對中國古代文學的批評、對20世紀舊體詩詞創作的批評很充分。尤其需要強調的是,20世紀舊體文學的革命性特別強。
彭玉平:20世紀舊體文學和新體文學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關係,在20世紀前期,舊體文學佔主流;到了20世紀後期,新文學佔主流。
曹辛華:我認為不是此消彼長,而是同時增長,譬如南社活動一直持續到1948年。
彭玉平:南社創作再多,也是少數人的活動,但20世紀20年代後期新文學是席捲全國的。若説對讀者的影響力,舊體文學是呈逐漸減弱的趨勢。雖然舊體文學創作的作者和作品依然存在,但其影響力還是在顯著減弱。
曹辛華:這是兩個問題。關鍵是影響力,正如現在時尚的是網絡文學,但是舊詩詞和新文學的創作依然沒有止步。
主持人:兩位能不能各舉一個最突出的例子來證明下自己的觀點。
彭玉平:20世紀舊體文學在20世紀後期越來越弱,正因如此,才導致後來學科建設對它的整體忽視。以高考為例,作文要求是:文體不限,詩歌除外。這裡一定程度上象徵著舊體文學的退出。
鐘振振:不是這樣的,為什麼“詩歌除外”?也許是因為詩歌便於記誦,怕考生事先準備,無法真實反映和測試出考生的實際語文水準。
彭玉平:要知道,中學老師的議論文也佈置了很多。
鐘振振:是啊,但是背誦議論文比起背誦詩歌要困難得多。
曹辛華:彭老師講的是創作與接受的問題,在新文化運動以後,新文學宣傳力度很大,但舊體文學的創作並沒有停止。我認為,20世紀前期舊體文學地位高於新文學。舉一個例子,新文學作家魯迅、朱自清、聞一多教的課都是舊體文學的課,如唐詩研究、楚辭研究等,這説明瞭新文學在當時是不被重視的,大家還是把舊體文學作為正統。
彭玉平:我一點也不否認舊體文學的創作在20世紀一直持續,而且一直持續到現在。為什麼在現當代文學領域對20世紀舊體文學忽視了呢?這客觀地反映了舊體文學被邊緣化的過程。我們不得不承認處於時代中心的是新文學。比如魯迅雖然寫了舊體詩詞,但是他的《阿Q正傳》《祝福》更為人所熟知。我不否認舊體文學的成就,但是從事實層面看其影響力,我認為挺悲涼的,因為如此精彩絕倫的文學被冷落了,這是學術史需要反省的。
鐘振振:我不覺得悲涼,因為舊體文學在20世紀前期有非常傑出的表現,也有“事實層面”的巨大“影響力”。李大釗、陳獨秀都有創作。例如魯迅先生的《自題小像》:“靈臺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暗故園。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又如惲代英烈士的《獄中詩》:“浪跡江湖憶舊遊,故人生死各韆鞦。已擯憂患尋常事,留得豪情作楚囚。”又如陳毅元帥在南方三年遊擊戰爭期間寫的《梅嶺三章》其一:“斷頭今日意如何?創業艱難百戰多。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這些詩,至今仍然膾炙人口,比古人還豪情萬丈。“一二·九”學生運動的領袖寫的一首七律亡命詩也特別精彩。20世紀的舊體詩詞,並不是人們通常所以為的那樣,只是遺老遺少們仍在吟咏風花雪月,新時代的無産階級革命戰士已經用它來抒發豪情壯志,作為武器來激發革命鬥志了。1945年重慶談判時,柳亞子先生把毛澤東抄贈給他的舊作《沁園春·雪》發表了,轟動全國。蔣介石不會填詞,就佈置國民黨陣營的文人寫和詞唱和,實際上是一種針對中國共産黨及其領袖毛澤東的文化“圍剿”,結果沒有一首詞能夠超過毛澤東的原唱詞。這一事件,這一首詞的“影響力”,難道還不夠巨大嗎?當然我並不是要貶低白話詩歌、小説、散文等新文學文體的作用、影響與意義。它們也贏得了廣大的受眾,這是值得高興的。我要強調的是,現代文學研究者的眼睛裏不能只有20世紀的新體文學,而看不到20世紀舊體文學的光輝。這兩者之間並不矛盾。我們要承認,新體文學的受眾更加廣泛。但是,我們不能以受眾多少來判斷兩者的優劣,它們各有各的研究價值和意義。現在研究現代文學的學者裏,存在著兩種情況:一部分人未能看到20世紀舊體文學的作品及其影響,因為缺乏必要的梳理,因此只有通過整理才能引起人們的重視,所以20世紀舊體文學的文獻整理意義重大;另一部分人認為,20世紀舊體文學沒有可以研究的對象。但是,我要強調的是,這裡也有一些問題很值得大家研究,這種研究是唐詩宋詞不能概括的。現代文學中沒有舊體文學是殘缺的。
彭玉平:我贊成鍾老師的觀點。我認為,研究現代文學的人往往忽略20世紀舊體文學這一塊兒。20世紀30年代錢基博有一本《現代中國文學史》,上編是古文學,下編是新文學,這本書已經兼顧新舊文學了。現在我要講的是另一個問題。現代文學短短幾十年時間,研究者們不應該把各個方面都研究深刻、全面嗎?結果他們只關注新文學而忽視舊文學。錢基博那本書就兼顧得很好,從他的書裏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現代文學最初指的就是舊文學,後來才有新文學。章士釗、胡適等人就很認同舊文學,反倒是那些研究舊文學的專家們不認同。所以,現代研究者不研究舊體文學史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一種文體帶來的研究範式很難確定,例如舊體文學中的詩詞運用怎樣的意象、手法和情感,久而久之會形成一種範式,而這種範式對於借鑒了西方思想、文化等的新文學就不適用。所以,文學的兼顧是十分必要的,這方面我們做得還不夠。
20世紀舊體文學的學科化及其意義
主持人:三位專家討論得非常激烈。為了節省時間,我把餘下的幾個問題一併提出來,然後由各位繼續發言。如20世紀關於舊體文學有怎樣的學科建構?對20世紀舊體文學“學科化”問題有何想法?如何看待當下現代文學研究者對這一時期舊體文學的態度?20世紀舊體文學研究的現狀如何?20世紀舊體文學還有哪些需要開拓之處?20世紀舊體文學研究又存在哪些問題,它們的解決路徑如何?請各位專家綜合談談。
曹辛華:李遇春教授和張富貴教授認為,研究現代文學時要關注20世紀舊體文學。20世紀舊體文學的學科化應該實現,國家已經制定了20世紀前期文獻保護中心的大型計劃,對20世紀前期文獻的整理也投入了很多資金。很多出版社在承擔20世紀早期文獻出版這種課題。這説明瞭我們的時代對20世紀舊體文學的關注比較多。
關於20世紀舊體文學需要開拓和存在的問題,首先,我們要對20世紀舊體文學進行文獻史料的整理。一些學者認為20世紀前期文獻不屬於他們的研究範圍,實際上我們需要對20世紀前期的文獻進行系統整理。此外,批評這方面也要進行。凡是近現代文學門類下有的項目,都是我們從事20世紀舊體文學研究的研究者應該做的。關於20世紀舊體文學的普及問題,我覺得新文學在20世紀前半期的時候還處於弱勢,而《新文學大系》的編輯使新文學有了學科的意義。而舊文學在當時處於優勢地位,當時沒有做這樣的工作。後來由於各種原因就忽略掉了,就削弱了這個學科的優勢。因此我們這個時代要做好普及工作。普及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要編好“20世紀舊體文學大系”,只有讓更多的人看到20世紀舊體文學作家的重要作品,20世紀舊體文學的知識才能得到普及。
關於20世紀舊體文學的研究意義我思考了六項:一是補充20世紀史的作用,文學研究屬於歷史研究,20世紀舊體文學是20世紀史工程中應該注意的部分;二是可以彌補古代、近代、現代文學的不足;三是補充現代文學的文獻學;四是補文學遺産研究的不足,20世紀舊體文學的研究是中華民族文學遺産的一部分;五是學術史的意義,20世紀舊體文學研究具有學術史意義;六是補20世紀文化史研究的不足,20世紀文學屬於文化的一部分。
彭玉平:剛才説到普及,我覺得這個尤其重要,20世紀舊體文學普及工作任重而道遠。我要強調一點,20世紀舊體文學的文體新變我們也不要忽略。所以不要認為傳統的20世紀舊體文學是一成不變的。在20世紀前期,詞曲裏邊有兩派。一派是胡適,胡適準備打通詩詞曲,不講格律、不講韻,來寫一種新詩,尋找一種新的文體統轄所有的韻文。事實上這個沒有意義,胡適在20世紀20年代後期自己也説:“我不得不説新詩的嘗試是失敗的。”胡適是在什麼情況下説的,這個值得考察。另一派是傳統的詞學名家,比如朱祖謀、龍榆生、葉恭綽,他們都在編《全清詞》,那麼他們編《全清詞》的目的是什麼呢?總結一代文體的文獻,同時為新的時代這一文體的創作做準備。葉恭綽與龍榆生在這一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葉曾在上海、南京、廣州的許多大學做演講推廣新體樂歌。新體樂歌總體屬於詞,但在詞的音樂方面中西結合,西方的樂器可以進來,句子長短可以變化,但是格律和韻是要講的。這是和新詩截然不同的。不講格律不講韻,這是老派的舊體文學作家一定會拒絕的,因為傳統的格律和韻,是古代詩歌的一半生命。所以這些老派的文學家就要對舊文體進行適當的改造,這使20世紀舊體文學也有新變。我覺得這個問題值得高度關注。雖然説新舊文體不同,但是新舊各自文體之間還有相容。胡適就在《嘗試集》中説:“我在美洲做的《嘗試集》……不過是刷洗過的舊詩。”而且胡適在創作中用了很多類似《好事近》這一類詞牌,他後來創作的很多句式跟《好事近》一模一樣。新的文體裏也包含舊的因素,舊的文體裏也有很多新的因素,所以文體自身也在變化。
鐘振振:20世紀舊體文學與古代文學、近代文學、現代文學和當代文學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20世紀舊體文學領域的研究亟待拓展。因為20世紀舊體文學處在20世紀這個時代,處在一個天翻地覆的歷史大轉折時期,大量的20世紀舊體文學作品還沒有來得及沉澱,相關文獻還沒有來得及被發掘與整理,現代文學研究的快車便呼嘯而去。對舊體文學的樣式、語言與技法都比較熟悉,因而比較有能力從事20世紀舊體文學研究的學者,主要是研究古代文學的學者,但他們的興奮點還停留在古代。研究現代文學的學者的興奮點在新體文學,他們對舊體文學的樣式、語言與技法,相對來説比較陌生,因此一時半會兒要想進入並深入20世紀舊體文學研究的領地,也確實有困難。總之,古代文學研究者和現代文學研究者,對20世紀舊體文學或不屑為,或不能為。從觀念上説,可謂心不從力;從能力上説,可謂力不從心。
中國歷史有一個好的傳統,就是不斷地修史。這不僅是為了存史,更重要的是總結歷史教訓,以資借鑒。今天,我們也有責任,也有義務為20世紀歷史做一個歷史總結。這個歷史總結當然也包括文學的歷史,而20世紀文學的歷史應當是全面的,20世紀舊體文學不應被排除在現代文學之外。
主持人:剛才我們三位專家就20世紀舊體文學的五個問題,展開了深入的研討和對談,非常精彩。我有三個特殊的感受:第一,三位專家的對談,我覺得是在呼籲大家對20世紀的歷史、文化、文學要重視。第二,20世紀舊體文學作為一個相對特殊的存在,同樣值得關注和研究。第三,三位專家都是古代文學研究領域的著名專家,今天他們研討的問題,已經從古代轉移到了近現代文學,這裡面有很多錯綜複雜的新變,三位專家以一種巨大的學術勇氣、學術擔當和學術責任心,探討研究本來不一定在他們研究範圍內的一些課題,而且花費了許多心血,取得了豐富的成果,這是非常值得尊敬的。對話還充分展示了三位專家宏通的視野,短短的兩個小時讓大家都受益匪淺。今天的對話,無論是從學術價值還是從實踐層面上來説都是意義重大的,值得大家細細地領會和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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