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藏戲“遇見”京劇

當藏戲“遇見”京劇

 

西藏自治區藏劇團成立60週年藏戲音樂會上,京劇藏戲《文成公主》再次上演,圖為李世民扮演者黃炳強(左),文成公主扮演者郭霄(中),松讚幹布扮演者班典旺久(右)。資料圖片

 

“你若是父皇的女兒不彈淚。”

 

“你看那雪山上鋪滿哈達迎王妃。”

 

“我依然吐蕃去路心如鐵。”

 

11月25日,在西藏自治區藏劇團藏戲藝術中心的舞臺上,進藏途中的文成公主在夢境裏與李世民、松讚幹布相見,一場跨越時空的三重唱贏得台下叫好不斷。

 

今年是西藏自治區藏劇團成立60週年,在紀念活動的專場藏戲音樂會上,京劇藏戲《文成公主》三重唱選段作為壓軸節目再次被搬上舞臺。這不僅是一部開闢了京劇、藏戲兩種傳統戲曲藝術同臺演出先河的經典劇目,它的背後還凝結著漢藏兩個劇團在十六年間結下的深厚友誼。“它體現出的正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西藏自治區文化廳副廳長張治中説。

 

1.一張不一般的節目單

 

在國家京劇院原院長吳江家的書櫃裏,有一張保存了十幾年的節目單:編劇,吳江、江央(藏);導演,高牧坤、朗嘎(藏);音樂唱腔設計,朱紹玉、邊多(藏)、扎羅(藏);燈光設計,馬路、朱丹、格桑扎西(藏)、達瓦卓瑪(藏)……“京劇藏戲《文成公主》節目單上,幾乎每一個單元都印有漢藏兩個民族的名字。達成這樣一個合作,離不開京劇院派到藏劇團的第一位援藏幹部——京劇演員孫少東。”一壺熱茶開啟了吳江的記憶。

 

2004年,在杭州舉辦的中國第七屆藝術節上,孫少東給吳江帶去了藏劇團演出的藏戲《文成公主》劇本。“他特地跟我商量能不能通過合適的改編推動藏戲的傳播。”吳江説。吳江心想,《文成公主》講的正是吐蕃與中原的交往,“不如藏劇團演藏戲,京劇院唱京劇,我們合作一個京劇藏戲版本的《文成公主》”。兩人一拍即合。

 

“1300多年前,文成公主從長安出發前往邏些,1300年後的今天,我們在西安達成創作京劇藏戲《文成公主》的協定,《文成公主》再次進藏。”2005年全國藝術創作座談會上,國家京劇院與西藏自治區文化廳正式達成協定,將與藏劇團共同創作京劇藏戲版《文成公主》。71歲的吳江對這一天仍然記憶猶新。

 

京劇表演細膩、京味十足,藏戲高亢雄渾、簡練粗獷,兩種戲曲體系語言不通、音樂不同,怎麼熔為一爐?透過這張不一般的節目單,吳江仿佛又看到當年兩個劇團一起打磨劇目時的創作場景。

 

“既然是合作搞創作,編劇、導演、舞美、燈光統統都要是兩方面的人員。”2005年5月,吳江帶著兩名主演和一支創作團隊前往西藏,與藏劇團一起邊采風邊創作。出發前,吳江不僅看了大量漢史中關於文成公主的記載,還從西藏《柱間史》、藏戲《文成公主》中找到不少素材。“哪些適合用在劇本裏,我和藏劇團編劇小次丹多吉都進行了充分的討論,確定了這部戲的框架。”

 

白天,一行人沿著文成公主的足跡探尋歷史,高原風貌在吳江腦海中變作一句句唱詞。晚上,編曲朱紹玉根據唱詞設計京劇唱腔。“整個京劇、藏戲的作曲則採用填空式創作,京劇部分寫好後,藏劇團編曲扎西羅布再把空填起來。藏戲的起音點要接上前一句京劇的落音點,尾音又要落在下一段京劇開始的地方,很不容易。”藏劇團團長班典旺久説。

 

班典旺久是松讚幹布的扮演者,當年作為演員也參與了采風創作。創作過程中,主創人員和演員不斷磨合、不斷調整,整個戲越唱越舒服,唱段間的銜接越來越自然。“這不單是兩個劇種的結合,更是中華文化的創新發展。”班典旺久説。

 

2005年8月12日,作為漢藏藝術家獻給西藏自治區成立40週年的一份厚禮,京劇藏戲《文成公主》在西藏政協禮堂首演。劇目一經推出便受到廣泛好評,被評為第十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優秀劇目,入選了2006-2007年度國家舞臺藝術精品十大劇目,並在全國多個城市上演。十幾年間,京劇攜手藏戲,讓不少人第一次瞥見古老藏戲的藝術魅力。

 

2.一堂量身定制的輔導課

 

2005年隨京劇藏戲《文成公主》劇組第一次進藏的時候,80後燈光設計師朱丹還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姑娘。不承想,那次只是朱丹與西藏緣分的開始,如今這個潑辣的湖南妹子已是藏劇團同事口中的“老西藏”。

 

2019年,作為文化和旅遊部第二批“訂單式”援藏人才,朱丹再次來到藏劇團,十幾年間團裏翻天覆地的變化令她驚嘆不已。“記得2005年時,藏劇團的燈光設備奇缺,為了完成好《文成公主》,我們幾乎搬空了京劇院的燈具。再到藏劇團,看到他們不僅擁有了自己的劇場,舞臺的LED和電腦燈也已經與國內一流劇團接軌。”

 

硬體設施齊全了,技術和人才更顯重要。“藏劇團燈光操盤主要依靠設備公司,這些人雖然了解設備,卻不一定懂藏戲,很難常態化地保持高品質演出效果。”朱丹説。2019年進藏期間,朱丹在協助指導藏戲《高原春雷》(後改名《次仁拉姆》)燈光設計的同時,還帶出了一位年輕的徒弟。

 

“旦增原本在團裏的道具組。一開始他連26個英文字母都認不全,而燈光控制臺上全部都是英文,但他特別喜歡藏戲、肯學習。”徒弟有熱情,師父有耐心。朱丹帶著旦增從日常的光影中,觀察光、認識光,測色溫、測照度,為旦增定制了他能聽懂的燈光培訓課程。半天理論、半天控制臺實操,漸漸旦增對光有了自己的感覺。“我希望他不僅能夠操盤控制臺,也能有一些自己的燈光設計思路。”朱丹對旦增寄予了厚望。

 

今年5月,朱丹再次進藏助力藏戲《次仁拉姆》的打磨提高。她和藏劇團溝通,大膽起用旦增擔當這部戲的燈光操盤手。有了朱丹在一旁坐鎮,旦增操盤一場大戲也不在話下了。

 

“老師很嚴格,每天都會給我留作業,第二天還要檢查。一開始我很緊張總怕出錯,老師一直在鼓勵我,我現在對操作臺已經很熟悉了。”説起師父朱丹,旦增黝黑的臉上露出了質樸的笑容。在今年戲曲百戲(昆山)盛典上,隨藏劇團前去的旦增就獨立承擔起了燈光操盤手的工作。劇團燈光設計師格桑扎西説,已經逐步把團裏燈光工作交給旦增,打算以後讓他來接班。

 

“這些年自治區文藝發展的軟肋在編創導舞美等方面,存在技術落後、人才斷檔的情況,‘訂單式’援藏是很好的解決辦法。在《次仁拉姆》這部戲中,京劇院派出編劇高明、燈光設計朱丹兩位,解決了很多實際問題。像朱丹這樣帶出了徒弟,不僅送來了文化,更是種下了文化。”張治中説。

 

3.一份延續的高原情

 

“孫少東、趙永墩既是前輩也是榜樣,我在藏劇團聽了不少他們的故事,把他們開始的事業繼續下去是件很有榮譽感的事。”42歲的徐騰是一名老生演員,也是京劇院派到藏劇團的第三任援藏幹部,2016年至2019年期間在藏劇團擔任副團長。

 

這次藏劇團成立60週年紀念活動上,徐騰、趙永墩共同追憶起自己在藏劇團的日子,而牽線創作京劇藏戲《文成公主》的孫少東已經離世。談起援藏工作,徐騰覺得援藏幹部更像是一座橋梁。

 

“京劇院排戲時,會把退休的老前輩請回來‘把場’,坐在劇場裏隨時給年輕演員説戲。”徐騰把這條經驗也帶到了藏劇團,他按照身段、發聲等基本功領域,挖掘出幾位優秀演員來當老師,負責在平時大家練功的時候提意見,相互促進。“我們紮在劇團裏,既了解西藏這邊的工作情況,也能隨時和自己單位聯繫尋求支持。”徐騰説。2016年8月,藏劇團新編現實題材藏戲舞臺劇《六弦情緣》首次進京演出。為達到最佳演出效果,徐騰聯繫京劇院為藏劇團送去胸麥、音箱等設備。該劇榮獲第五屆全國少數民族文藝會演“劇目金獎”。

 

不僅如此,在藏劇團工作期間,徐騰協調安排藏劇團的編導、舞美裝置、化粧等5位專業技術人員到京劇院跟團學習。“能直接到國家一流劇院學習,對於我們這些西部地區劇團工作者來説是個特別難得的機會。”非專業出身的劇場管理部工作人員孫德謙是個90後,2019年1月份到3月份的50多天裏,他幾乎天天泡在梅蘭芳大劇院,把京劇院三個團的演出都跟了一遍。“從裝臺、拆臺到舞臺機械檢查,邊做邊學,我才真正意識到舞臺管理是件既專業又責任重大的工作。”去年8月,孫德謙考下了舞臺技術員初級職稱。

 

説起自己到藏劇團過的第一個中秋,徐騰記憶深刻。“那天正好我值班,拉薩的月亮特別大,特別亮,那是我有生以來最想家的一個中秋節。”徐騰把這份思緒,化作了踏在雪域高原一個個紮實的腳印。三年的時間裏,徐騰作為領隊隨團下鄉慰問演出,足跡踏遍了拉薩、日喀則、山南等十幾個縣區,“無論是頂著大太陽又或是下雨天,無論是室外還是劇場裏,只要我們把戲送到了,老鄉們一看就是一天。那種感覺太好了,為了這個什麼都值得”。這也是文化援藏工作者的共同體會。

 

自2004年起與藏劇團形成對口援助關係以來,國家京劇院先後派出3名援藏幹部,2名“訂單式”援藏人才,並根據藏劇團需要,派出專業人員赴藏指導培訓,為來京藏劇團技術人員提供一對一的專業培訓。“他們連通藏戲與京劇、連通雪域高原與首都北京,真正起到了橋梁紐帶的積極作用。”此次京劇院帶隊參加藏劇團成立60週年紀念活動的副院長林琳説。(李笑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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