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水塔》:探尋三江源的風情與質地

作者:王暉(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

 

陳啟文是當下較多關注自然、關注人類與自然的關係、關注人類命運的報告文學作家。他著力探索中國大江大河的前世今生,以及與之相關的生態環境與人類生存等問題。他新近推出的《中華水塔》(青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6月出版)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中華水塔》:探尋三江源的風情與質地

 

位於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的三江源景觀 新華社記者 吳剛攝

 

《中華水塔》的寫作延續了陳啟文一以貫之的田野調查風格,“這十多年來我幾乎成了一個江湖浪人,我已走遍中國七大水系,在2017年夏天我又穿越了中華水塔三江源”。作者在“後記”中所説的這句話,看似平凡,實則非凡,體現出作家鮮明的求真意識、責任擔當和堅韌品格。具有自然形態、自然保護區和國家公園三個認知維度的三江源被譽為“中華水塔”,它是黃河、長江和瀾滄江的發源地,是孕育與滋養著中華民族的水源地,是地球最後的秘境與大自然元氣之所在。

 

這部作品不是有關三江源的旅遊指南,而是對三江源生態現狀及其危機進行富有針對性的深入考察,將現實客觀再現出來,將人的修復與保護意識的覺醒以及實際的行動再現出來,以此警醒世人。作者在三江源的行走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它是挑戰生命極限,甚至是以生命為代價的行走,是堅韌不拔和求真向善的行走。

 

作者按照自北向南考察黃河源、長江源和瀾滄江源的順序結構全文,即由登臨青藏高原江河之源的“第一道坎”日月山開始,穿越共和盆地,翻越河卡山、阿尼瑪卿雪山,追溯黃河之源巴顏喀拉山約古宗列曲和卡日曲,穿越長江第一段幹流通天河、玉樹、長江北源楚瑪爾河、崑崙山、可可西裏、唐古拉山、長江正源沱沱河,最後抵達瀾滄江雜多、扎曲大峽谷、正源吉富山等。通過艱辛萬難但卓有成效的行走,作者將三江源地區的地理面貌、氣候溫度變化、人及其他生物活動的相互勾連互動影響等細膩地再現出來。作品對於三江源地區嚴峻生態情勢的形象再現告知我們,如果不採取有效措施扼制惡性的生態循環,最終就有可能使地球及人類墜入萬劫不復的危境。

 

真正的報告文學作家不應以“零度”態度描述現實,而是需要以“思想家”的姿態反思現實。在《中華水塔》中,陳啟文表現出了深刻而廣泛的思考力,憂思當下三江源地區的生態危機,以及與人的生存生活生命息息相關的諸多問題。

 

這部作品給予讀者的啟示很多,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作者由考察三江源而得出的結論——“在大自然中從來沒有獨立存在的個體,每個生命都是自然的一部分。這個世界,人類其實只是卑微的物種之一,哪怕人類真是萬物靈長,也不能主宰這個世界,更不可能征服大自然。只有重新確認人與自然之間天然的和諧關係,像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樣珍惜大自然,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三江源,天地才能生生不息,江河才能源遠流長。”

 

20世紀60年代,蕾切爾·卡遜在《寂靜的春天》中寫道:“地球上生命的歷史一直是生物及其周圍環境相互作用的歷史。”而這些憂思集中體現為作者的生態平衡觀——即以人、草、畜為代表的草原生態平衡。譬如文中從生態系統和生物鏈角度,對大規模捕殺高原鼠兔提出異議;對藏野驢的“氾濫成災”聯想到應在自然法則的支配下看待生態與生態之間的博弈,而不應人為干預;對草原圍欄“過度保護”措施的憂慮;開礦導致對雪豹等野生動物領地的侵佔和破壞,使高原生態出現危機;如何化解“人獸衝突”、實現生態公平等等。作者的這個“生態平衡觀”打破了“人類中心主義”的藩籬與陳規,是一個關注到所有地球物種和諧共處的合理可行的生態方案。

 

在《中華水塔》裏,作者也肯定當下人們的積極應對,對未來寄予希望並提出建設性意見,譬如建立健全生態文明制度體系、培育生態文化體系、探索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之路等。在對當下境況進行深入反思的同時,作者還將思緒發散至與三江源有關的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力圖尋找與打撈已經沉寂或被淡忘的故事。

 

此外,作者對三江源所做的種種憂思,既具個案意義,也具示範價值,因為三江源地區的生態問題,完全可以看作是中國乃至全球生態危機的一個例證和縮影,“人類經濟並不是在可持續地利用地球的存量。土壤、森林、地表水、地下水、濕地、大氣以及自然界的多樣性正在退化”。對這一問題的正視與解決,自然也將對全球環境與生態治理起到引領作用。

 

《中華水塔》在樸素的敘述與靈動的描繪之間取得平衡、獲取張力。在每一章當中,作者以第一人稱“我”作為敘述者,敘述實際上是以其所到之處為核心作扇形展開,將與之相關的或歷史或傳説或現當代的真實人物事件或地質氣候面貌等,一一再現出來,並將自己的感慨與議論滲入其間。行走的路徑與思緒,統攝在縱橫交錯的時空裏,盡顯內涵之豐潤。譬如,“最後的秘境”一章敘述作者乘車穿越可可西裏無人區的經歷。文中既有對可可西裏湖泊、凍土、藏羚羊等的描述,也有對兩位澳大利亞探險者和中國探險愛好者劉銀川生死經歷的敘述,以及藏羚羊盜獵者和索南達傑、扎巴多傑、洛松巴德等反盜獵者壯舉的描述。“穿越共和盆地”一章既有對自己遭遇沙塵暴的親歷敘述,也涉及對古城堡、風災、墾荒、發明“水鑽造林”的郭增鴻等人與事的再現。對“莽崑崙”的描述融合了西王母與文成公主的神話傳説、登山隊遇險的歷史事件、作者本人的登山體驗等元素,將崑崙山的神秘與險要形象化地表現出來。

 

除卻樸素的寫實文字之外,偏于靈動的跨文體表現在《中華水塔》裏也得到了印證,諸如小説式的情節敘述、細節與場面描繪、人物形象的再現等,對山、水、林及其他風物的詩意描繪呈現出油畫般的絢麗。

 

文中再現與三江源相關的諸多人物亦令人過目難忘,諸如可可西裏“藏羚羊之神”索南達傑,治沙造林的“塔拉之子”郭增鴻,首漂長江的勇士堯茂書,看湖“鳥人”文德江措,生態護林員樂尕,致力“山水自然”實踐的呂植教授等。諸多歷史事件、地理風貌、神話傳説等匯聚于文本之中,與人物和動物相得益彰。特別是其中給予讀者新奇感和趣味性的藝術呈現,尤其難能可貴。諸如野生瀕危動物藏野驢、棕熊、黑頸鶴、雪豹和禿鷲的生活習性,鼠兔之害、“狼嚎鬼嘯”一般的沙塵暴,阿尼瑪卿雪山的神話與傳説以及冰山的潰決,汽車與藏野驢比賽奔跑,雪豹捕捉山岩羊,棕熊偷吃食物等,文字活潑、細節豐富、可讀性強,很好地再現了三江源地區生物植物的多樣性及其山水之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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