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歌唱響在新時代的春天裏

作者:本報記者 蘇雁《光明日報》( 2021年02月16日 01版)

 

【新春走基層·品年味説變化】

 

2月5日,記者來到江蘇省常熟市古裏鎮紫芙社區,看望90歲的白茆山歌歌手、吳歌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陸瑞英。“快進來,下雨了!”尚未進門,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隨即,一位體態微胖、滿面紅光的老太太迎上前來——她就是在常熟四里八鄉赫赫有名的山歌“金嗓子”陸瑞英。如久別重逢般,我們自然而然聊起她唱了一輩子的山歌。

 

吳歌于2006年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其典型代表為白茆山歌、蘆墟山歌、河陽山歌。江南魚米之鄉有如沃土,一代代山歌手拔節生長,吳歌唱響在田野裏、舞臺上,並多次走進高校、中南海等大雅之堂,為民俗文化研究提供了最鮮活的樣本。多方呵護下,有如天籟自鳴的吳歌,唱響在新時代的春天裏。

 

來自土地深處的歌聲

 

顧頡剛《吳歌小史》中説:“吳歌最早起于何時,我們不甚清楚,但也不會比《詩經》更遲。”

 

生在歌鄉,從小聽祖父輩唱山歌、講故事,這是山歌手們普遍的成長環境。

 

陸瑞英從六歲起跟著祖母紡紗織布。紡車轉了,祖母的山歌、故事開場了。大鲇魚相助開通白茆塘、古往今來的英雄好漢……陸瑞英夜夜聽祖母唱山歌,肚子裏積累了大量山歌和民間故事。

 

等到陸瑞英13歲的時候,農忙季節,同村的叔叔伯伯帶著她去外村打短工。下田了就開始唱山歌,最長的《盤螃蟹》,從一隻螃蟹盤到七十二隻螃蟹,要盤五六個小時。“唱唱山歌散散心”,唱歌減輕了沉重的體力勞動帶來的勞累感,一天的田裏生活也就很快過去了。

 

唱山歌最熱鬧的場景當屬對歌,對歌活動通常在夏秋之際的農閒季節。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陳泳超的《白茆山歌的現代傳承史》一書中提到,“到了對山歌的約定日子,一河兩岸人頭攢動,河裏擠滿了船……”“臺上台下,岸上水面,你唱我和,盡情高歌。”

 

陸瑞英家後面,就是昔日熱鬧的對歌主場——白茆塘。她告訴記者,對歌主要是選定歌手和軍師。軍師也是山歌高手,他們未必唱得最好,但有立地編歌的高強本領。等到老歌對光了,軍師就派用場了。他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新編山歌提示歌手,突然摜出來為難對方。這時候文化再高也沒有用,要有豐富的農村生活經驗。對方的軍師趕緊根據問題找答案,然後編成押韻的歌叫歌手再唱回去。

 

本傳山歌為後人保存了長篇山歌。記者在張家港鳳凰鎮的河陽山歌館看到一隻做工精緻的小木箱,分上下兩層,每一層又有好幾格。上層放筆墨紙張,下層放山歌本,還可以放乾糧。這只小木箱在當地叫“小巾箱”。對山歌結束後,不論輸贏,接下來就是傳歌,相互抄歌。很多長篇山歌都是在這種時候得以傳承的。

 

生活中不光是勞動,還有精神世界的展示部分。吳歌中最具藝術性的是愛情歌曲,歷來被研究者關注。其中尤以蘆墟山歌收藏的《五姑娘》最為著名,傳唱久遠。這是一首長篇敘事民歌,講述了長工徐阿天和地主的妹妹五姑娘的淒美愛情故事。在當地,也有不少唱著山歌終成眷屬的美滿愛情故事。結婚後,他們一起生活、勞作、唱山歌,同時,又把自己鍾愛的山歌傳給兒孫。千年吳歌,靠著家族間世代傳承,生生不息。

 

多渠道傳承

 

吳歌不光積澱了幾千年的優秀傳統,同時也在契合時代需求,努力調整自己。白茆山歌學會會長鄒養鶴告訴記者,只有跟著時代走,改變一成不變的思路,吳歌才能煥發生命力。

 

陳泳超認為,蘇南城鎮化率和農業機械化程度越來越高,原先大規模的、群眾性的田間勞作越來越罕見,傳統山歌失去了原生態的生存陣地。因此,舞臺化將成為白茆山歌等吳歌必然的存在形式。

 

朝著現代合唱的方向,吳歌正在探索創編多聲部的新山歌。如:常熟市文化館的馮雁原創的《舂米歌》;河陽山歌所在的鳳凰鎮組織專業編劇,先後創作了《嫂娘》《永遠的拐杖》《肖家巷裏喜事多》等新編河陽山歌劇;吳江區黎裏鎮文化體育站非遺負責人楊敬偉把《五姑娘》改編成二聲部、三聲部和五聲部,以便適合多種場合的演唱。這些新山歌呈現出立體的表現形式,受到了年輕人的喜愛。

 

吳歌最好的傳承方式是進校園。十幾年來,一大批山歌手走進中小學校園,口口相傳這門古老的藝術,其中鳳凰鎮還編寫了河陽山歌進校園的鄉土教材。

 

山歌講究的是原生態發聲,強調本嗓演唱。吳歌進校園的授課者,除了本地的知名山歌手,更多的依賴音樂教師。師範專業畢業的音樂教師,多數採用美聲唱法。所以,楊敬偉經常親自出馬,採用先唱新編山歌激發興趣,再用傳統山歌糾正發聲、正本清源,老師在邊上一起學習。

 

高校也是山歌傳承和研究的主力。2017年,“鄉野天籟——白茆山歌北京高校行”第一站走進北京大學,來自白茆山歌藝術團的16位民歌手,演唱了多首原生態白茆山歌,並與師生交流互動。該活動由陳泳超主持。他到白茆進行田野調查幾十次,極大地推進了吳歌在民俗文化領域的研究。

 

吳歌正在實現多渠道傳承。進入新時代,白茆山歌的現代傳承人格局發生了變化。常熟理工學院音樂系畢業的田中、徐洋,如今已成為白茆山歌藝術團的活躍分子。政府層面的有力推動,以及吳歌自身非常深厚的群眾基礎,使得老中青三代歌手佈局較為均衡。而由於學校教育沒有斷層,未來也許會涌現出更多年輕的山歌手。

 

把這動人的歌聲一代代傳唱下去

 

常熟理工學院師範學院音樂系副教授王小龍認為,吳歌的傳承需兩條腿走路,一方面要把優秀的傳統保存好、整理好、研究好,才能知道傳統的特色在哪,要繼承發揚什麼。另一方面,對待創新要持開放的心態。

 

如何讓傳統的歌聲和當代音樂元素結合起來,從而使傳統文化的受眾更加廣泛?2012年,王小龍做過一個課題——“白茆山歌市場化推進研究”。他的思路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專門給民俗音樂推出了一個概念,叫世界音樂,把當今新潮的配戲加上原生態的歌唱,做成一種現代和原始混生音樂。王小龍嘗試做過幾段,雖然沒有太大的影響,但感覺是一種很有益的嘗試。

 

同時他還認為,要儘快讓民間原生態文化機制化、機構化。在上海有很多新店開業或者店慶,都會舉行聲勢浩大的鑼鼓表演,因此,山西絳州大鼓在上海生存得非常好,甚至成了國際化的品牌。如果白茆山歌能夠找到合適的切入口,成為準專業的表演團體,能夠得到經常性的演出機會,生存和傳承問題就能得到部分解決。

 

依託當地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借助文旅融合,或成為吳歌生存發展的一條出路。在鳳凰,河陽山歌館、永慶寺、鳳凰湖為一體的鳳凰山景區是國家4A級景區。河陽山歌館成為遊客必到的一個景點,截至2020年年底,該館參觀人數突破50萬人次。

 

每當有遊客到來,吳歌省級傳承人尹麗芬隨即登上小舞臺,著古鎮水鄉服飾,為遊客演唱具有代表性的河陽山歌。幾位山歌傳承人實行輪流值班制,館裏每天都有山歌實景演唱。“這些年,天南海北的人都來聽河陽山歌,有的覺得很稀奇,有的十分喜歡,還要了曲譜回去練習。”尹麗芬説。

 

不光是鳳凰,古裏鎮也將依託古裏歷史古街區和紅豆山莊,探索植入白茆山歌。鄒養鶴提出,下一步考慮留出數十畝農田,保留傳統的原生態農耕方法,山歌手一邊勞作一邊唱白茆山歌,更能生動地還原原生態山歌的氛圍。“期待各方尤其是青年一代珍惜這項文化遺産,在江南大地上把這動人的歌聲一代代傳唱下去。”鄒養鶴説。

 

(本報記者 蘇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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